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禾说:“谢谢你,秋阳同志,你的大恩大德,我们姐妹俩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不用不用,我也没想着让你们记住什么,王瘸子是罪有应得,我也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而已,不过,你姐姐,你打算怎么安置?”许秋阳意有所指地问。
朱秀禾说:“我答应过你的事,我没有忘记,可是我姐姐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不能丢下她,不过你看,其实她已经好很多了,只要不刺激到她,基本不会发病,可不可以再给我几年的时间,等我姐病好了,可以自己独立生活的时候,我保证,我一定会去自首的。”说完,她整个人扑到地上磕起头来,当真磕得“咚咚”响,听着都觉得疼。
许秋阳闪到一边不受她这个礼:“不行,这样对被你伤害过的人太不公平了,我最多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想办法安置好你姐姐,然后就去自首吧!”
“就是,善恶终有报,不管你做过什么,总有一天要还的,一码归一码,不要以为我们愿意帮你姐姐,就不会跟你计较了!”杨雪珍插嘴说。
“求求你了,你就再帮我们姐妹这一回吧,我真的是没办法了呀,我姐好不容易才好了一些,我不能让她再回到火坑里啊!”朱秀禾哭着求道。
许秋阳耐着性子说:“你有难处我知道,可也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你犯的错不算太严重,就算去自首也判不了多长时间,你自己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可以帮忙照顾一段时间的,实在不行,也可以去争取政府的救助,天无绝人之路,想要去做的话总是有办法的,你快起来吧,别求我了,这次我是不会心软的。”
朱秀禾缓缓地抬起头,紧紧地咬着下唇,眼中倒是现出一片坚毅之色:“你说得对,欠下的债总是要还清了才能过得心安理得,姐姐的事我会想办法,只要这几年熬过去了,剩下的都会是好日子了。”
说完扶着朱秀丽站了起来,正准备往外走,突然听到外边有人喊她:“朱秀禾,有人找你!”
杨雪珍好奇,拉着许秋阳一起跟出去看热闹,来找她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憨厚老实的面相,身板高高大大的,是个能干的庄稼汉子。
“虎子哥,你怎么来了?”来的原来是李秀丽原来的未婚夫成大虎。
成大虎没有回答朱秀禾的话,他是双眼死死盯着朱秀丽,许久,才颤抖着喊出一句:“秀丽,我来了。”
朱秀丽原本有些害怕,躲在妹妹的身后,悄悄探出头来看他,听了他的这句话,忽然浑身一震,仿佛想起了什么,呆呆地站出来,茫然地叫了一声:“虎子哥?”
成大虎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激动之下顾不得周围那么多人围观了,一下把朱秀丽搂在怀中,老大一个男人,哭得像个孩子似的:“秀丽,对不起,我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朱秀丽有些害怕起来,挣扎着要走开:“秀禾,救救我。”
朱秀禾走过去,拉开朱秀丽:“虎子哥,我姐害怕了。”
成大虎这才满心抱歉地松开了朱秀丽:“对不起,我也是太激动了。秀禾,让你姐跟我走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朱秀禾冷静地说了一句:“虎子哥,我姐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清白的姑娘家了,而且现在她的脑子也不太清楚,这些你知道吗?”
成大虎沉痛地点点头:“我都听说了,都是我不好,那天听到你妈递过来的话,说是你姐要嫁给别人了,她说那人家里有钱,能给她过上好日子,你姐不愿意再等我了,亲事取消,让我不要再去找她,当时我信以为真了,一气之下跟别人出去做工,一走就是几个月,回来的时候才听说发生了这么多事,都怪我,我怎么不问问清楚就信了呢,如果不是这样,秀丽她又怎么会吃这么多苦,都是我不好!”
“虎子哥,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再后悔也没用,我只想问你一句,现在我姐是这种情况,你还愿意要她吗?”
