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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真相,朝田诗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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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羽将军事政务统统想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到心绪不宁的根源,回到公主府后,秦望北见她坐立不安,也好生诧异:“殿下,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瑞羽自嘲的一笑:“我若知道这是怎么了,也不至于此。”

秦望北接下她解开的披风,笑道:“既然不明白,且先歇一歇静下心来细想便是。”

瑞羽揉揉额头,叹了口气:“只盼是我自己出了什么差错才好,如若不然,此次发生的事必是大凶之事。”

有秦望北在身边替她解忧,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政事堂商议确定的迁都之日,天子和太后的銮驾起行,其后便是长公主的翟车,文武百官的辂车继后,队伍连绵数十里。

自东京沿着驰道回上都,一路畅通无阻,即便车驾缓缓徐行,在也只要二十天就够了。

京都经历了连番动乱,从原本人口近百万的大都几乎去了大半,只有四十余万。尤其是东内,原本富丽堂皇勾心斗角的内外两庭四宫二十七殿几近尽毁于战火。

东内毁损不能用,因为李太后离开闲置不用,竟得以在战乱中保全的西内,便重新启用。太后仍住了千秋殿,天子便住了太极殿,瑞羽也住在了承庆殿。

故地重游,回想起这十年间的风雪霜雪,心中都有无限感慨。李太后将瑞羽和东应召来,祖孙三人不带侍从,沿着长长的甬道,慢慢地从当年熟悉的宫殿群落里穿过。一时间也分不清究竟是喜是悲,竟是无人说话。

许久,三人绕了一圈,走到了万春殿。万春殿前一左一右有两颗古松,李太后伸手抚住古松斑驳的树皮,呆了呆,眼里突然垂下泪来。

瑞羽和东应知她必有所感,不敢多言,静静地等她。李太后擦了把眼泪,喃道:“这株古松据说在本朝立国之时太祖所植,至今已经三百余年。当年我和端敬皇后在此树下捻土为香,拜为姐妹时,我二十一岁,她十三岁。转眼之间,时间已经过了五十一年,我四次离开此地,又复归来。想来此地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归天之所,所以才会沉浮半世,仍旧离不得它。”

瑞羽见她说得伤感,赶紧笑慰:“王母说的哪里话,这里应该是您的享福之地才对。您在这里,有着无上的尊荣,不尽的富贵,天下女子哪个有您这样的福气?”

李太后哈哈一笑,摇头道:“我年轻的时候哇,很想出人头地,为了获得现在所拥有的这些尊荣富贵,也做了也不少不应做的事。可真得到了这些东西,却又觉得索然乏味。”

东应笑道:“太婆现在身体康健正是享福的时候,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您要是觉得闷了,我替您搜寻一些稀罕物解闷就是。”

李太后摆手,轻喟:“天下方定,正宜与民休息,怎能为了供奉我一介老朽之身而往天下搜寻奇珍异宝?更何况我今年已经七十有二,日子所剩不多,修身养性一辈子,临到头为贪这一时之欢毁了清名,岂不是前半辈子的忍心都白费了?”

她收拾了情绪,转过身来,看着跟在身后的东应和瑞羽,目光幽晦难明。

瑞羽和东应很少被她这样似乎透骨三分的打量,意外至极,想不通究竟是为什么,互看一眼,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些微提示。但目光相对,却是两人都茫然不知究竟,只能交换了个眼神作罢。

李太后将他们的眼色都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道:“我活到今日,已是高寿,你们又已经成才,这一生我堪称无憾。只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

瑞羽心中的不祥之兆越发明显,只是面上却不敢表露,笑道:“王母无缘无故的说这些话干什么,有您看着,什么事都妥妥当当的,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若我活着一日,看着你们,当然什么事都好说。可我活到现在这把年纪,还能活多久呢?世间谁人不死?你们也别拿虚话来宽我的心。”

李太后举手止住东应和瑞羽的劝慰,目光在他们身打了个转,闭了闭眼,话到嘴边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好一会儿才道:“五郎,你过来!”

