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魁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
家用电话这东西,陆魁听鲁智强说过,在兴化县城已经很普遍,至少一半的人家都有。别说电话,兴化县城的手机用户都很多。十里镇安装电话的也不少,但多半是一些事业性质的单位,以及少数生意做得比较红火的店铺。
从开户到安装,一部电话的费用,大概在七八百块钱样子,并不算太贵。
以自己的家底,安装它七八部也不是问题。
但在远离兴化县城的十里村,这电话真是新鲜的玩意。
走路基本靠腿,说话基本靠嘴,十里村的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便是对电视里广而告之的手机,也只是惊讶于它虽短小精悍却能量很大,骨子里并不觉得它实用。
换句话说,一枚导弹的威力,十里村人大概是清楚的,但并不会想着要去买来作为家用。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柴火烧,作为摆设那就叫多余。
于是,便是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外部的世界早已遍地高科技产物,十里村主体人群依旧封闭地不接纳电话,更别说铺路架桥这类经济意识。
整个十里村,最流行的通信设备,除了嘴,就是广播。
唯一的一部电话,设立在村委会。
据说这还是几年前某位镇领导来调研工作时作出的安排,目的是便于十里村同镇政府的联系。
然而,它几乎被尘封了起来,极少使用。
因为村子里不需要它,那镇领导所谓的联系也如断线的风筝。
因此,闻听说村委会要给老范家安装电话,陆魁压根不相信这稀罕事。
但是,特意赶来告诉他消息的于富贵,赌咒发誓地说:“陆魁老弟,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电话这东西,我并不觉得实用,但说明村委会对老范家开始关照了。我还听说了,老徐书记下个月初,还要给他们家发一个文明户的牌子呢……”
的确,特意赶来告诉陆魁消息的人,就是于富贵。
看起来,于小莲上次的警告,似乎对他并未产生作用。
其实,于富贵能不顾于小莲的警告,偷偷和陆魁来往,也是没有办法。
人啊,有时就是这样无力,被人攥了把柄,就觉得啥事都没有把柄要命。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啥?有这事?”
老范家安装电话的事,并没有把陆魁从椅子上激起来,一个文明户的牌子却把他的胸口弄疼了:“不行,我得找那老徐去。老范家凭啥挂文明户的牌子?根本就没那资格!”
说着,陆魁就拍拍屁股,打算现在就出门。
但于富贵赶紧上前把陆魁拉住,焦急道:“陆魁老弟,你可不能说是我说的啊!千万不能说。真要说了,老范记恨我,也就算了。但我那大闺女小莲,肯定不会饶过我。不瞒你说,那天一早你去我家的事,她都知道了。后来,我还打了她一耳光,到现在心里都觉得疼……”
陆魁连说放心,一定不会把于富贵说出去,但想到那天于小莲对自己的不敬,感到有点窝火,当下便接着说:“不是我这外人多嘴啊,你家小莲早就该教训教训了。你看看,一个黄花大闺女,被八两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睡了,一点都不在乎,还净帮着老范家说话。这是倒贴啊!我就纳闷,你们家小莲,就那么不把姑娘家的名声当事呀?说实在的,我原本还打算过些日子到你家提亲呢。这些日子以来,我倒是犹豫了。就算你们家小莲是十里村百里挑一的俊俏姑娘,我们陆家也是要考虑到……”
于富贵越听脸色越铁青,就连胸口也起伏了,忍不住打断道:“陆魁老弟,我怎么都是小莲的亲爹呀!你这么说,也太缺德了吧?”
看着于富贵生气的样子,陆魁居然笑了,笑着拍了他的肩膀:“那你每天天没亮就扛着锄头,瞒着你家小莲,钻到张寡妇的炕上锄草,是不是也缺德?富贵老哥,你我兄弟之间,就不要计较太多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去村委会举报八两强女干你家小莲,我不但不把你跟张寡妇的事说出去,还义务替你们站岗放哨。有机会,我还帮你们撮合撮合……”
没错,陆魁那天一大早去于富贵家,正是为了这件事。
因为他总觉得,只要自己掌握了于富贵跟张寡妇的事,这于富贵即便没有一身硬气,也能成为一把供自己随心所欲使用的软刀子。
不管怎么说,跟老范家的梁子,算是结上了,要结一辈子:不把失去的颜面翻倍挣回来,我陆魁还能在十里村立足吗?行啊,你们硬气,不是说要跟我陆家死磕到底吗?好,那我就来软的,叫你家八两考上大学也白搭!
当于富贵唉声叹气地走了之后,陆魁立刻叫唤:“二龙他娘,听说村委会正在给老范家装电话,你去看看到底真假,我要去找老徐……”
谁知,连唤了几声,也听不到回答。
陆魁也不在意,扭身就出门:这婆娘,不是在睡觉,就是在二龙他舅那里玩牌,由她去。
不过,对于这胖婆娘那方面的事情,陆魁是颇为放心的。
就她那吨位,十里村的汉子,估计没人能喂饱的,一般人看着就胆寒。
再说,也不看看是谁的婆娘:我陆魁的老婆,就算是案板上的肉,只能由你们嘴馋,却由不得你们手痒,敢碰一下试试?
当然,这也是后话。
需要说明的是,在跟老范家逞强斗狠的问题上,陆魁明显已经忽略了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陆家上下,早已不是原先处于上风的状态,而是直落下风,迎风装逼,自欺欺人,甚至已经被迫很战略性地转为游击状态!
游击状态就是一种防御状态,也说明有形或无形的能力,已经发生了根本逆转,再怎么处心积虑地折腾,也都叫挣扎,也意味着老范家的崛起已经不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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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村委会给老范家安装电话的事,范坚强并不像老范和一斤那么高兴。
安装一部电话,没啥稀罕,把安装电话当作稀罕那才叫稀罕。
但此刻的他,早已融入了老范家,懂得这样的稀罕,其实缘于生活的艰辛。
所以,高兴是自然的。
毕竟,十里村第一贫困户第一个安装家用电话,这也算给老范家添了些喜气。
再者,有了这部电话,自己今后上学,也能随时了解家里的状况。
之所以没那么高兴,原因在于这部电话并非是由于自己的努力而为老范家带来的喜气。
是的,即便这部电话真的如老范说的那样,是村委会奖励优秀学子的,那也是属于灵魂出窍的范八两的功劳。考上师范大学,也是他努力的结果。
退一步说,凭直觉判断,安装这部电话的本意,或许并非是奖励学子。
因为,深居穷乡僻壤的十里村村委会,断然做不出重奖教育的事情。
他们真要有这个意识,十里村的教育不会如此满目疮痍,十里村的现状也不会如此一穷二白。
更确切地说,十里村村委会此举,九成是因为外力的作用。
而这个外力,只有一种可能:关艳!
身处兴化县城的时间里,如果说那蒋五来了一个180度大转弯时,这样猜测还算勉强,那么顾玉娇生日晚宴中关碧在即将离开洗手间时问自己的那番话,则百分之一千地可以确证:老范家和关家,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特殊关系!
关碧当时是这样问的:你的父亲跟你说起过我爷爷和我爸爸的事情吗?你知道不知道我爷爷当时跟你的爷爷是生死故交?你知道不知道我们找你们老范家已经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