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们在这鼎中发现了关于森罗剑诀的壁画?从那时你们就商量好了要让我入鼎?”方恪坐在床沿,手搁在膝上,又穿着一身黑衣,显得沉稳又大气。
而叶于时是坐在床头,拿着一把木梳给方恪梳头。这个画面若是被罗毕等人看见,一定会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但他们两人对这件事却显得十分自然而平静。
叶于时手中握着方恪的头发,平静的道:“不是商量,是掌门单方面的决定。只是我猜到了他的决定,然后做出了我自己的决定。”
方恪侧头看了叶于时一眼道:“有区别吗?”
“没有。”叶于时微笑着从善如流。
倒是原本一脸平静的方恪嘴唇不自然的抿了抿,压人不成反被压。这种复杂的心情实在是难以表述。但马上方恪又一次恢复了平静,这次是他莽撞了。
下一次……方恪敛下了眼睑。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方恪面上很是自然的问道:“你的道是什么?”
他虽然问了道,却还没有自己的道。就如同他有了剑意却还未有剑心。
“我的道就是我自己。”
方恪挑了挑眉,笑了“每个人的道都是他自己。”修真者追寻大道,大道却有三千。说不完道不尽,人之道有相似却不可能完全相同。
叶于时微晒,偏了偏头道:“笼统的来说大抵是顺心意。但要解释清楚明了的话,我还不能。”他也没有想到,会在那个时候捅破那层薄膜。
“修真之人最初会想要得道,悟道。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修为亦或者境界的提升?
譬如无情道,修无情道者要斩断自己的七情六欲,成为无情无欲之人。但是斩断七情六欲之后的他还是之前的那个他吗?那么即使他得道了,能够与天同寿又如何?真正的他在他斩断七情六欲之后便已经消失了。那么得道的还是他吗?
在我看来,即使他们得道了,也是舍本逐末。没有意义。因为一开始,你不是为了得道而得道。不是为了追寻道而舍弃‘我’。
所以我的道就是顺从我自己的心意。大道三千又如何,抵不过我自己的心意。人不应当被道所拘束。”
……
方恪听完之后微微一笑,从来只有悟道没有听道。是以他听完之后有触动却没有太多,因为这是叶于时的道而不是他的。更何况叶于时此时的道也还不是完整的。
这时候头发也已经梳好了。
叶于时收起梳子看着莲台外被俘虏隔开的阴煞道:“鼎中的时间流逝和鼎外不同。你在鼎外仅仅过去差不多半个月,我和掌门等人却已经困了三月有余。所以我们此时在鼎中待了两个多月,鼎外大概只是过去六日左右。”
方恪有些惊讶。
“原本鼎中难辨方位,但幸好有了这个。”叶于时将煞旗递到方恪手上道:“我们可以节省许多用来寻找的时间。”
二十多天后,他们找到了有关森罗剑诀的壁画。也就是这个鼎中世界的天涯海角。
说是壁画,其实不过是十三道剑痕。方恪站在这鼎壁之前犹如一只小小的蝼蚁在望天。而这十三道剑痕就仿佛划破天空的闪电。
不知是何人何时在此劈下这十三剑。
方恪一眼望去双目感到一阵刺痛,那些剑痕仿佛活着一般朝他劈来。方恪闭目缓缓神,走到第一道剑痕底下开始看。这一次刺痛感消失了,反而觉得很舒畅。这道剑痕在他眼中变得很顺服很完美。他走到了第二道剑痕下面……
第七式,浪淘沙,第八式,水到渠成
……
很快的,方恪便看到了第十一式,万法归一。这是他已经掌握的最后一式了。很简单他看过去了。
然后是第十二式森罗万象,他站在剑痕底下。感觉到了凝滞感。这一式,他已经练了很久了一直不通。
而现在能够真真切切的看到这道剑痕是他的幸运。
方恪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着这道剑痕。
万道剑光齐齐劈来,劈,挑,截,刺……动作不一,形态各异。森罗者,宇宙万物也,万象者亦是宇宙万物与景象。森罗万象,囊括宇宙。
方恪若有所悟,闭上眼他提起手中剑开始一遍又一遍的演练。
时间一日一日的流逝。
叶于时入迷的研究璧山原始之初的纹路和壁画。有上古时期人族的祭祀场景,也有屠龙的场景,就连种植和畜牧也有。
更多的时候他在画符或者是打坐。
期间他会看看方恪,有时候方恪在苦练,有时候方恪在沉思或者是沮丧的靠坐着鼎壁,过不了多久他又会起身握剑。
叶于时没有上前去,这方面他帮不了他也不能帮他。
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方恪沉默的看着那道剑痕。没有再提起手中剑而是开始极其冷静的思考。量变的过程已经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质变。
他看着其中蕴含的剑意,明明不过是一剑。它呈现的却是万种变化,甚至是万种剑意。那这剑意的本质是什么?
它的本质是一。
方恪握着手中剑缓缓劈出一剑。
一道剑痕出现在了这道剑痕之旁,一般无二。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为森罗万象。
终于,方恪走向第十三道剑痕。然后他挥不出手中剑了。根本无法提剑,因为他不知道这一式的剑势是从而而起从何而收。他又如何能够挥出这一剑?
