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大人是武将出身?”大长公主又往青岚这边细看了看,居然加了一句:“字画不过是小事,其实我是看这孩子面善,实在是喜欢……”
“陛下,”谁也料不到青岚忽然开口,“能得大长公主相邀,臣实在荣幸!事实上臣在字画上头虽不甚通,家中却也收藏了不少,既然大长公主喜欢这些东西,臣自然要亲自送到府上去。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入大长公主慧眼?”
她这番话是一本正经,可微微乜斜的眼眸却望到大长公主那边去……那样子,明明是在皇帝地眼皮底下订下约会了;只是对象居然是大长公主,显得有些滑稽。
圣寿节的这个夜晚,每一位应诏陪宴的官员都明确地感知了皇帝陛下的不豫。
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陛下,居然能把脾气表现得如此外露,以至于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知的地步,实在已经是非同寻常了。就连那些聚集在甲板上看“水戏”的官员,也都很快听说了发生在三楼的那段“故事”。
据说后来皇帝陛下居然对大长公主建议:“其实大赵还有很多的年轻官员十分出色,只是今儿不在这里----比如长天军的武都督,血衣卫的谢都指挥使……”
实在是令人咋舌,武都督也就罢了,谢都指挥使?似乎很难想象他和娇滴滴的长公主在一起的样子,感觉就象毒蛇和鲜,即使同样有着艳美炫丽的外表,也还是完全不搭调,亏陛下怎么会想起他来……反而青大学士和思靖长公主,若不是顾虑青大学士的名声问题,多少还有些般配的感觉。
还有人说,其实当夜,青大学士再次避席出去的时候,思靖长公主也跟了出去;甚至有宫女发誓说看到思靖长公主悄悄递给了青大学士一封书信……
不过最让人议论不休的,还是在那场夜宴之后,皇帝陛下借口要谈一谈奏章,而将青大学士单独留下来的事情----已经近三个月的时间了,陛下不曾单独召见这位“内**”。前朝上的权力更迭,后廷中的采选宫女,这么多事情走过来。甚至有清流砥柱张鹤与青岚交好地流言----不少人都以为,青大学士很可能要改换处事风格,从“幸臣”转而向“权臣”过度,由“黑”慢慢洗“白”……然而这一道单独召见的旨意,却终将三个月的猜度和观望打破,一切回到了最初。
宴席将散之际,那些官员逐个离舟登岸之时,张鹤曾经回头,深深遗憾似地看了一眼青岚。
那时候青岚正往楼梯处过来,借着远远近近的灯火。看见张鹤脸上的神情,还笑笑对他挥了挥手;然后回头钻进楼舱,踪影不见。
御船慢慢地驶入专用的水道,停驻下来,然后是御驾及两位公主銮驾返宫。
但是青岚却没有跟上去。从底层小小的过道经过的时候。一只略显冰寒的大手忽然从舱房里伸出,将她拉了进去。
屋子里黑漆漆地,只有淡淡的檀香味道萦绕;青岚轻轻抽出手来,低声笑问:“陛下?”
那人没有回应,却扔了件衣服过来,当头罩在青岚地脸上。
青岚拉下那件衣服。摸着样式是件普通的长衫,便解开身上官服,在黑暗中开始从容地更衣。“难得陛下今天大宴两场,却还有心思要出去逛?”
“不是你要求的么?”