成大虎连连点头:“我愿意的,我会好好待她,给她治病,就算是治不好,我也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朱秀禾的眼睛红了:“姐,你听见了吧,你跟虎子哥回去吧,他会好好照顾你的,妹子还有别的事要做,等我把事都做完了,我再去找你。”把朱秀丽的手放在成大虎的手中,“虎子哥,我姐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成大虎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这怎么有点像是在交代后事呢:“秀禾,那你呢?你家的情况我知道,你要是不想回去,就来我们家,你姐家就是你家,我就是你亲哥,有什么事,哥给你做主。”
朱秀禾微笑着说:“有点欠下的债要去还一下,姐姐的事一直放心不下,现在终于可以放下心了,虎子哥,谢谢你,你们快走吧,姐姐就交给你了。”
成大虎还是有点疑惑,可朱秀禾坚定地把他们推了出去,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牵起朱秀丽的手,大步走了起来。
朱秀禾原本一直挺直的肩背突然松垮了下来,走到许秋阳面前:“我现在就去自首,把我做过的错事全都交代出来,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谢谢你。”
许秋阳也感觉挺心酸的:“你走吧,以后好好生活,别再做出什么偏激的事了。”
有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不明白怎么回事,纷纷围过来打探消息,许秋阳累得不想说话,用手指了指廖志涛,转身回宿舍去了。
廖志涛被人团团围住,无论怎样解释别人就是不相信他不知道事情真相,他只好一跺脚,大吼一声:“都散开,再不散我就记下名字扣工钱了!”人群这才一边哄笑着一边散去。
谁知道才一转头,又发现了新情况,这厨房的烟怎么不是从烟囱里出来,而是一大团一大团地从窗户里冒出来了呢?
“糟了,该不会是厨房里存着的柴禾着火了吧!”
“不好,快去救火啊!”
于是,拿桶的拿桶,打水的打水,一群人赶紧往厨房里冲去。
进到厨房,才发现根本没有明火,只有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在满屋子的烟雾中咳得撕心裂肺,那个角落里不知道有什么,浓浓的烟雾一直不停地冒出来。
烟雾中的人最终忍无可忍,也冲了出来,大伙儿才看清楚是谁:“哎,我说罗建刚,你搞什么鬼?”
罗建刚也一脸奇怪:“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你都快把咱们的厨房给烧了,我们能不来嘛!”
罗建刚不好意思地笑了:“第一次用小炉子生火,技术不熟练,见谅啊见谅啊!”
“你小子偷偷弄啥东西吃了,干嘛要生火?”
“不是什么好吃的,熬中药。”抹了一脸黑灰的罗建刚说。
后来大伙儿才知道,这中药原来是给许秋阳熬的,不止这一次,接下来罗建刚的烧火技术越来越熟练,每天都要给许秋阳熬两回中药,早上一回傍晚一回,风雨无阻。
男同胞们都取笑罗建刚以后一定是个怕老婆的,失了他们做男人的威风,而女同胞们,则个个都对许秋阳羡慕不已,女人这一辈子所求的是什么,不就是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嘛!
过了两天,彭站长果然主持着开了一个表彰会,表扬罗建刚和许秋阳同志政治觉悟高,思想先进,为组织上解救深受迫害的妇女同志作出了重大贡献,为此每人发了一本红宝书作为奖励,希望他们能再接再励,继续为实现四化建设而奋斗。
就连当时打酱油的杨雪珍等四位同志也受到了口头表扬。
供电局里还特别因为这件事开了一次学习会,请罗建刚和许秋阳亲自到场作报告,咱们许秋阳同志在众多领导面前一点儿也不怯场,坦然自若地侃侃而谈,供电局的领导们都十分欣赏她,特别指示破格录取她转正,成为水电站的正式职工,负责水电站党政办公室的行政和宣传工作。
学习会后,局长还亲自跟她谈了话,鼓励她要积极表现,争取早日入党,许秋阳当然表示一定会努力的。
从这天开始,咱们许秋阳同志算是彻底摆脱了搬砖挑土的体力劳动生涯,开启了坐办公室的脑力劳动生活。
她唯一的感叹是,终于可以好好地养一养这晒黑的小脸蛋和满是老茧的双手了。
许秋阳的进步当然让大伙儿羡慕不已,难得的是大家对此都口服心服,她确实比别人都厉害很多,而且她做出来的事情也是别人想都没有想过能够做的,所以不管得到什么,那也是人家应得的。
许秋阳的转正也算是激励人心的正能量了,并因此引起了水电站里又一轮学习的热潮,大家都是一块儿从农村出来的,为什么别人能做到,自己就不能呢?
就算不能做到她的程度,也总要努力让将来的自己比现在好一些吧!
