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一向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淳于琰,也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声。越是这般清丽冷漠、可望不可即的女子,越是让人渴望征服啊……
他收起玩笑神色,姿态恭敬地朝凝烟做了个“请”的手势。
淳于琰常用的兵器是一把折扇。但眼下这局比试至关重要,如果输了,淳于氏便失去了晋级最终回合的机会。而如果百里氏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多半也不会把赤魂珠让给慕辰。再者,百里凝烟的功力大家皆是有目共睹,虽然未必胜得过自己,但若不能速战速决,恐怕又会被他们那种消耗体力的战术缠住。
因此,他解封出掌中的炎天链,催动灵力,腾烧起熊熊火焰。远远望去,如同手中栖息着一条沉睡的火龙。
凝烟毫无怯意,手中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强大的水灵之力、夹杂着冰面上的寒气,径直扑向淳于琰。
淳于琰挥出火链,将攻袭而来的气弧拦腰斩作两截,空气中爆发出砰然的巨响。
凝烟罗带翩飞,一个旋身,已然再度出击。又一道强大的水灵气弧,从另一个方向,攻向淳于琰。
淳于琰连忙撤回火链,重新防御,但跟上一式相比,速度已经慢上了半拍。
水克火。这场比赛,一开始他就比较倒霉……
百里氏一向偏居大泽,中原其他世家很难有机会目睹百里子弟的身手,这一次的甘渊大会,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眼前这位大泽御侯的嫡女,不但容貌绝世、修为上乘,单是气宇中的那一股从容自信,便叫在座的世家子弟起了亲近结交之心。而观战的姑娘们,心思各有千秋,有羡慕的,有嫉妒的,还有些爱八卦的私下议论说,其实这位百里小姐也挺苦的,尚在襁褓之中时,母亲便抛下他们兄妹回了九丘。长大以后,因为家中没有女主人,哥哥又体弱多病,所以年纪轻轻便独当一面,担负起操持整个家族事务的重任。别人家姑娘承欢于父母膝下、倍受娇宠之时,她已经学着议价管帐、奔波于各种场合,跟各色人物打交道。
朝炎王室的席位上,阿婧也终于按捺不住,倾过身,掩着绢扇打趣着慕晗,“如何,要不要我去求求父王,早日帮你把亲事订下?”
慕晗低头喝了口茶,微微蹙眉道:“这等场合,莫要窃窃私语。”
阿婧不以为然,目光轻扫一圈,“你看看,除了崇吾派那位千年冰山脸的圣君大人,在场的哪一个男人不为你未来的妻子倾倒?你这般拘谨,莫非是担心自己打不过她?”
慕晗轻轻地“哼”了声,没有答话。
阿婧的视线,落在池畔洛尧的身上,见他表面上像是在观战,但目光就像凝了胶一般、一直追随着百里凝烟的一举一动。
阿婧的心情,一下子便又不好了。她缓缓坐直身子,摆出一国帝姬应有的风范,傲然沉默。
场上的淳于琰,被凝烟连番的猛烈攻势逼得无暇分心,但时间一点点流逝,这样耗下去始终不是办法。
他后跃两步,收起炎天链,左手迅速划出炽焰漩,运出十成十足的灵力,攻向凝烟。凝烟挥剑劈出水灵气弧,无奈炽焰漩的劲力太大,竟将长剑吸固住,无法施展出招术。
凝烟奋力挣脱了几下,始终无法夺出长剑。她迟疑一瞬,突然松开剑柄,以空手集聚冰上寒汽,挥向淳于琰。
然而淳于琰一直都在等待着凝烟的这个决定。
他勾起嘴角,飞身跃起,右手遽然抛出炎天链,缠住了凝烟的腰!
凝烟慌忙召来水灵防御,无奈衣裙依旧被烧出了几个窟窿,腰背间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再心志坚定的女子,碰上这种状况,都无法泰然自若。
这时,池面上突然升起浓白大雾。周围宾客只见池中央蔓延开一片白茫茫的水汽,里面的情形什么也看不到。
淳于琰趁机将凝烟拉至近前,一面收起火链,一面笑嘻嘻地解开外袍,“别急,我马上赔你衣服。”
凝烟的眼中翻涌着似怒似怨的情绪,紧抿的唇线却不自觉地微微颤动了一下,泄露出了压抑至心底的委屈。
她自是知道,这蓦然蔓开的水雾是出自何人之手。可既然有这维护之心,几百年来,又何以抛下自己,让她承担起那许多不该承担的责任?
淳于琰见一向冷若冰霜的凝烟竟流露出小女儿般的哀怨委屈神态,纵然一瞬即逝,也足以让他愕然愣了片刻。
破天荒的头一遭,他居然觉得有些愧疚。
琰收起戏谑神色,脱下外袍递向凝烟,轻声说:“先披上吧,改日我一定送几套上好的衣裙……”
凝烟抬起手,却没有去接那袍子,而是“啪”的一声,扇了淳于琰一计耳光,随即转身走进了雾气深处。
青灵在通明镜前,盯着场上逐渐散去的雾气,焦急地自语道:“倒底是谁赢了?如果淳于琰赢了的话,进入最后回合的就是崇吾和淳于氏……那就太好了!”
淳于琰肯定是会帮慕辰得到赤魂珠的神力,而若是崇吾弟子最后胜出,自己也有把握说服他们让出这个机会!