青岚无声地微笑。她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只是----在那盏莲灯中祈愿的字条上写了句:“乞取蚌中月。”大赵之俗,莲灯祈愿,可以祝福,也可祈求;青岚所写的字条。明显是属于许愿类了----原诗出自孟郊地《咏怀》,“浊水心易倾,明波兴初发;思逢海底人,乞取蚌中月;此兴若未谐,此心终不歇。”
所谓海底人,自然是真龙---天子才可当之;青岚这句虽然隐晦,但郝连睿与她相知不浅,自然熟悉她的习惯,窥破她的用意。不过这也证明。郝连睿的确令人取了她那莲灯祈愿的字条看过。
“今儿是朕的寿辰,你不想着给朕送什么礼物,居然还敢说要什么蚌中月,真是越来越大胆了!”郝连睿这样说着,似乎颇为不忿,但话语中还是带了一丝窃喜,一丝压抑不住地轻松。若非舱房之中黑暗遮挡了一切。青岚一定可以在他的唇边看到那一抹笑意。
三个多月了。他刻意地疏远着青岚,青岚也浑如不觉。仿佛两个人间天生就该如此一般,冷淡疏离,各守其责。
从那次谢云迟提醒他不该对青岚产生不该有的感情,他便坚持着这样的相处模式----谢云迟的建议他考虑过,犹豫过,然而在青岚以一种近乎强横的态度表现出对时局的掌控,表现出对权力的渴望之后,他反而释然了。他要留下青岚,以一个阁臣地身份;同时也计划要疏远她,尽可能把不该发生的那些绮念全部打消----他相信,这应该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不知道三个月的努力算不算长,然而,郝连睿知道,他的努力似乎还远远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甚至,也许起了反作用。
明明除了朝会,他几乎再看不见那个人的身影;除了常规的奏章和票拟,他也几乎不再和那个人有所接触;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欲疏离,反思念----朝堂上下,皇宫内院,仿佛一个汪洋的海,而那个人,却化身成了水珠,即便看不到,也是无处不在。
郝连睿开始觉得这个隔离地方法不好。明明只有三分的爱意,因为距离,因为刻意,思念堆积,一点一滴,竟渐渐化为十分……本意采选宫女,就是为了充实后宫,可纵然面对三千佳丽,为什么眼前浮现的总是那人的容颜?本意勤勉朝政,赐宴夜谈拉近与臣子们的距离,可为什么召来唤去,总是内阁的几位?连话题,也总是不知不觉地往青大学士身上转移……他默许着宫人们保留青岚禁苑内的一切超常待遇,暗示血衣卫送上有关于青岚地所有点滴记录,甚至将与青岚有一面之缘地霁月调到身边……直到今日,听见大长公主有把思思表妹许给青岚的意思,居然有些吃醋;而在血衣卫定时奉上地青岚今日行止报告中看到那张近乎约会的纸条,又如此欣喜……他的喜怒,终为她而动。
黑暗中悉悉索索地,应该是青岚在换衣。郝连睿往她的方向略挪了挪,不自觉去嗅空气中淡淡的酒氲。那不是今日宴会中任何一种酒的味道,而是青岚常年饮酒自然生成的一种体香---想到这里,郝连睿不禁有些心旌摇动,然而立刻暗自恼恨。提醒自己:青岚是一个男子;即使红颜魅惑,即使软笑轻颦,始终是一个男子……这差不多已经算是郝连睿最后的防线。大赵天子,天下帝王,岂可真正去喜欢一个男子?想想即使是谢云迟何蕊珠那般的**人物,若是真的拥入怀抱……似乎也是很恶心的吧?
这种时刻提醒自己,防备自己的感觉很难捱。郝连睿紧紧蹙起眉头,方才因为青岚的到来而扬起的一丝笑意早已经消失不见……其实作为天子,何苦受这样折磨?哪怕象谢云迟曾经提出的建议那样----将那个人真正地从生活中抹去,应该也和现在的若即若离不同,会有快刀斩乱麻的效果也说不定……可偏偏,青岚这阶段发了狠似地出色呢,张鹤送上来的几道改革奏疏,居然如此地切合他的心思:中规中矩,却又不乏奇思妙想;初看上去是老生常谈,细看下却又面面俱到,以悄无声息的手段引导翻天覆地的改变,稳中求快的思路连他也自愧弗如……不用张鹤说,他也看得出这些东西出自谁手,原来她回京之后养精蓄锐就是为了今日一展光辉么?如此人才,又怎能不留在身边?就算为了这接连出台的几道改革奏疏,他也该把她带给他的那些痛苦,一一忍了。
圣寿节的夜晚,皇帝陛下和青大学士的微服之旅,目的地是一家**。
之所以会去这种地方,原因实在很复杂。表面上,是自然而然----沿着美人湖走过来,那三步一楼五步一院,尽是红袖相招,美人横波的旖旎景象;两位**年少,夜晚走在这样桃朵朵的青石小路,被拉进个什么楼什么院也属正常。
至于深层次的原因……差不多算是青岚的一句话,惹来这样结果。
郝连陛下本来是目不斜视沉默冷淡的,倒是青岚一路笑嘻嘻地招呼过去,和那些丰胸蛮腰的美女们敷衍周旋,十足丛老手的模样……当青岚从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手中解脱出来,快步追上前面自顾徜徉的郝连睿,便忍不住有些感慨:“总算有些体会到穆公子平日的辛苦了,原来被这么多美人追逐,也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啊!”