不管别人怎么说,罗建刚反正是淡定得很,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熬药,休息日就带许秋阳回县城,找老中医把脉,拿药,顺便回家里吃个饭,陪陪两位老人家,日子过得平静而舒心。
这药一熬就是好几个月,期间许秋阳给各大报社投了好几次稿,居然被她陆续过了好多次稿,稿费单像雪片一样飞过来,邮局里领汇款的同志都认识她了,热心地叫她许作家。
罗建刚细心地帮她把每次发表的文章都剪下来,贴在一个本子上,做成剪报,说是留个纪念,以后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许秋阳靠这些稿费,不但生活得滋润了许多,还攒下了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一个五十块钱。
这五十块钱许秋阳想要先给刘玉梅,这段时间她去看病,老中医都没有收她的钱,说是刘玉梅在他那儿预付了一笔钱,每次看诊和拿药都在里边扣。
许秋阳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就算是亲生的孩子,在自己已经能工作赚钱的情况下,也没有道理这样花父母的钱的,何况还不是父母呢!
由此可见,罗家一家人是真心地对她好。
怕当面给刘玉梅不肯收,许秋阳让罗建刚拿过去的,没想到刘玉梅特地来找她,不由分说地把钱往她手里塞:“傻丫头,你攒点钱不容易,年轻人哪,该吃就吃,该穿就穿,大好的青春年华,可不要浪费了,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想吃什么怕身体受不了不敢吃,人发胖了穿什么都不好看,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还不都是为了儿女。”
许秋阳连忙说:“哪里啊,阿姨您的身材好着呢,比许多年轻人都有气质多了。”
“呵呵!”刘玉梅笑得高兴,“你这孩子就是会说话。叔叔阿姨现在啊,家里条件还可以,不愿意,也没有必要苦了孩子,这点钱你就不要再跟我们计较了,在这方面你可要学学你们素芬姐,她呀,从家里往外搬东西,那是一点儿也不手软的。”
“哪里啊,素芬姐她自己赚的也不少。”据许秋阳所知,在年轻姑娘里面,罗素芬的工资算高的了,单位的福利也好,经常会发一些吃的用的,她住在家里,发的东西当然都往家里搬,每个月的粮票、各种副食券什么的,自己用不上,都是拿回家里的,跟他们总是两手空空地回来可不一样。
不过许秋阳现在收入也高了一大截,转正之后她就算是正式吃公家饭的人了,每个月工资涨到了十八块一个月,还有二十一斤粮票,三尺布票和一张工业券,手头上宽裕了很多。
罗建刚的工资比她还高一点,一个月二十五块,每个月发了工资,他就把一半的钱和各种票证都塞给许秋阳:“你帮我拿着,攒起来以后成了家用来添置东西,不然的话在我手上不知怎么的就给花光了。”
罗建刚这人确实是有点大手大脚,许秋阳也没跟他客气,把他的钱单独分开存了起来,慢慢地也攒了不少。
刘玉梅看着许秋阳,正了正脸色,认真地说:“秋阳啊,有件事阿姨想问问你的意见。”
“阿姨,你尽管说。”
“就是你们工作的事,那水电站吧,终究是个偏僻的地方,生活各方面也都不方便,一到晚上就到处都是黑灯瞎火的,连个娱乐的地方都没有,哪里比得上在县城好啊,再说了,以后要是成了家生了孩子,那个乡下地方,看病啊、孩子上学啊什么的都不方便,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是吧?”
见许秋阳不出声,刘玉梅接着说:“我就想问问你们,想不想调回县城工作,要是想的话呢,就让你叔叔帮你们安排一下,以后你们呢,是住在家里也好,想住单位分配的宿舍也行,终归一家人住得近些,也有个照应。”
许秋阳认真想了想,她很喜欢水电站没错,她现在工作轻松,同事、领导都好相处,生活虽然有点不方便但也都能克服,将来水电站各方面设施都完善了之后跟县城也差不了多远。
按照她的想法,她是愿意留在水电站的,不过刘玉梅说得也挺有道理,像她这种从小没怎么感受过家庭温暖的人,真的特别特别希望能有一个温暖的大家庭,罗家的氛围正是她非常喜欢的,所以每次过来,都很舍不得回去。
将来就算要她跟他们住在一起,担负起照顾两个老人的责任,她也是很乐意的。
想到这里,许秋阳坦诚地说:“阿姨,这个我听建刚的,他这个人看着不在乎,其实事业心还是挺强的,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很认真地学习专业知识呢!要不您问问他的意见,不管他想在哪里发展,我都愿意陪着他。”
刘玉梅深深地看着她,终于点了点头:“好,你是个好孩子,那咱们就听建刚的吧!”
