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朵儿看了一会儿,心里酸楚得可以,伸手默默为东之月擦泪,问:“你怎么了?”
东之月说:“我知道,这是做梦。”
桉朵儿没理解这句话。
东之月又说:“我知道,娘亲您早就去世了,早就去世了。娘亲您是看我难过,刻意在梦里跑来安慰我。”
桉朵儿伸手擦了擦额头。
但东之月真的很悲恸,那悲恸仿佛生出触角,揪着桉朵儿的一颗心在半空生拉硬拽,几乎让其四分五裂。
“滴,滴滴,滴……”怀里突然传出奇怪的声响,桉朵儿一惊,隐约意识到发生什么。
伸手一掏,掌心里的小沙漏,赫然只剩拇指头大小的最后一撮。
桉朵儿浑身汗毛倒数,一把抱住东之月,大声断然道:“小小白,你要还当我是你娘亲,现在就必须听为娘的话,一个字也不许违背。否则为娘到了九泉之下,也绝不原谅你!”
东之月的情绪似略有稳定,哽咽道:“娘亲请说。”
于是,桉朵儿慎重开口:“从这会儿开始,你心里谁也不许想,明白吗?谁也不许想,就听我说话。一心一意地听我说话,不许想任何人!”
桉朵儿认定东之月已领会了她的意思,便不再耽搁。沙漏的“滴滴”声仍在持续,时间紧迫。
随着桉朵儿的描述,东之月的身体从僵直到发冷,然后缓缓平静。冰渊融化,他被埋葬的记忆,终于再次舒展于阳光之下。
桉朵儿抬头,凝望东之月悠远的目光,似洞若观火又似后知后觉,眸中的迷雾层层散去,将那眼仁清洗得明亮如水晶。
最后一个字眼落定,桉朵儿听自己胸腔发出“叮”一声悠长的颤音。
她看着神思既恍然又渺茫的东之月,问:“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东之月沉思片刻,终于,缓缓点头,声音清润:“我总觉得有印象,你说的是实情。你描述的事物,曾经在某一处,我确实经历过。”
桉朵儿欣喜若狂,又感慨万千,忍不住哽咽:“回去以后,多陪陪朵儿,你真的离开她太久。”
但东之月突然将脸埋进她颈项,睫毛一闪,泪花重湿了桉朵儿的肌肤。
东之月发出低泣:“她死了,死了……我甚至还没怎么抱过她,她死了……”
桉朵儿一惊:“死了?天玥死了?”
东之月默默摇头,睫毛在桉朵儿颈部扫来扫去,仿佛水草绝望地摇摆:“我女儿,我女儿死了……”
桉朵儿呆呆地重复:“你女儿?”
东之月说:“被玥儿杀死了。玥儿不见了。我……你说我怎么办……”
桉朵儿的嘴唇颤抖两下,心底挣裂出纵横交错的血口,疼痛直入骨髓。
伴随疼痛的,还有惊悚。
天玥,杀了东之月的女儿?
蓦地,桉朵儿的惊悚又被另一种惊悚代替。她“唰”地从东之月怀里抬起头,急问:“夜之哥哥,刚刚我说事情时,你心里还一直想着你女儿?”
东之月痛苦地摇头:“我没法不想她,她是我女儿,她死了……”
脚下的土地无端端震荡起来,紧接着就是上古大荒横裂,崩云屑雨,荡云沃日,急速交融旋转的天与地,仿佛冥界腾蛇飞旋,魂眇混乱中生出无数光亮,流星电烛般一掠而过。
东之月竟然一直在想他的女儿!他的女儿!
桉朵儿昏暗的大脑中,一遍遍回荡暻和的话——“他若想了别人,那么,他想的是谁,回到现实中后,就会将你当成谁。”
……
朦胧睁眼,黯蓝天光淡淡洒落,逆着光的美好面孔,目光柔和如月,充满关切和宠溺。
桉朵儿抖抖睫毛,迷迷糊糊地唤:“夜之哥哥?”
东之月怜爱地揉揉她的刘海,轻声唤:“宝贝,你怎么喊我哥哥?”
桉朵儿瞠目。
仔细回忆,就完整想起幻世里的经历,尤其最后那一幕。
桉朵儿从床上“噌”地坐起,惊恐交加地瞪着东之月,把东之月吓了一跳,转而一搂桉朵儿,心疼得语调都开始发颤:“宝贝,是做噩梦了?对不起对不起,爹爹最近太忙,陪你太少。昨晚爹爹在睡梦中,你奶奶还特地托梦来训我,说我该多陪陪朵儿,我离开朵儿太久。”
桉朵儿陷入深深的沉寂,听滚滚天雷在头顶三尺处暗暗轰鸣。
桉朵儿热泪盈眶地看着东之月,颤巍巍地唤了声:“爹!”
怪谁了?暻和兜了底给她开创的机会,她却仍旧搞砸了。东之月在最后关头想着他的女儿,所以出了幻世,桉朵儿仍旧是他的女儿。
一日为父,终身为父!
好在东之月总算恢复了记忆。虽然在那记忆里,只有桉朵儿是个扭曲的存在。东之月将对桉朵儿的记忆自动改变,又自动合理化,与其余事物相互协调,浑然天成。
对了,在那幻世里,东之月说他的女儿死了?被天玥杀死了?
那个女儿,是谁为东之月生的女儿?
桉朵儿不禁抬眼,问东之月:“爹爹,我娘是谁?”
东之月略略一惊,眸中便有了伤感,缓缓抬手,抚抚桉朵儿的头顶,小声道:“朵儿还在怪我?我确实亏欠你娘亲很多。你娘亲琬琰,唉,琬琰,她真的是个好女子。她若不遇见我,现在会过得很好。这都是我造的孽。”
桉朵儿默念,琬琰……完全陌生的名字。
东之月的红粉真是丰富多彩。
突听东之月又问:“对了,宝贝从小喜欢拆东西,现在把若兰殿也拆了?改建成个大院子?还让一堆人扮成凡界的小商贩陪你玩?看来宝贝这次是生大气了!”
桉朵儿一头栽到枕上。
东之月仍在继续,呵呵笑道:“不过不是我说,这院子可真难看。那块大石头,跟个猴子似的,那棵老树,跟只鸡似的……”
桉朵儿尖叫着打断:“那个小湖,跟个鸡蛋似的!”
这个世界是真的疯了。
很明显,东之月悟错了意思,以为桉朵儿在发火,立刻忙不迭地道歉:“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宝贝这独特风格,颇具凡界的古拙之风,是我不懂欣赏,不懂欣赏。只要宝贝高兴,哪天拆了我的洛寞殿也无妨!”
桉朵儿还在混乱中,一眨眼,床边突然多了个人。
桉朵儿“呀”一声叫起来,进来的青衫男子,清疏恬淡,温润如玉,可不就是暻和。
桉朵儿刚想对暻和说话,却见暻和只匆匆扫她一眼,便俯向东之月耳边,开始耳语,面色凝重。
东之月听完暻和的汇报,立刻也变成相同的表情,转脸一捏桉朵儿的脸蛋,歉疚地说一声:“宝贝先自己玩,爹爹有事出去一趟。”就连同暻和一道没了身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