郝连睿终于停住脚步,看着她薄汗晕颊心有余悸的模样,便微微带了点调笑,“你坚持着要陪我一起逛美人湖,还以为你喜欢被美人追逐的感觉。”
青岚不合有些嘴硬:“要是被醉乐平生的梨绣姑娘追逐,那感觉或许不同。”
于是下一刻青大学士便被半胁迫着出现在“醉乐平生”,美人湖,或者说整个新京最出名的妓楼。
其实青岚和郝连睿出来,便计划好要随他高兴,只要郝连睿肯给她想要的“蚌中月”,她倒也不介意多担了什么“引诱帝王混迹**”之类的名头;反正奸臣名声在外,多一条少一条还真没什么大碍。不过一直到走入“醉乐平生”那豪华的朝天栏杆挂檐板店面。她还在惊讶于郝连睿居然真的会对**有兴趣----难道真地如俗谚所说的,男人都喜欢做点偷偷摸摸的事情?那么大的后宫,那么多窥盼圣颜而不得地名门淑女……他却在圣寿节地夜晚,带着她来玩这种私访美人地**游戏……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恍惚被误认做了退却。郝连睿在进门的时候悄悄在她耳边说:“说好了给朕庆生。就都听朕的。你要敢不听话,就别想要你的蚌中月”
嘁!居然威胁她!什么蚌中月,不就是一道圣旨?若不是郝连睿死死抓住批红的权力不放,她都有能力弄个人上个本章,然后自己拟了票,再贿赂代批红的司礼监……不过话说回来,郝连睿取消司礼监的设置的确很英明,否则内阁与司礼监一旦联手,只怕有翻云覆雨能力的也不见得是她了。
可是现在,把柄被人抓在手里。害得她还真是不得不主动向皇帝陛下示好,打破三个月地疏离安静,只为求得----出使湖南。其实这个本章她早在三个多月前武青刚走的时候就开始上奏了;不过那时候她的理由不是很充分,态度也比较犹豫,在郝连睿驳回之后也没有太过坚持;尤其是谢云迟前往北胡之后,她更是暂时将这个念头搁置起来……直到最近,她才又开始利用新获得的“密揭”上本权力。连续轰炸郝连睿,态度坚决地要求前往湖南。
开始想去湖南,是想再去见一见那位段公子----问一问什么原因,使得一别之后他不再回头;现在想去湖南,是因为,早已被长天军打垮的拜香教主王有德居然现身湘潭一带,地点就在当初的芦泉岛附近;而据鸣鸾苑的报告说。那里甚至还有北胡地谍探频繁活动!这些事情实在是让青岚忧心。芦泉岛虽不是长天军驻地。但绝对也算得上是长天军的势力范围;如今长天军威名赫赫,拜香教的人以及北胡的人却敢冒着生命危险出现在那里。一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理由才对。
这时候她开始后悔辞去湖南招讨副使的职务。若非如此,也不必想尽办法从郝连睿这里讨旨西行了!现在朝里的改革告一段落,有张鹤和清流在,完全可以控制住局面,正可偷些空闲往湖南去一次;谁料郝连睿却和她犟上,她一次次上密揭,他就一次次留中……直到她不得不借着莲灯祈愿约会他出来,面对面地表达不达目地不罢休地态度……却被他威胁逛**!
也罢,陪皇帝陛下喝酒本来就是她的熟练工种,哄陛下开心也是她作为“奸佞”地分内任务;只要如此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又怎么会退缩?
所以她满不在乎地对郝连睿说:“说了是私下给陛下庆生,自然随陛下高兴!”
说那话的时候她没想到自己会后悔----因为她没想到堂堂的大赵天子,居然真的在妓楼里玩起了香艳游戏……“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看来是真的,因为向来自恃清高的大赵第一名妓梨绣,在拿了她亲手奉上的千两银票之后,居然毫不推辞地答应了郝连睿的**要求----去追她。
这是美人湖**中流行的一款十分低俗的游戏。大多是有钱人的宴会,满眼的美人儿迷了眼睛,便会有嫖客要求玩这“撞天婚”,大家蒙了眼睛乱摸,摸着了谁就是谁……不过郝连睿提出的改良版,却是要梨绣蒙了眼睛来追青岚。为了增加游戏气氛,自然还少不了一干陪练的美人儿,个个美貌窈窕,红柳绿……蒙着眼睛娇滴滴地边摸边喊:“青公子----”
生生地让青岚浑身多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大不小的场地,桌椅几案等天然障碍物,十几个如美女……即使青岚是场中唯一没有蒙住眼睛的,应付起来也还是十分地吃力;而在角落里悠然自斟自饮的那个人,还不时地出声指点:“在东南角!在书案后面!快点捉,捉住奖励香吻一个!”
