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没有了从前被皞帝施压和监视的困苦,也不用费心计算朝局变动上的各方力量,周围全是拿出十足本事极尽巴结讨好之人,事事皆按照她的喜好来为。
她现在,就如同当年的殊雩长帝姬,结盟的兄长登上了帝位,对患难时相濡以沫的妹妹万千宠爱,引来众星捧月,几乎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毕竟,帝姬们终究是女子,胃口再大,也只吞得下荣华富贵、溺爱娇宠,比不得有野心有抱负的王子朝臣们,始终得担着一份来自帝王的忌惮。
青灵没事就在府中搞点聚会酒宴什么的,时不时的又跑去崇吾住上几天,慕辰仿佛也是下了决心要兑现那日的承诺,给予她最大限度的自由,甚至不再阻挡她追求所谓的圆满,完全听之任之。
饶是这样,私下还是有一些看不惯青灵的闺秀,抱着或嫉妒或不屑的态度,议论说道:这青灵帝姬再怎么得宠,也还不是比不过当年的殊雩帝姬。
人家殊雩帝姬的夫君,出生于极有名望的文士之家,人长得俊、又有才学,关键是对殊雩帝姬好的没话说,远远超过了先帝给予的那些恩宠。反观青灵帝姬,无论陛下再如何照拂、再如何荣耀万丈,可终究是嫁了人的女子,不受丈夫喜爱,独自一人留居在凌霄城,孤零零的,好不凄惨!虽说世家豪门之中,夫妻分居的情况也不算太少,但人家那些都是已经生育过儿女的老夫老妻,可青灵帝姬才新婚不久,便被丈夫抛下,只怕心里那滋味不好受吧……
这样的闲言碎语,积攒的多了,也渐渐传到了青灵耳中。
她却好似满不在乎,也不去追究背后议论之人,只是不动声色地把府邸中的酒宴置办得规模更大、次数更多而已,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淳于琰打趣青灵道:“从前我怎么劝,你都舍不得放下赋税度支那档子事,现在倒是想开了,只顾自己潇洒玩乐,再不讲那些为国为民、兴农兴商的大道理了?”
青灵沉默了会儿,笑着反击道:“从前你总劝着我少做事、多像大家闺秀似的享享清福,如今怎么换了种口气?莫不是我这帝姬府开销太大,让你这位帮忙充实朝炎国库的族长有了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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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夏之月,朝炎帝君举行大婚,迎娶莫南诗音为后。
原本作为新帝最宠信的妹妹,筹办婚礼事宜的任务应当落于青灵的肩上,然而慕辰却请来了被先帝软禁至薇露山的三姑母,顾月长帝姬,统筹一应事物,又让阿婧从旁协助。
顾月被先帝夺去了王族特权,此时再度身居要职,自然引来朝内外的各种议论揣测。有善观局势之人分析说,如今陛下急于掌控南境,因此才要向曾经贵为禺中王后的姑母示好,以便安抚南境人心、拉拢降臣。还有人传言道,慕辰甚至有意纳顾月所出的表妹为妃。他本身已经拥有了氾叶王族的血统,如果再娶上一位禺中的王姬为妃,将来想要俘获南境旧势力的忠心,就会更加容易……
青灵从前被顾月用焰魄暗害过,后来虽因为慕辰的缘故不打算再计较,但从此跟她相处时总会多少有些不自然,总觉得她那双酷似皞帝的眼睛太过锐利,藏着太多的秘密、也看破过太多的秘密,令自己情不自禁地想要避开。
眼看婚期临近的一段日子里,各方准备工序都开始进入最后敲定的阶段。
顾月毕竟是做过一国之母的精明人,明白虽然青灵名义上不参与督办,实际上却是陛下最为看重之人,于是常常来找她商量讨论诸项细节。
青灵自知在府中躲避不过,就索性藏进了纤纤的医馆。
说起与纤纤的重逢,还是慕辰登基以后,青灵亲自去了趟坲度的府中方才得以实现。
那时,她存了一肚子道歉的话,哽了半天却不知从何说起。
纤纤却拨着指甲说道:“行啦,别那么委屈地瞪着我,又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济,以为是用毒的行家,结果被人下了什么蛊居然不知道,还一无所知傻兮兮地被人操控着到船上卖了回唱,丢脸丢得我都想自断经脉了!”
青灵被纤纤的豁达大度感动得眼含热泪,“是,都怪我瞎了眼没认出你来,要我知道那帷帽下的脸是你的,说什么我也得把你拽下船啊!”你唱歌那水平,确实……有点丢人……
两人坐下说了些话,从梧桐镇上初识的种种,聊到之后的几经风云变迁。
末了,纤纤长叹一声,“唉,当初在梧桐镇跟你们结识,只顾瞧着那二人一个俊俏温文、一个风流倜傥,却没想到全是黑了心的弄权人,我区区一介小妖岂能是他们的对手?”
说罢,又意味深长地睨了青灵一眼,“幸好那人最后成了你哥哥,否则你要真跟了他,也是够凄惨的!”