东应看她的神色,知道她此时开口要说的事必然不同寻常,连忙应诺,问道:“太婆有什么吩咐?”

李太后狠下心来,咬咬牙,道:“我要你答应我,我死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尽心爱护阿汝,绝不伤她分毫!”

她这句话突如其来,东应和瑞羽两人猝不及防,齐变面色,瑞羽干笑道:“王母何以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小五和我……”

“这里没你的事,你住口!”李太后低斥一声,将她喝退,目光灼灼的逼视着东应,道:“五郎,你可愿答应我?”

东应回答:“太婆,我爱护姑姑,便如爱护我自己的性命!”

“那你可能做到不伤她分毫?”

东应只觉得口舌发颤,分不清心里是惊惧还是心虚,好一会儿才强咽了口水,颤声道:“太婆,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不明白,怎样才算不伤她分毫?”

“哪怕她不能顺遂你所愿,哪怕她有一日令你不悦,哪怕她被你怨恨,只要她不危及你的权柄江山,你就不能对她用任何手段,令她伤心难过。”

东应只觉得身上涔涔的出了一层冷汗,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太婆,我答应你。”

李太后凌厉的目光在他脸上探了一探,点了点头,道:“好,你既然答应了,那就立个誓罢!”

世间不遵信诺的人不少,但立誓也敢不加遵守的人却没有几个。苍天茫茫穹高,人类对其一无所知,自然对之的畏惧惊疑,不敢太过相欺。纵使东应和瑞羽再胆大妄为,面对冥冥中似乎决定了世间万物的运数的黄天后土,也不禁心有畏惧。

东应被逼着立誓,一时手足无措,竟不知应该如何反应。李太后却也不催逼他,反而回过神去,看着身边遒劲的老松,似乎在对他们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轻喃:“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想将自己喜欢的人掌握在手里,完全独占。为此不择手段,以为只有占有了,才是得偿所愿。却不知道人若是真正的喜欢上另外一个人,便会以其喜为喜,以其忧为忧,不舍得她有丝毫痛苦为难。一心一意对她好,盼她喜乐平安。”

瑞羽和东应听到她这番话,都惊得亡魂直冒,面无血色,活似冬雷炸响,正劈中他们的脑袋,把他们整个人都炸得麻木了,根本不知应该做何反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这么辛苦的瞒了这么多年,不敢有丝毫泄露,却原来她早已看在了眼里!

虽然她没有明白将此事点穿,但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他们又怎么听不出来?

几年来二人一直在她面前极力遮掩,唯恐被她知晓的秘密,到今日突然得知她原来早已看在眼里,由不得两人又惊又惧又慌又愧,不约而同的跪了下去,却都不知要说什么话。

东应心头百感交集,心里隐约盼望李太后索性将话尽数说明白,免得他这般无着无落的难受。

偏偏李太后却只将话说了一半,就不再往下说了,对跪着的瑞羽视若无睹,却只对东应温声问:“你可是答应了?”

东应低下头去,对她起誓:“我此生必定爱护姑姑,不伤她分毫。如有违背,必遭天谴。”

李太后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将他扶了起来,轻喃:“五郎,你莫怪太婆心狠,对你诸多约束,对她却宠爱纵容。实在是世间女子与男儿不同,女子重情过于重业,这如画江山,滔天权势,阿汝可以为了你毫无留恋的说放弃就放弃了;但男儿重业过于重情,自古以来皆是江山为重,情义为轻,阿汝能为你做到的事,你却未必能为她做到。我不能强求你用对待江山社稷那样的心去爱护阿汝,但我希望你至少能够做到不伤害于她。”

她对瑞羽和东应二人之间的冤孽,实在无计可施,虽然仍旧放心不下,但这两人都已非当年在她膝下相依的小儿女,她真正能管的,都是他们愿意让她管的。其余的事,她纵是想管,也鞭长莫及。今□着东应立的这个誓究竟能管多少用处,她自己也不清楚,但也稍慰苦心。

瑞羽和东应各有所思,思绪转折,默然跟在李太后身边,转回千秋殿。正待传膳一起用晚饭,谒者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远远地通报:“娘娘,陛下,殿下,外朝军情司传回千里鸿翎急报,正在门外候宣!”