青岚险险从两位美女之间挤过,狼狈地看向那在朝臣中向来以深沉不苟言笑出名的帝王---看那恶劣的一脸的笑。他不会是恨她的吧?这么刻意的张扬和放纵似的取乐,就连青郡侯时期他们一起作假玩“**”的时候都没有过。
终于找到机会从美女间脱身潜到郝连睿身后,可以松一口气了。青岚努力调息,尽可能压低声音在郝连睿耳边咬牙道:“穆,公,子,你狠!”
“那也要你肯配合不是么?”郝连睿突然回头,速度之快让青岚来不及躲闪,几乎让他的唇瓣擦过腮边……青岚迅疾退后一步,刚刚运动过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
郝连睿也没想到会这样,一愣之下,已经到口边的话便也都咽了回去,只是脸上还凝着嘲讽的神情,顿了一瞬,问道:“这么想去湖南?”
“是啊,愿为----啊!”青岚才要顺口说出为陛下分忧的话,却见一位美女半晌听不见郝连睿的“指点”,磕磕绊绊竟往这边摸过来,一惊之下又窜到郝连睿背后,堪堪躲过美女的玉指纤纤。
郝连睿扑哧笑出声来,那是很久以来没有过的愉悦神情了---边笑边道:“青公子在这边呢,快过来捉!”
刚刚伸手来的正是那位着名的美女梨绣,才要离开,听见郝连睿的话,又返身笑道:“这个角落,可是躲不过了!”
果然是躲不过了----美人儿的玉手,再一次越过障碍探来;美人儿的娇糯语声,瞬间已在耳边。
正中目标!美人儿一边嬉笑一边拉下蒙眼的绸子……然后发现,扯住的袍袖属于……另外一个人!
这一次换青岚失笑了,捂着嘴一边笑一边乱咳,“真的……捉到了!还不……快要奖励!”
其他美女闻言,也都纷纷扯下蒙眼的绸布,纷纷乱笑道:“捉到穆公子也算的!吻一个吧!”她们原本就是替梨绣凑数的,自然看得出眉高眼低,方才追逐青岚的时候并未用尽全力,只是想办法把梨绣和青岚凑到一起去;现在虽然主角换人。但谁看不出来那位穆公子比青公子的身份只怕还要尊贵些?遇上这样情景自然都懂得凑趣。
“捉住我也算么?”郝连睿挑挑眉角,邪笑。梨绣的小心思他哪里不清楚?青岚也跟着起哄才是罪不可恕。
“自然算啊,算地!”众女娇笑。
青岚则是有些狐疑有些警惧地抬起目光,脸上还挂着笑,便听见郝连睿无奈叹口气:“好吧!奖励青公子香吻一个。决不食言----”
梨绣一直娇羞笑着,听见这句话,那笑容也顿了一顿。再低头时。却多了些幽怨般……而青岚,则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怎么?青公子不愿意么?梨绣姑娘什么身价的人物?这一吻可不止你方才的千两银子哪!还是说,你不打算要你的蚌中
“蚌中月?”青岚转过头来。“穆公子肯给了?”
“自然,青公子愿赌服输,我也要添个彩头不是么?”郝连睿依旧邪笑,目光却有些冷了下来。
“那好。”青岚对起哄的众女摆摆手,做慷慨就义状,“梨绣姑娘地吻,求都求不来,居然还另有彩头!既然如此。就算是表演给大家看,也说不得了!”
她说罢,大马金刀在桌边坐下,仰头闭上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唇,“梨绣姑娘追了我半天,应景儿也该是姑娘主动来香一个不是么?”女孩儿家到底害羞。听说梨绣还是个清倌。估计总不好意思当众来个深吻吧?
果然梨绣半晌也未动,低头娇羞地扯着衣角。倒没了方才追逐青岚时的轻快活泼模样。
哄笑声中,青岚慢慢睁开眼睛,问郝连睿:“穆公子,梨绣姑娘不肯,如何是好?”
郝连睿地笑容早已不见,目光也幽黯下去,一直逡巡在青岚翕张地嫣红唇瓣上……见问,略有焦躁,答:“没有表演,自然没有彩头!”
“噢----”青岚应了一声,起身拉过梨绣,“美人儿害羞呢?不过是一个吻罢了!让公子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