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
严凡瞳孔从涣散中恢复,再定睛看,正见那熟悉容颜,当即大惊。
“殷罗平?”
话语吐出,不可置信,白袍鬼神缓缓点头:“是我。”
一人一鬼相顾无言,只是互相站立,却不知该说甚么好。
“哈哈哈,也当是梦中情景”
严范忽的笑起,再看白袍鬼神,只道:“且是我伏案累了,如今在梦中见你。唏嘘,唏嘘!如今再见,虽只是梦境,但我心亦是喜不能言,只是为何你换了一身白袍官服?”
白袍鬼神目光平静,长叹一声:“阴魂入阳,黑当作白,故此变作如此模样,停留时日久了,已变不回去,我如今”
“你如今可好?”
严凡面色慨叹,又有一丝悔恨,苦笑道:“当初之事,你本不该死为何不逃”
他话语斟酌,却不知该说些甚么,此时严凡不晓得是殷罗平救他一命,十四日之事尽数忘却,此时白袍鬼神看他容颜,只是心中长叹。
“莫要多言,既已死,还有不该二字么?”
白袍鬼神笑起,知对严凡道:“那妖人犯下恶行,我等虽然不敌,亦要死战!这神玉捕之牌高悬乾坤,乃人间之至正!只是对不住那些同死的弟兄。”
“人有正心,可行正道,我乃朝廷命官,如何能败于妖人?”
殷罗平说的刚正不阿,而严凡却是笑起来:“你还是如曾经一般,只怕是当初气血冲昏了脑子吧!”
“且不可乱讲!”
殷罗平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虽然如今已是阴阳两分,但二人再见,却仍旧是毫无半点隔阂,然这其中,严凡只道殷罗平是一场大梦,根本不知真是一尊鬼神当前。
“我如何乱讲,你一贯如此,气血上涌便不顾一切,当真莽夫。”
严凡连连摇头,嘴角带笑,而殷罗平道:
“那是一时之怒,非我寻常模样,若是如此说来,你不也有相同时候?”
“人之一世,谁还没有几个冲动年纪?若是时时刻刻都能冷静分析,那真是斩了七情六欲,不说他人,我不过一介凡夫,做不到的。”
殷罗平摆摆手,严凡想想,也是点点头:“是,也是这个道理。”
“人非圣贤,终非圣贤啊。”
“圣贤也有过,圣贤便不会怒了?”
殷罗平反驳:“那天上仙家尚会震怒,若说太上忘情,何等艰难?”
“不消懂,你说了我也听不得,仙人如何,我们一介凡人,如何能见?”
严凡哈哈笑起,言道:“两年之前,洛梁都城圣上祭天,听说当时,有那仙天之中,太华道山下凡仙家,可惜无缘得见,诶,真个想看看其中风采。”
严凡晃动头颅,而殷罗平微微一顿,心道如今正有仙人当面,只是你看不得,窥不见。
这青穹之下,仙人相遇,有缘见之,无缘不见,然仙家人物,来去如云,只是在前方看你,你也不能晓得的。
“那仙家风采也无甚出奇,只是红尘不染,若是不放仙云,与我等也无甚大异。”
殷罗平缓缓开口,再回头,见李辟尘,后者笑意盈盈,不言语。
“诶,不能如此说了,你我不是仙人,如何能知?”
严凡哈哈笑,对殷罗平道:“你那法术也不算和正统仙人学来,顶多算个有道的人物,那位列仙班和不列仙班,其中相差之气质,何等之大?”
殷罗平只是笑笑,不再答话,严凡见到他这般,便也不说此言,只又道:“我今日见你,说不得也是拖了仙人之福,哦,对了,今日早晨,我在府衙门前遇到一个小道爷,那少子牵着龙马,跟着一个铁冠道,看着器宇不凡。”
“我与他问了些事情,这才晓得其中道道,原来凡人死之后,只有轮回而无转世,届时投入冥海之中前尘洗净,一切皆忘,世间再无这个人影”
严凡看着殷罗平,不知如何开言,只沉默半响,缓缓道:“如今你也该轮回去了吧大梦一见,我也心愿了却,虽知是假,但仍旧安心。”
殷罗平哈哈一笑,又是摇头,忽的神色肃正,对严凡开口:“凡兄,今日再见,愚弟且想问你一事。”
严凡笑笑:“但说,但说。”
殷罗平道:“且想问,凡兄对生死一途,心中如何看?”
“生死?”
“不错。”
严凡失笑,目光游移,沉吟半响,忽的起身,道:“你且等我一下。”
他转身离去,白袍鬼神站立原地,不过盏茶,严凡提了一坛酒过来,放于神案之上。
两尊木碗被取,严凡倒酒,递出一碗,交予殷罗平。
“喝酒,喝酒。”
严凡只道这是梦境,此时仰头,一口饮尽,再低头,看见殷罗平依旧端碗,不由得失笑,目光再动,缓缓出声:“生死生死”
“阴阳道上过,生死路中走,我有时在想,那当初,我如果死了,倒也没甚么”
殷罗平目光动了动,严凡笑笑:“生死有命,该来必来,我等所需做的,不过坦然而处之罢了!”
“人终有一死,如何躲?不得躲!我等不是长生的仙人,不是遁世的魔头,不是镇一方的神灵,我等只是凡人,从生到死,有的人,浑浑噩噩。”
“有的人,一世精彩!”
严凡道出声来:“你就算说现在我阳寿已尽了,我也不说什么,这倒挺好,坦然处之么,无须悲哀,无须伤痛,便是哭了泣了,人死还能复生不成?”
殷罗平沉默一瞬,缓缓道:“若是仙魔当面,或许能使人死而复生?”
“哈哈哈”
严凡笑起来:“何须如何执着身躯之死活?有人记着你,那虽死犹生;若是无人记着你,虽生犹死。”
殷罗平陡然动容,好半响,这才长叹:“好心境,凡兄,我不及你。”
“执着于此,不得心境,落了下乘!”
殷罗平目光再看严凡,不知如何开口,见对方目视,手中端着那碗酒水,只有一饮而下。
水过身肠,却如过云江,晶莹之物洒了一地,哗啦啦,落入人堂。
严凡看见这般景象,再看殷罗平,只见他身上衣袍半点酒水也不染,只是面色悲怆,这此时,心头一道灵光画响,目光柔和,只是开口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兄弟,你来接我。”
殷罗平缓缓颔首,只如此言语。
“我来接你”
尚有鬼神知夜问,谁知兄弟坐天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