太阿和计掌门给的剑诀都只有十二式。那么这第十三式是什么?
时间流逝的速度仿佛变快了。
悄无声息的溜走了半年有余。
方恪每日提着剑站到剑痕底下,沉默的看,沉默的想,然后沉默的离开。再没有挥出一剑。
终于有一天,他走到叶于时身旁坐下。拒绝了叶于时递给他的酒囊,笑着对叶于时道:“终于到这一天了。我的修为停滞不前了。”
就好像有一把悬在他头上的刀,没有落下的时候提心吊胆落下之后反倒松了口气。方恪笑的眉眼弯弯,眼底有些许沮丧。但是并没有绝望。
他不认为他永远参不透这一剑,哪怕他现在仍旧一无所获。
说完这句话,他就坐在叶于时身旁看着叶于时画符。
“这是戈字符。”叶于时手指轻轻的在空中写了一个字。灵力瞬间聚集,目之所及的阴煞瞬间消弭。
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个字而已。就如此可怕。
“戈,兵器。”叶于时道:“当人类开始制造工具和使用工具时,人和动物便有了区别。而最早的工具,就是武器。”
所以戈字符拥有其余符箓比不上的力量。这种力量是符合天道的。
只是方恪脸上却露出一个带着几分微妙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什么。
“于时,你制符时。是怎么判断起笔和落笔的?”方恪问道。
叶于时眉头微蹙,沉默了片刻道:“符箓本身是字符。而字怎么写是历经许多年的变化,最后约定俗成。先撇后捺,先横后竖。你看到那个字,你就知道它是怎么写的。符箓也是如此。”
方恪沉吟片刻,再次走到那剑痕之下。
他挥不出这一剑就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一剑是怎么挥的,因为剑招里面没有规定是先挑后刺还是先劈后截。剑招是变幻无穷的,没有所谓的约定俗成。
……
方恪第一次和叶于时说修为的时候还是带着希望的,那么又过了半年之后。他就是焦躁的。
他真的能够看懂那一剑吗?他能吗?他能够突破吗?能吗?
凡修习森罗剑诀者大都停留于元婴期,已知的最高修为是乐正长老——出窍中期。
但他们都只练到十二式。
或者他就只能止步于此了。难道他就只能这样了吗?方恪这样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答案是未知。他不知道。
如果他只能止步在这里,该怎么办?如果他永远看不透这第十三剑……或者,真的有第十三式吗?
是有第十三式的,这一式就在他眼前。他看不懂,不代表不存在。
方恪又一次闭上眼,缓缓神。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然后看向叶于时。怔忪的出神。
叶于时看向他,他却一无所觉。
“你想收徒吗?”
方恪回神,看向叶于时露出询问的笑容。
叶于时又重复了一遍问题然后道:“你可能不知道,王洛阳他们都还没有拜师。其中还有几位拒绝了长老们的收徒意愿。看样子,他们把主意打在你这儿。”
方恪挑了挑眉,眼底露出几分笑意随即又黯淡了几分。
……
然后叶于时开始偶尔找方恪聊天,天南地北,符箓术法,剑修体修。各种体系都聊。
方恪负手而立仰头看着这道剑痕,眼底的焦躁已经消失了。
留下这十三道剑痕的人,显然是一位大能,修为至少在合体以上。既然有人修炼了森罗剑诀,打破了那层壁垒。他能够成功,那他为什么不能?
他比其余人幸运太多了,至少他还能够看到眼前这一剑。所以他更加不能放弃。
……
悄无声息的时间又过去了半年。叶于时已经画完了他纳虚戒指中的所有草纸。又炼出了数不清的法器。
而从他们入鼎时算起,已经过去两年多了。
鼎中除了他们还有两人,但那两人此时已经找到了出鼎的方法。离开了鼎中世界。
出来时也是九死一生,伤痕累累。款冬然跌落了一层境界。但商若雪的境界反而提升了,离出窍仅有半步之遥。若非之前被方恪重伤,只怕她如今已经是出窍期了。
文竹殷看着他们两人显得有些惊喜:“入鼎容易出鼎难。你们能够活着出来实在是十分不易。”
寒暄了一会儿,几人的目光又全部落在鼎上。
他们出来了,可鼎中还有两人。
文竹殷意味深长的笑道:“阳鼎要积蓄足够的灵力才能开一次,而积蓄这些灵力需要耗费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而每次阳鼎开启的时间都是半年。”
若是在这半年之内方恪和叶于时没能出鼎。那么他们就只能等几十年以后或者是几名合体期修士联手。
但几十年以后他们还活着吗?怨气集成的阴煞和信念之力都是具有侵蚀性的,根本不适合修士修行反而如同剧毒。
短暂的待个三五年,有灵力隔绝,修为护体或许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若是长久的待下去,就是大能也受不了。更何况,外界的二十年相当于鼎内的六十余年。
一旁听到文竹殷此话的王洛阳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几分。
方师叔你们可要尽快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