<>夜色如水如雾,流淌至殷府每个角落,清风苑外一面深浓的漆黑,桌上的油灯火苗时不时跳跃两下,隐隐绰绰间,殷青筠合上了书卷,抬眸望了眼圆桌上投照出来的昏黄的软软二字。
青岚从衣橱里翻出了一件蓝灰色的披风,捧在手里犹豫了许久才走近前去:“姑娘,夜里披件颜色暗的,不容易叫人看见。”
殷青筠微有一愣,而后站了起来,缓缓笑道:“你有心了。”
青岚替她系好了披风带子,正好屏风外传来一声轻微的敲门声,然后是一个小内监压得极低的呼唤声:“殷大姑娘可准备好了?”
青岚走去开了门,那个小内监面生得很,面色有些凝重,他身后是被月光披上薄纱的庭院,天空挂着一轮明亮的圆月。
“奴才是来接殷大姑娘的。”
青岚见他还算客气,便对他微微颔首,然后折身回屋将殷青筠请了出去。
小内监生得年轻极灵,一路将殷青筠带至花园,仿佛比殷青筠还要熟悉殷府的布局,三人借着月光到了殷府后院荒废的一个后门。
小内监将拂尘夹到了臂弯里,然后踏着一地的荒草尘土去开了门,然后转身对殷青筠做了个请的手势。
殷青筠揪着披风一角,抿着唇角走了出去。
后门外头是一处落魄的民巷,此时深夜,飒凉的夜风将对面的民宅前的灯笼吹得左右摇晃,殷青筠看到了巷尾处停留着一辆不甚起眼的朴素马车。
小内监放下了拂尘,从马车中拿出一顶斗笠来交给殷青筠,“殷大姑娘将这个带上,免得叫人看见。”
旁边的青岚略微不解,嘴巴已然比脑子率先一步出了声道:“姑娘不就是去云楼跟三皇子商议一些事情嘛,这样遮得严严实实,反而引人注目吧。”
小内监面上露出了一丝惊诧,似是没听明白面前这个小婢女说的话。
殷青筠将斗笠戴上,黑纱垂至小腿,将她妙曼的身姿都一并遮盖住了,虽是丑了些,但也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握住青岚双手,轻声细语道:“青岚,时间紧急,你先回屋去吧。”
青岚觉着姑娘似乎是有事情瞒着她的,可身为婢女,不该问的事情便不能问,急得眼眶都泛红了,但是夜色浓重,她晓得姑娘是看不见的,“奴婢不回去,奴婢在门里等着姑娘。”
殷青筠心里叹了口气,心道青岚怎么这么固执,夜里这般凉,哪有回屋去歇着舒坦。
只是小内监却先一步抢了她的话,道:“殷大姑娘,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殷青筠杏目中流淌着潋滟的泽光,闻声轻轻点头,跟青岚作了别,转身上了马车。
竹篾编的帘子放了下来,殷青筠坐在马车中仍能看见稀碎的月光,被竹帘分割成一条条细长的光影,落下前方的青石板上。
马车离开小巷,朝皇宫的方向驶去。
殷青筠端端坐在马车内,但心中委实一阵翻江倒海,手心里的濡湿擦了一遍又一遍,半点都不平静。
她视线落在腕间的玉镯上,借着些微的月光,那镯子正泛着青白的幽光,连带着圆润的指甲都染上了一层素光。
大公主......
不知不觉中,殷青筠才反应过来,似乎所有人都活在大公主的阴影下。
萧祉是因为大公主当年的照拂,才能长大成人另辟皇子府,而她亦是跟大公主眉眼相似,才能频频惹得皇帝分外怜惜。
殷府里皇宫并不远,今夜她却觉着十分漫长,等好不容易听小内监说快到了时,下一句却是让她等会儿不要出声。
小内监带她走的应该不是明德门,殷青筠因为坐在车里,并听不清楚小内监跟那些守门的禁军说了什么,但又确实是磨了好一阵儿,她透过竹帘看见小内监从袖里滑了一个鼓鼓的荷包出去,那禁军掂了掂荷包,才笑着放了行。
马车直接入了宫门。
到了内宫的一处宫墙下,小内监才停下马车让殷青筠下来。
小内监道:“那是东华门,平日里上最没有油水的一个,陛下知道殷大姑娘进宫不易,从这种走卒杂役进出的宫门进宫,才是最安全保险的。”
殷青筠小心地将黑纱斗笠护好,抱在怀里,下了马车站稳后才重新整理的裙摆和斗笠,将浑身都遮得严丝合缝。
小内监将她带到了昭德殿去。
她从来都是白天去拜见皇帝的,仅有一次是在半夜,当时还下着磅礴下雨,皇帝驾崩,百官缟素。
殷青筠一边用帕子压着眼角的涩意,一边由小内监引路避开了夜间巡逻的守卫,然后沿着曲绕的宫道到了昭德殿前,门口并无守卫,但是殿内却灯火通明,隐隐有许多人影晃动。
“陛下在殿中等着殷大姑娘。”小内监将她送到了门外便退下了。
殷青筠站在槅扇门边上,透过窗格看了看,斗笠却不小心磕在了门板上,闻内监惊慌地赶了出来,一开门见是个带着黑纱斗笠的姑娘,仔细辨认出来是殷青筠,顿时脸色又缓了下去。
“殷大姑娘?来,快些进来,陛下就等你了!”
闻内监显得有些急躁,说得殷青筠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也只能勾着头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一进偏殿,便有数双眼睛齐齐朝她望了去。
殷青筠愣在当处,全然不明白现下是个什么境况。
皇帝既是宣召了她,为何这里还有这么多人,竟然连永昌伯张余海也在。
殿内熏了浓厚的龙涎香,压抑得很,殷青筠莹白的细嫩指尖在斗笠下攥得泛了青白色,手心里头更是捏了一把濡湿,内心诚惶诚恐地小步走上前去,将斗笠摘下放在脚边,然后对着书案前的皇帝下跪行了礼。
“臣女拜见陛下。”
她声音清丽婉转,带着一丝微凉的夜风寒意。
屋中的人都听出了她声音里掩藏不住的紧张之意,同时又觉着她年纪轻轻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是不易。
皇帝此时并不是素日里见到她时满面慈笑的模样,而是不苟言笑地看着她,挥手淡淡道:“免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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