“阿姨,您放心,就算是留在水电站,我们也一定会经常出来陪您和叔叔的。”
“你们呐,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我们老两口业余生活丰富着呢,你们不用惦记着。”刘玉梅笑着说,也渐渐接受了现实,这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生活,终归是要渐行渐远的。
以前一直让人操心的儿子,自从有了对象之后,倒是安定下来了,人也肯上进了,对未来也有了很好的规划,罗建刚跟父母认真地谈了一次,罗志强夫妇也就认可了他想要在水电站继续发展的想法,两人安安心心地留在了水电站工作。
倒是罗素芬那边,让刘玉梅的心悬了起来。
自从上次罗志强跟她说了文习孟这个人的风评不怎么好之后,她就留意上了,特别托了人去文习孟的家乡打听这家人,结果打听回来的消息却差点没把她气得心脏病发作。
原来这文习孟早年在乡下的时候是订过亲的。
当年他们村推荐工农兵大学生,本来是轮不到文习孟的,可是这人神通广大,竟然勾搭上了村支书家的小闺女,花言巧语把小姑娘哄得死心塌地的,还在玉米地里把人将生米做成了熟饭。
小姑娘回家哭着闹着要把大学生推荐名额安排给文习孟,村支书没办法,只好给了他推荐,不过也有条件,两家人先订了婚,文习孟承诺上完大学分配工作以后,就回来结婚,然后把姑娘带出去。
那姑娘啊,也是个好的,文习孟去上大学四年,她就安安分分地在家里等了他四年,期间还一直帮忙照顾文家体弱多病的两老和年幼的弟弟,里里外外一把抓,让他能安心念书,没有后顾之忧。
结果文习孟大学毕业之后,自诩长了眼界,就动了别的心思,看不上农村出身的未婚妻了,回来之后闹着要解除婚约,这事在他们村里闹得挺大,影响很不好。
小姑娘寻死觅活的,村支书威胁,如果真的要解除婚约,那就告到他们单位上去,让他无法做人,父母在村子里也被流言蜚语逼得活不下去。
最后文习孟没办法,只好把自己一家人连同未婚妻一起带到了县城生活,全家人挤在他单位分配的单身宿舍里。
刘玉梅想来想去,还是把这件事跟罗素芬说了。
罗素芬死活不肯相信:“妈,您别听那些人胡说,他们肯定是妒忌,习孟不是这样的人,住在他们家的那姑娘我也认识,分明就是他的堂妹,小翠自己也是承认了的,如果真的是未婚妻,她能承认是堂妹吗?”
自从上次文习孟的母亲生病之后,罗素芬觉得还是要跟他们家人处好关系,所以又去探望了好几次,后来出院回家之后,硬是隔三差五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上门,到后来,文习孟也没办法,只好随她去了。
罗素芬觉得,经过这段时间来自己的努力,她跟文家的关系是越来越好了,两个老人家虽然有点怕事,但人还是很纯朴的,以后应该也不会难相处,自觉渐入佳境,正高兴着呢!
没想到突然听到这样的话,她怎么可能相信!
刘玉梅严厉地瞪着她:“素芬,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如果他本人的作风真的是无懈可击,怎么会传出这样的流言!婚姻是一辈子的事,现在不谨慎一点,难道要以后出了事再来后悔吗?”
罗素芬愤怒地说:“那是我的男人,他的为人我清楚得很,不需要别人来说三道四,我相信他,他不是这样的人,那些在别人背后胡乱嚼舌根的都该死!”
“素芬!”刘玉梅只听到她第一句话就大惊失色,“你,你们已经……”
罗素芬梗着脖子不说话,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误会了,可是因为心里藏着气,偏偏就是想让她误会下去。
文习孟在她面前一向是很温柔体贴的,两人在一起那么久,在背人处当然免不了亲亲抱抱,她也能感受得到他的渴望,可她是个很传统的姑娘,认定了一定要留到新婚之夜,文习孟也从来不强迫她,忍得再难受也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平息。
也正因为如此,罗素芬才不肯相信他会背着自己做出这样的事。
刘玉梅被她气得气血上涌,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