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哀道：“圣上，恕臣无能，无法圆圣上遗愿。臣怕是要随您脚步赶赴黄泉了。”
他再次朝兴泰皇帝磕了三个响头：“圣上，臣自追随先帝以来，不懈于内，忘身于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的只是兴我大周国，护我拓跋家之社稷。臣秉承先帝遗诏，才会对圣上您直言上谏。而今臣阳寿已尽，无力追随，愿圣上开张圣听，察纳雅言，光复先帝美德，惩戒作奸犯科者。臣泉下有知，定然含笑，臣……”话未说完，他突然扑倒在地，纹丝不动。
练功房一片死寂，遍地死尸。我似乎骨架全散了，动弹不得。胡公公满嘴鲜血，坐在一旁，一时间挣扎不起身。小皇帝和几个内监依旧躲在桌子底下，竟然都已经吓昏了。
突然砰的一声，练功房虚掩的木门被踹开，一堆禁军气势汹汹杀入屋来，当头恰是昨日遇到的腰佩玉带钩的男子。男子鄙夷地跨过霍震宇的尸首，抢到前面，掀翻桌子，抱出小皇帝，跪地唤醒他，道：“圣上，微臣救驾来晚，请圣上降罪！”
兴泰皇帝悠悠转醒，他似乎心有余悸，醒来时依旧颤抖个不停歇。等他确定了霍震宇已死，脸色才渐渐恢复了点红润。他想了片刻，道：“武三顺，这厮可恶，趁着太后未回，你去将他抄家充公，追坐三族。”
武三顺遂放下小皇帝，跪地道：“圣上，霍贼祸国殃民，死有余辜。只是他家与各大家族关系甚为亲密，尤其继亲杨氏，更是太后的表亲。臣知圣上对他恨之入骨，但此事非同小可，可否折中行事。”
小皇帝疑问：“如何个折中行事法？”
“其实抄家充公，即有杀一儆百之功效，让朝廷百官懂得做好臣子的本分，不敢逾规越矩。而免去连坐，也教天下人知晓，圣上乃仁义之君，即便对待罪人，也能恢宏大度。圣上，您觉得如何？”
“有道理。”小皇帝沉思了片刻，说道“允了。你去拟旨吧。你手脚需得麻利点，否则太后那老贱人回来，便束手束脚的，办不成事。”
“臣遵旨。”武三顺明明心花怒放，却不好表露出来。他竭力板着脸孔，亲自要扶皇帝上轿回宫歇息，同时吩咐内监速速传唤太医，进殿为小皇帝检查身体。小皇帝倒也没有拂他的意思，顺口说了一句：“那个孩童叫甲辰是吧，叫太医也给他和胡公公都瞧瞧。明日里让他来见见我。”
武三顺瞥了我一眼，我见到他眼神有一丝愕然，但是转瞬即逝，他对兴泰皇帝答道：“臣遵旨。”
多年之后，我才晓得自己小命真够大的。洞穴之内的孩童原本不过是甘蔗，嚼取了汁液，蔗渣便是要扔掉的。他们培养我们，就是为了谋杀霍震宇，如今霍震宇死了，还留我何用？
武三顺先送了小皇帝上轿，自己又返回来。他把其他人驱逐了出去，至于我，他没有搭理。
自己走到胡公公身旁笑道：“想不到你伎俩不少，为了杀了这厮，连毒都用上了。”
胡公公一脸苦笑，瞧了我一眼，没有作答。
“那先恭喜胡公公了。霍贼一灭，圣上定有赏赐。公公是居功至伟，这功劳不小啊。”
“武大人说笑了，这功劳是大人的。想来霍贼本欲偷袭圣上，借此谋逆，咱家挺身而出，挡了区区几拳而已。幸亏武大人及时赶到，领着禁军保护圣上，终没有让奸贼得逞。”
“胡公公好聪明。只是其他公公都见到了实情，这话说出来，容易露馅。”
“武大人有所不知，在场的其他奴才得了恶疾，待太后回来时，都丧失了性命。至于圣上，经过我一番解释，他定会明白的。”
“那边的孩童呢？”
“他啊，圣上小孩子心性，明日见得没趣，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他是宫外人，自然不知所踪。”
“甚好，甚好。公公果然深谋远虑。”
“全靠大人指点迷津，以后还得请大人多多扶持。”
待武三顺走后，胡公公呻吟着扶了墙壁站起身，他瞧了瞧满屋子的尸体，端了两杯茶水，蹒跚着到我身旁坐下，递给我一杯，示意我陪他喝。我口中甚渴，一口气和光。
他则摇摇头叹道：“这武大郎拍了屁股走人，后事还得我料理。”
突然语气一变，“小郎，真人不露相啊，这么久了，我还不知你这么善于使毒。你这毒药，到底从何而来，到底藏身于何处，我很好奇啊。”
我不知如何作答。胡公公似乎也无意知晓答案，自言自语道：“那日虫二托咱家救你，咱家就料到，你绝对不简单。”
我抬头望望胡公公，胡公公咧嘴笑笑：“你以为我为何救你？为了匡扶正义么？若不是咱家是长生殿弟子，若不是虫二贴咱家一个人情，我怎么可能与段员外郎作对。想不到昔日一时仁慈，竟然救了自己性命。哈哈，这笑话好笑罢。”
我想陪他笑一笑，只是脸颊抽动，便觉剧痛翻腾，一副笑脸大概比哭还难看。
“且不说你使毒的本领，单单这长生心法，就已经练出了三成功力，远胜于咱家当年。居然能硬碰硬挡下霍将军一招而没有受重伤，天底下的孩童恐怕没有几人。虽然咱家憎恶他，但霍将军的本事，却是打心里佩服的。”
“你也莫担忧，武三顺要你死，咱家却想让你活着。这宫里触斗蛮争，要是全照着别人的路子走，咱家这小命早就见了阎王爷。你随我走吧，凭你这身手，我大有用处。”
胡公公捡了一根齐眉棍，撑着一瘸一拐走出练功房。暮光如血，洒落在树丫上，惊飞了几只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