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君瑜请管家传话给她爹,说话时还是一字一顿,似需要想好久才能表达完整自己意思——女儿在外十年思虑娘亲甚深,惟愿住回当年的小院日日夜夜陪伴,为娘亲清寂无香的灵位时时拂尘。
彼时君逸风正在正院莲池喂鱼,听闻这句话沉吟半晌,随后挥挥手未说什么便应了。
君瑜就这样一派安然惬意地住回了自己与娘亲相依为命的小院子,她抱着娘的灵位躺在一夜枯死的大榕树下望着高旷辽远的天,似看到在团团云层之端,有个娴静似水的女子对自己温暖一笑。
她张开双手放在嘴边,对着天和云大声道:“娘!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我会活得潇洒自由!”
一派痛快舒畅的大嚷后,君瑜只觉酣畅淋漓,自昨夜便浮现在她眼底的忧郁阴鹜因极致的开阔旷朗而消散了些许。
然而明媚鲜艳的笑容在却下一秒瞬间消失,她霍然回头看向院门外,目光尖锐却锋芒暗藏,如长天之上的猎鹰蓦然收缩瞳孔,盯紧了洞中飞奔窜出的兔。
院外大老远就传来了婆子尖锐的声音,脚步声沉沉,似带着怒气,吵吵嚷嚷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到了院门口。
三四个婆子未敲门就直接推开了君瑜半掩的院门,边迈进院子边七嘴八舌嚷着:“干什么哪干什么哪?”
走在最前面的钱大娘冲到似反应不及,靠着枯树呆愣愣看着她们的君瑜面前,居高临下指着鼻子道:“大白天的鬼哭狼嚎,吵着了夫人的午睡你担得起吗?”
其余几个婆子四下环顾了一圈,看着满院枯枝残叶灰尘蛛网,满意点了点头,很好,看来果然如大家所说,这位五小姐纵使痴傻被治好了几分,回府后地位依旧是最底下的,保不准这小妮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宁王府想勾搭宁王,却被人家嫌弃厌恶赶了回来。
君瑜看着近乎要戳中自己双目的锋利指甲,顺着猪蹄似肥硕的手看到头顶上喋喋不休的膀腰婆子,目中暗芒一闪而过嘴角轻微一挑。
正吐沫横飞的大胖婆子犹自翻着白眼骂得欢快,隐约间似有比日光还刺眼耀目的光芒一闪而过,她疑惑低头,君瑜正颤抖着身躯缩在一处怯怯看她,受惊小鹿般无辜的眼睛含着泪花。
钱大娘本就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打心眼里更是厌恶这种柔柔弱弱一推就倒的女子,油腻的大手一把抓起君瑜后衣领强迫她扬起头,自怀中掏出自己平日里使用的黄铜镜子,强迫君瑜看着里面的脸上外翻内陷疤痕丛生自己。
声音低狠充满恶意:“小狐媚子,别给我装得可怜巴巴,仔细看看吧,”她将黄铜镜子按在君瑜鼻前紧紧贴着“看看你的脸多么惊悚吓人,今天不巧看见了你,晚上怕是会做噩梦被吓醒!”
大婆子举着那个难得被打磨得清晰异常的黄铜镜子滔滔不绝,君瑜左耳进右耳出,觉得她能寻到个好镜子也不容易,便也顺从的仔细看了看自己。
她躲在黄铜镜下避着头顶横飞的吐沫星子摸摸自己的脸感慨——虽然弄了许多参差不齐的疤痕,但这玉瓷般的皮肤着实也太好了,阳光下似晕了一层乳白色光圈,好像比眼前的铜镜还反光,要不以后渐渐把肤色也动手改改?
君瑜这边在纠结着嫌前一阵易容肤色太麻烦,头顶骂得有些累了想寻口水润润喉咙下午继续的钱大娘,看见君瑜正在发呆似完全没有听她在说什么,冲顶的火气轰地燃至胸腹部,她气得将本因脸上肥肉拥挤而眯成一道线的眼睛猛地瞪大。
“好啊,老娘我费了这么多口舌教育你,你竟然没有听进去……”钱大娘所说的话的最后几个字因她自己太过咬牙切齿而显得含糊不清。
老娘……
“呵”,君瑜在背对其他几个婆子的角度冲着钱大娘勾勾唇角,眼底一片冰凉的嘲讽,薄唇轻启无声却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帮你减肥。”
钱大娘本就怒火中烧,心里想着受了夫人命令,此次警告就好不宜太过,于是堪堪控制着自己的理智,不断对自己说以后定给这小妮子好看。
她耐着性子想了想君瑜小声说的话,待辨清那几个字后,火气又猛然一窜,直直冒过头顶。
钱大娘本是君家嫡子二少爷君明瑛的乳娘,君明瑛被她手把手带大,与之非常亲近。她现在俨然成了这内院一众丫鬟婆子的第一人,如今却被这个自小就被全府人都看不起的破落小姐当众嗤笑,还笑话她一向最恨别人提起的肥胖二字,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她将手中紧攥的铜镜猛地一抬举过头顶,镜面对着君瑜的小脸狠狠一把拍下,此时午后阳光直直穿过身后枯树四散在众人身上,铜黄色的流光一闪而过化为细碎金芒。
君瑜被那刺眼的反光似吓得呆住了,她下意识抬起手去拦那呼扇而下的铜镜,却在堪堪触到铜镜时因阻挡不及而顺着铜镜扇下的趋势又将手臂收了回来挡住脸。
钱大娘此时发了狠,一心想给君瑜个教训,她咬着牙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抡下的臂膀上,此时因君瑜是坐在地上的,她想打君瑜的脸就不得不弯下腰左脚前踏。
向前那一踏她的脚却未如愿踏踏实实落在硬地上,薄薄枯叶蹭之下似有个圆而滑的小球,钱大娘此时重心与力气全在自己的膀扇之上,一抡之下因身体肥胖笨拙反应不及反将自己转了出去。
“噗嗤”一声重物碰地,在一片枯叶与肥猪齐飞,尘埃共厚唇一色的混乱中,君瑜淡定用袖子捂住口鼻,趁着其余几个婆子小心翼翼扶起钱大娘时,不动声色收回了身前的玻璃珠子。
尘埃落定后,她优雅地清了清喉咙,在几个大婆子怒目而视中,她列唇一笑,随后把手放在唇边。
——“啊,啊,啊,来人啊!恶奴以下犯上打人啦!”
君瑜喊得极其用力声嘶力竭,她当然知道,纵使有人真的来了这个偏僻的小院,也不会帮她,甚至也许全部下人都得了大夫人的关照,连走近都不会走近。
但,心存恶念的人本就在黑暗的角落瑟缩着心虚着,当利刃将台上遮掩的黑幕一把劈开,当所有的一切措手不及被强制曝光在阳光下,当爬满蛆虫的腐烂的黑心被掏出放在眼前时。
他们,
是惊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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