二人重逢之后,很快,在青灵的慷慨资助下,纤纤便在凌霄城繁华地段开了一家医馆,自己做起了生意。
这日,青灵为避开顾月姑母,又幻化了容貌躲去纤纤医馆小坐。
医馆的生意似乎很是清冷,她坐了大半个时辰,只看到过一位上门问诊的病人。
青灵有些不解,对纤纤说:“不应该啊,此处是凌霄城位置最好的地段,怎么来的人这么少?而且,之前担心病人会轻视女大夫,你也专门易了容,扮作了男子,钱也收的少,医术什么的,更是没话说啊,不比宫中御医差啊。”
纤纤摸着假胡子,“来的客人虽然不一定能瞧出我的女儿身,可稍有修为的、一眼便能瞧出我是妖族。这一传十十传百,如今整条街的人都晓得我这家医馆是妖族的门面。你也说了,这里是凌霄城位置最好的地段,是全东陆最讲究嫡庶、门第、种族的地方,但凡不是穷的看不起病的,都不会往我这种地方跑。”
青灵忿忿不平,“难道你就只能把医馆开到偏僻之所、只给妖族看病不成?这样的偏见真是愚蠢,不公平!坲度也是妖族出身,却凭本事做到了历任皞帝的专属医官。”拍着胸脯,“你放心,改日我亲自过来问诊,再把跟我交好的那些官家小姐也介绍过来,让你左邻右舍的都瞧瞧!”
纤纤闻言盯着青灵,审视良久,若有所思地叹道:“你跟百里世子,倒是挺像的,不似其他官家子弟那般、交朋友只考虑利益牵连。当初他资助我做生意,也是担心我经营的那生意被人看轻,非要把在梧桐镇上一座最好的别院留给我,都不嫌被作践了。”
青灵听她提到洛尧,不自觉地垂下眼眸,又抬手捋了下鬓发,嘴上不以为意地说道:“他当初让你在梧桐镇经营生意,不也是想通过你掌握三方商贾暗中交汇的那些信息吗?哪儿能……咳……像我这么无私……”
纤纤道:“他话是那样说过,可实际上也靠不着我什么。来往梧桐镇的商贾大多都是些小角色,知道的东西有限,而且我虽懂些医术毒术,可跟人动手的本事却是弱的很,又哪里敢轻易卷入危险?”
青灵兀自踌躇了半晌,最后轻声问道:“那个……我记得听你提过,说你和小七,认识了有两百多年。那他以前,在梓州住的时候,可曾跟你有过来往?”
“梓州?人族的地方?”
纤纤斜眼瞅着青灵,“哎,怎么突然想起要查我跟他的老底来了?我可告诉你啊,我和他就只是朋友!早年我在大泽惹了些事,靠他相救才脱的身,后来算是搭伙做了些生意。我做妖,可是有底线的,不管你家夫君再如何出色,我总也不可能对比我小上两千多岁的小孩有意思吧?”
青灵闻言在心里腹诽,什么不可能对比你小上两千多岁的小孩有意思,当初你还隔墙偷窥过人家淳于琰好不好?面上却肃色道:“我不是说你跟他。我是说……咳,他以前在梓州认识的一位人族姑娘。”
“人族姑娘?”
“对,就是那位笑起来很好看的人族姑娘。”
“什么笑起来很好看的人族姑娘……从来没听他提过……”
纤纤想了半天,一无所获。她研究着青灵的神色,忽而意识到什么,凑近了些道:“我说,你就别东猜西猜瞎担心了!他哪里有过什么别的女人?他跟你一样,都是……”坏笑一下,贴到青灵耳畔,悄声说了几个字。
青灵愣了愣,紧接着脸唰一下就涨红起来,梗着脖子结结巴巴地说:“什……什么啊,这你也……也能知道?”
纤纤扭着腰咯咯笑了几声,“你太小瞧姐姐我了吧?别忘了我在梧桐镇经营的是什么生意?哪能看不明白这个?再说,你刚才不也说了,论医术,我可是不比宫中的御医差。”
青灵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眼也不敢抬,低垂着头闷不作声。
纤纤戳了下青灵的脸颊,“哎哟,这么些年了,都已经嫁人了,怎么还这么害臊?”
顿了顿,又放缓了语气,“其实啊,你们的事啊,我在凭风城的时候,就知道一些。他那时不愿回府,一连好几晚地住在潇湘阁里,整晚一个人拎着酒,呆呆望着你们侯府的方向,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我听下面的人议论说,是新嫁过来的帝姬跟世子处得不愉快,所以把他赶出来了……”
青灵闻言抬起了头来,“我哪儿有……”
纤纤做了个手势,打断青灵的辩解,“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可不想听你们两口子吵架的细节,更不想知道你们婚姻背后的各种心思算计,免得万一又把我扯进什么朝权争斗里去,又被人追杀灭口什么的!我呢,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夫君他心里,肯定是有你的。从前在梧桐镇上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可那时你一心就惦着你那害人的哥哥……”
青灵回想当时,忍不住又道:“那时他哪儿有……”
“嘘!”纤纤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拍了青灵一下,“姐姐这儿正跟你分析呢,你少插话!”
清了清喉咙,继续道:“你得明白,他跟你那害人的哥哥不一样。或者说,恰恰是完全相反的人。看上去从容潇洒、说起话来滴水不漏,仿佛游走过万花从似的,可事实上,什么谈情说爱的经验都没有,面对心爱的人不知该如何下手,就算偶尔想施点小伎俩难免也拙劣青涩的很。对付这样的人啊,你就不能再用我从前教你那种循序渐进、扮镇定扮矜持的法子了。”
她伸出五指,妖气十足地做了个抓捏的动作,“你呀,必须主动强势,最好,直接就把他给扑倒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