鸿翎急报是军情司传递消息的速度衡量,普通快讯一日四百里传递,加急六百里或八百里,至于这千里急报,却是由军情司所讯的飞鹰传递的,十年里用过的次数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每次准报,都必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不过如今天下一统,剩下的都是温吞的治国功夫,这千里急报突然运用,由不得人吃惊。瑞羽和东应对视一眼,都不知究竟,连忙传那信使进来,问道:“究竟何事如此急切?”

那信使急得冬天都一脑袋汗,连礼也不记得行了,就嚷了出来:“殿下,经离先生遇害!”

瑞羽耳朵嗡的一声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身边却突然听到东应急促的声音叫了一声,连声在问:“太婆,你怎么了?”

瑞羽茫然的转头一看,只见李太后满面煞白,嘴唇直打哆嗦,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耳朵老朽,没听清楚!”

那信使跪在地上,泣声回答:“经离先生在兰州遇害!”

瑞羽强恃镇定,摇头道:“这不可能,老师好好地回凤州故乡祭祖,怎么会跑到兰州去?何况老师身怀武艺,又有精锐武卫随行,谁敢冒犯他?定是消息有误。你即刻转回军情司,让西陇道将详情探来!”

昭靖二年冬十月,天大雪,太师郑怀往兰州灵官镇访友,遇西寇东来叩关,掠当地财帛子女。为护故友家眷,身份败露,西寇驱兵十万,将灵官镇团团围住,意欲生擒,郑怀战死。

瑞羽此时才知道,原来她这段时间的警兆,竟是应在于她而言,亦师亦父亦友的郑怀身上!

消息传出,军方震动。郑怀这些年主持军情司,掌管公主幕府,虽然在士林中为人垢病,毁誉参半。但在军中却威信极高。且他自瑞羽启蒙,就扶持她长大成人,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弥补着她缺少男性亲长的缺憾。他殒身遭难,连遗体也不能复得,瑞羽以弟子身份,执礼服孝,望西遥拜,准备复仇伐罪。

公主府备战的条陈转到政事堂,八位宰相中倒有三位脸色有异,韦宣劝谏道:“殿下,今天下方定,正宜与民休息,怎能以私仇之故妄动干戈?”

瑞羽冷笑一声,反问道:“韦相公以为予仅是因为私仇而兴兵吗?西寇乃是我朝世仇,他们无故进入兰州,难道就只是为了我师一人吗?”

西寇突然东来,当然不可能是为了郑怀一人,而是有意东下劫掠,巧遇郑怀,识破了他的身份,想将他俘获驱用。

韦宣也知瑞羽所言有理,但此时天下初定,国府空虚,粮草不丰,却是真的不足以支撑一场大战,如果强行自民间敛财作战,难免大伤国本。他左思右想略微迟疑的道:“西寇劫掠是为了钱财,莫如许之金帛,仿前朝故例以公主下降,结两姓之好,暂缓战事,待到国力鼎盛之时再谋出关?”

自汉以来,以公主和亲避战已是惯例,韦宣此议也不失为谋国之言,只是选的时机却不对——唐氏宗室在京都的近枝已被诸世家篡位之时屠戮一空,至于在外幸存的远枝却是难以辨识真伪,整个朝廷,名义上未嫁的公主就只有瑞羽一个。他这时候提议以公主下降,难道竟要瑞羽去和亲吗?

东应面皮紧绷,厉声道:“韦卿莫再说了!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朕在一日,朕的姑姊女侄永不和亲!”

