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走向老徐书记办公室时,他发现自己就像瘟神一样。
尤其是那会计员谷延庆,迎面走过来,忽地就要向右转。
这谷延庆是麻子脸,外号马眼,当初做村委会会计的时候,自己没少帮忙,还撺掇一帮人替他吆喝拉选票。
平时见着自己,就如见到亲人似的,他老远就喊魁哥,多数时候还递上一根香烟。
见这情形,陆魁那个火啊,立即把他叫住:“马眼,你啥意思?眼瞎了,还是腿折了?看到我,就算你不递支烟上来,叫声魁哥,那总是应该的吧?”
哪知,这马眼还真跟以前不一样,咽了咽喉咙,又提了提脖子,整出一副严肃的模样:“陆魁,我大小也是村委会第一会计,是体制里的人,你老叫我马眼,这不太好吧?严重点说,这是对我们国家干部形象的破坏,是要被判刑的……”
哎呀,我滴个娘啊,这马眼居然装起逼来!
而且,这逼装的,活灵活现啊:还体制里人的,你算个屁体制里的人!
于是,陆魁早就听不下去,立即挥臂打断道:“别在我魁哥跟前瞎扯蛋!一个小小的会计员,都被你说成是那********、********似的,还第一呢,第一啥呀?你老小子当初要是没我帮你,你能做到会计?行了,你走吧,我不跟你浪费时间,生气!”
不料,那马眼急了,还挺较真的:“陆魁,你可别瞎说,我当上这第一会计,是群众选出来的,绝对公平公正公开,有会议记录的。再说了,当初你握着一张选票,也没少到我家吃喝,还扛走了我家半袋子大米。不说就不说,我的时间也宝贵,不能随便浪费……”
还真邪门了,这马眼说话今天真他娘的气人!
本打算就此罢了的陆魁,立即又折回身来,冲上去要揍马眼。
马眼接连退步,边退边嚷嚷:“你干啥?要行凶啊?我告诉你啊,陆魁,你这是在对国家干部行凶,罪行会非常严重!救命啊……”
陆魁后来是被闻讯赶来的老徐书记喝止住的,便是这会儿到了办公室里,他还是一肚子气。
见老徐书记不给自己倒茶,也不叫自己坐,陆魁有点纳闷:“老徐,你不会也那么对我吧?你要是也那么对我,我陆魁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里,不活了,活着也没意思。”
老徐书记正坐在那张半新半旧的藤椅上收拾桌面上的纸片,听陆魁这么说,便停下来,抬眉说道:“那你撞啊,撞啊!我今天还不信了,你敢威胁我……”
也不知哪来的火气,老徐书记说着说着就上火,整个人都从藤椅上站起来,还伸出右手食指,用力地指着陆魁。
陆魁愣了,琢磨着老徐书记像是真发火了,于是他脸上的气色立即没了,换成了赔笑:“老徐,我是跟你开玩笑呢,你犯得着跟我急吗?我最近不是郁闷么,说起话来冲,你别在意。”
抓了一本子,用力地拍在桌面上,老徐书记虎了陆魁一样:“你那叫开玩笑吗?那叫威胁我!一个大老爷们,跟娘们一样,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吓唬谁呢?陆魁啊,我跟你说,以后到我这里来,一是一,二是二,别以为前两年,你帮了我一点小忙,我就该还你一辈子人情。”
老徐书记说的小忙,指的是两年前,为了儿子结婚,打算借钱盖新房,东借西凑还缺一千块钱的口子。后来,陆魁知道了消息,连夜给老徐书记送来。
村委会要发给老范家文明户的牌子,陆魁就要来找老徐,也正是出于这样的底气。
可是,情形似乎有变,老徐书记几乎是要忘恩负义起来,这叫陆魁很不爽。
不爽吧,还不能说。
真说了,万一这老东西真忘恩负义,硬要给老范家一个文明户的牌子,回头再开个啥民主表决会的,就把我陆家文明户的牌子摘了,那就是大不爽了。
于是,陆魁也只能附和着笑:“老徐,我错了,认错总行吧?但你别提人情的事啊,那钱是我乐意借的。再说前几天,你把钱也还给我了。老徐啊,我今天来呢,其实……”
未料刚说“其实”,老徐书记就接下去说了:“其实,你不来找我,我还真要去找你。那张寡妇上午来找我了,说前几天家里的六只鸡少了一只,对你有点怀疑。你现在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干的?”
陆魁立即瞪眼,一副窦娥男的表情:“啥?那死寡妇竟敢冤枉我?老徐啊,这种寡妇跟婊*子一样,这样话你也信?”
其实,那只鸡还真是陆魁偷的。
也真巧了,偷鸡那天凌晨,躲在黑暗中的陆魁,碰巧看到张寡妇给于富贵开门。
正是如此,他才屡屡以此胁迫于富贵,可谓偷鸡得手还赚了个有用的把柄。
此刻,满以为这幅窦娥男表情能打消老徐对自己怀疑,不曾想老徐还厉害起来,直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装啥装啊?过去你干的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那还少吗?别人不知道,我老徐能不知道吗?但你也总要看看是谁家的鸡,能不能偷吧?人张寡妇,是五保户,屋里屋外就一个人……”
只是听到这里,陆魁就立即转身去把门关上,折回来拱手作揖地赔笑:“哎呀,我的大书记,你就饶了我吧!我也是一时糊涂,二龙被八两割伤了脖子,我得给他养伤啊。”
老徐书记有些哭笑不得:“啥?给二龙养伤?你用别人家的鸡,养自己儿子的伤?亏你还是条汉子!”
陆魁辩解道:“你的意思是,我用老范家的鸡给二龙养伤?那不是惹事么!行了,我的大书记,我以后不敢了。这事,你就跟以前一样,睁只眼闭只眼,成不?”
“不成。”
“为啥?以前为啥就成?”
“以前,我不知道这睁只眼闭只眼是错误的。”
“啊?啥意思?”
“现在,我老徐知道以前错了,自我排查出来了,要立即纠正!”
一段对话之后,陆魁吃惊不已,愣了好一会儿:借给老徐的钱,不要回来吧,心里不踏实;真要回来了吧,问题就来了,连之前的优待都取消了!
哪知,老徐很快又给了他更大的吃惊。
因为老徐说话的口气终于缓和了下来,而且还追加了一声叹息,再给陆魁递了一支香烟,说道:“其实啊,我知道你为啥来找我。不就是因为我给老范家一张文明户的牌子,又以村委会的名义给他们家安装了一部电话吗?我告诉你,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组*织上的意思,懂吗?”
陆魁不懂,接连摇头。
老徐想了又想,还是告诉了陆魁:“县委宣传部的周主任,破天荒地亲自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要我们开会讨论对成功学子奖励的问题。最后跟我们说,可以以奖励成功学子的名义,给老范家安装一部电话,具体费用由他们宣传部出。你说,我这文明户的牌子,还能不给老范家吗?我琢磨着,老范家是找到靠山了,而且很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