“应该是琰胜了。”
慕辰面上淡淡,心中却是感触颇多。
他与淳于琰相识于少年、结为知己,后为布局筹谋,不得不在外人面前上演出一段彼此厌恶、反目成仇的戏来。至今凌霄城中但凡提到淳于家的二公子,都会想起他少时与朝炎大王子相交甚密,最后却因为行径放浪为王子所恶、渐渐疏远了关系的往事。
大家族里私下训话年幼子弟时,通常都会拿淳于琰之事来做反面教材,而上了年纪稍有见识的老者,又会暗自揣测淳于琰当初与慕辰决裂,说不定只是故意装疯卖傻以求置身夺嫡之争以外的深谋远虑。
然则无论大家怎么猜测,都没有想到,两人扮了几百年的失和,只为有朝一日能在绝境中留下最后的一线生机。
此番淳于琰为助自己不惜暴露实力,拼力夺取头筹,不论结局如何,怕是再不能像以往那般韬匮藏珠、不为人所忌惮……
青灵见慕辰脸上并无欣喜之色,只道他还是在忧心结局,于是笑道:“你不用担心,不管最后进来的人是谁,若是不肯让出赤魂珠,我便出手夺过来!你瞧他们连番拼斗这么多场,灵力都折损得厉害,绝对打不过我!”
慕辰抬头看向青灵,见她目光清亮、神采熠熠,一张脸明媚生动,心中念头闪过,稍纵即逝,最终肃色说道:“我与尊师有过约定,绝不牵连崇吾弟子。不管最后进来的人是谁,你都不可以现身。”
青灵在心里驳道,难道进来的是我师兄,或者淳于琰,我也不能现身吗?不让我现身,大不了我就躲在树林里施展御风幻音好了,总而言之,一定要帮你得到赤魂珠的神力!
淳于氏和百里氏的比赛,最终判为淳于胜、百里输。
百里凝烟此时已披上了念萤的外袍,沉默地听晨月宣布了结果,便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赛场。
淳于琰的目光追随着凝烟的背影,下意识地抬手抚了下面颊,唇边扬出一道浅弧。
淳于和崇吾,晋级最终回合。
晨月兴奋地鼓励着备战的几位师弟,“胜利在望!我们在体力上有优势,大家只要拿出全力,必能夺冠!”
要不是昨日坐骑莫名失控,让他摔伤了手臂,今日在场上比试的也会有他。
不过晨月在崇吾做了一千年的大师兄,早把个人荣辱放在了最后,尽心尽力地帮师弟们分析着战术:“最后一场是车轮赛,越早上场的人越吃亏。除非有必胜的把握,灵力最强的人应该留在最后上场。”
凌风和源清彼此相视一瞬,谁也没有说话。
洛尧笑了笑,说:“让我最先上吧。刚才跟莫南氏的那一局,逼得我拼出了全力,现在上场,最多也只能帮师兄们耗一下对方的体力。”
源清想起凌风败给莫南宁灏时的气馁,决定还是把最后获胜的机会让给师兄,于是也笑道:“那我第二个上吧。”
他拍了下凌风的肩膀,“三师兄,守住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责任,就交给你了!”
赤魂珠虽是上古天帝传下来的神器,却也算得上是崇吾一派的镇门之宝。
凌风冷峻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抬手在源清的肩头摁了下,“放心吧。”
身为崇吾修为最高的两名弟子,两人都有实力和野心去夺取最后的桂冠,但数百年的同门情谊,让他们以最心平气和地方式作出了抉择。
而淳于氏那边,情况却不太相同。
今日一试,以修为来衡量的话,淳于琰实际是胜过大哥淳于珏的。但淳于氏进入决赛的资格刚一敲定,族长淳于甫便匆匆地从观礼台下来,对两个儿子嘱咐道:“待会的比赛,珉第一个上,然后是琰,珏最后出场。”
淳于珏说:“可是,琰他……”
淳于甫打断了儿子,“没有什么可是!”
他目光严苛地审视着淳于琰,“你以为你玩的那些花样能够天衣无缝?也不想一想,今天在场的都有什么人!能瞒得过你们这些小辈,难道还能瞒得过崇吾的墨阡圣君?一会儿对崇吾的时候,你尽量耗耗对手的体力就行,让你大哥最后夺冠!”
说完,他挥手撤下禁制,转身回到观礼台上。
淳于珏面色尴尬地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弟弟,“琰……”
淳于琰扬起头,笑得满不在乎,“没事。就按老头子说的办好了。”
从小到大,这种事早已习以为常。
他不但是庶子,而且还是拥有一半妖族血统的庶子。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这一辈的男丁太少,他恐怕连淳于氏的族谱都进不了……
淳于琰仰头看了看接近午时的天色,微眯起狭长的眼眸,心中默默叹息一声。
朝炎慕辰,不仅仅是他的朋友和知己,亦是他唯一愿意竭力辅佐的君主。东陆长久以来的痼疾,种族门阀之间的隔阂,阻碍了许许多多人实现幸福与抱负的希望,这其中,又何止他淳于琰一人?
只有慕辰登基为帝,方能打破这种等级之别,削弱世家独尊的特权,建立起人人平等、不以出身论英雄的新秩序!他淳于琰也才能堂堂正正地立于顶峰,不再因为身为妖族庶子而遭人冷眼!那些和他拥有同样出生的孩子,也不必再经历他所经历过的嘲讽和鄙夷!
所以,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助慕辰得到赤魂珠的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