韦宣还要再劝,东应又冷笑一声,道:“何况这几年天气有异,却是一年比一年冷。前年暴风雪以至神州腹地三边告急,去年同样雪大天寒,边祸不大想必是西寇前年劫掠的财帛所余足以支持。倘若今年之后,天气仍旧如此寒冷,纵然我们想和亲偷安,西寇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韦宣默然,想了想,道:“陛下所言有理,然而西寇与我朝对峙百年,实力雄厚,非北蛮可比。我朝自明皇帝之后,对敌作战就只能据城而守。若想越境为太师复仇,则兵甲粮草实在难以支持,且胜负难测。”

东应沉吟片刻才道:“我朝后期对西寇作战的原因有三,一是国家承平,将士怠于安逸,没有斗志;二是地方藩镇各自为政,不肯与朝廷同心协力,内耗严重;最后一个原因,才是国力衰退,支持不起越境作战。”

韦宣叹了口气,道:“陛下,无论如何,臣不赞成今年就越境出战。臣以为,至少也要在各地的百姓安下心来,耕种务农,才开始作战。以免人心惶惶,被别有居心者利用。”

他顿了顿,又道:“陛下,这大好河山,得之不易,其中有多少艰幸想必不须臣多做提醒,您也不会忘记。切不可因为一时之气,犯下大错,使千秋功业又入险途。”

他说的话虽然拂逆了瑞羽和东应,却是老成之言。瑞羽和东应俱是无言,良久,瑞羽方道:“西疆大营初设,老师又遭此大难,军务必不畅之处。如今西寇东侵,我欲亲自前往凤翔督战。”

西寇实力比已经被镇服了近二百年的北蛮强横,危险极大。天下未平之时,她以长公主身份率军征战,是无可奈何,天下已经平定,仅是防守御寇,东应却不愿她再轻身而出,推搪道:“太婆早有令谕不许姑姑轻易领兵离都,今年要一起过冬至。姑姑若是定要前往西疆大营,不妨先去问问太婆。”

李太后一直因为瑞羽与她聚少离多而心中不悦,每次听到她要出征都不高兴,只是迫于形势不能阻拦。此次瑞羽准备亲赴西疆,本来以为李太后必会阻拦,不料她握着手里的佛珠慢慢地拨了个圈,却道:“经离先生名分上虽然只是你的老师,但情份却不弱于至亲。他有此劫,你是应当尽力为他复仇,去吧,只是要留心安全。”

瑞羽一怔,抬头看到李太后的脸因为旧病而苍白浮着腊色,原本只是掺杂着银丝的鬓角此时已经一片枯涩的白,仿佛这短短的十几天里,就已经又老了十几年,眼里的生机都枯萎了许多。

刹那间她心头突有所悟,轻声应诺。

这一场战争绵延三年,惨烈异常,大将军薛安之、抚军将军柳望、征东将军黑齿珍及大小五十余名校尉以上的将领战死,三十万翔鸾武卫,七万东胡骑兵,得以返乡的只有五万余人,连瑞羽也负了一次重伤,险死还生。

但这一战,西寇王庭的左右二相及其所率精锐二十四万人,也尽数被歼,在他们杀害郑怀的官灵镇外,用西寇的遗骸筑成的京观高达一丈,长达两里。当地各部族观之心惊胆战,恐惧不敢附逆。

瑞羽一身负尽凶名,此战之后又亲自率领六万精骑深入西寇王庭所在,就粮于敌,马踏连营,破其护庭八部。西寇王虽未擒获,却狼狈西逃,远逸千里。此后西寇王庭再无力量维系原本的威严,迅速衰败。各部落纷争不断,彼此攻伐不休,此后的二十年间,闻翔鸾武卫之名而色变,不敢东顾。

翔鸾武卫尽复唐氏繁盛之时的西湟故地,重立安西都护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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