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希音神色沉静,暗香初一却丝毫不敢发出声音,只怕惹恼了她。只阿元孩童,一概不懂大人心思,喜滋滋的把玩着暗香方才为他买回来的风车。
到登府时,顾氏正在大厅等候,一见初一在希音身后抱着阿元进来,也顾不上和希音说话,先接阿元到怀里亲了一口道:“哎呦,我的阿元,外婆可算见着你了。”
去登庆东院子时这一路上,希音还道:“他最近长可重了不少,母亲还是让初一抱吧,别累着了。”
顾氏却道:“这还能累着我,我还没老到七老八十。”
此时登庆东听见阿元也来了,早来了精神端端正正的坐在榻上,见一行人进来了,便笑道:“你们可来了。”
俊卿也等在一边,因着阿元,他与顾氏竟也不尴尬了,一齐凑到阿元跟前引逗他喊曾外祖。
希音见他们这等众星捧月的模样,眼睛一热就要掉下泪来,若是叫他们知道外面的传言,也不知是否还能如此这般对待阿元。
如雪也在一边站着,见希音愣在那里发呆,便推她一下低声道:“妹妹想什么这般入神?”
希音回头见如雪一身月白家常棉服,松松的挽个发髻,举止间安详合稳,此时正微笑着看向阿元,左手却轻轻抚着小腹,见希音回首望她,便笑道:“只盼我将来这孩儿也有阿元这般机灵可爱。”
她此言一出,正让希音心如鼓擂,阿元如果真是克亲之人,为何不先克父母,偏偏克舅父惨死,连累了舅母与未出世的婴孩。
她心道,若阿元真是克亲之人,我与阿诚是生身父母,我们领受就是了,断没有连累他人的道理,想了半天,她又暗骂道,真是痴人,护国寺的行止大师不是曾言阿元命格尊贵,能令父母都逢凶化吉么,阿元命格之事又是皇家秘事,如何能传于贩夫走卒之口,定然是有心人传于市井间的。
这样一想透,希音更是怒气盈胸,他只是不满一岁的孩童,若是他们有什么招数对着这些大人来便是了,何苦盯着阿元呢,都是,为人父母,这样编排一个孩童,也不觉得伤阴德么。
正在希音心中暗暗起火时,登庆东那一边却喜不自胜,原来阿元方才呀呀学语间,支支吾吾说了一大串,在他们听来依稀竟是曾外祖的样子。
登庆东自知大限将至,恐怕连曾孙也见不到了,是以愈加疼爱阿元,如今听他开口唤自己一声,当真是老怀安慰。
托阿元的福,老爷子这日很有精神的陪他闹腾了许久才显出些疲色,俊卿细心,先开口道:“父亲先睡一会罢,我们去外边了。”
登庆东点点头示意众人出门,希音依依不舍的回首看时,他却叫了一声,“希音留下吧,我们爷孙两个说说话。”
等房中只剩祖孙二人时,登庆东才开口道:“阿元是个好的,以后说不得你还要母以子贵呢,府里的那个,成不了什么气候,你万万不可再因此事与王爷闹了嫌隙。”
希音虽有些疑问却还是点头应声,登庆东又道:“你哥哥先去了,等那日我也走了,你就再无倚靠,少不得要收敛一些,可不能向你小姑一般骄横。”
希音才听得这话音不对,忙强笑道:“祖父这话才说的不对,孙女还要靠您撑腰呢,你怎么也要长命百岁。”
登庆东却不以为然的笑笑,“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也活不了几天。”
希音声音已然哽住了,说不出话来,只紧拽着祖父衣袖,登庆东慈爱的摸摸她头叹道:“人终须有一死,只是回来处而已,你也不用太为我伤心。”
希音想起什么来急切道:“孙女已经给明明素手写信了,也许过几日她就来了。”
登庆东摇摇头道:“这个事情,别人哪有我自己清楚,我如今和你说这话,不过是嘱咐你几句,务必依从本心活着,不要被身外浮云缠身。”
见希音忍着泪点点头,他又道:“你们这些兄弟姐妹中,我最疼爱的便是你和永裴,你如今有夫有子,他却一人孤零零的躺在黄泉下,我要去陪他了。”
希音此时早已泣不成声,在心里暗暗道,祖父疼爱哥哥要去陪他,却不想这世上他与哥哥乃是我最重要之人,如今一个个却都要舍我而去,我如何能行。
登庆东叹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轻抚希音肩膀静待她哭个痛快。
顾氏如雪也不知登庆东与希音说了什么,只知道希音出来时笑容勉强,眼圈红红,问什么却不肯说。见她这幅模样,如雪心中便升起不详预感,不由的抚住小腹,这风云变幻,我们母子该如何容身。
自腊月初七希音从娘家回来后便一直心神不安,昼夜不宁。果然初十这晚希音李诚才刚睡下,便有人把房门敲得彭彭作响,暗香正在外间守夜,开门看时陈氏衣衫不整的站在门外,泪痕满面,“快去回禀王妃,老太爷没了。”
希音在内室也将这句话听个清楚,一时间便愣在那里,等李诚把她唤回神时,她连鞋都不及穿就要往出去跑。
李诚忙拉住她道:“先把衣服鞋袜穿好,叫陈嬷嬷去命人套车,这个时辰你不是把衣服都穿好了么?”
希音并没有听清楚李诚说了什么,只愣愣的任由李诚摆布。
李诚见希音如此神情心中暗暗叹气,半年间她两位亲人接连离世,这让她如何是好。只是这登老太爷为何突然离世,内情着实蹊跷。
“把阿元一并带过去。”希音突然说了一句,李诚忙吩咐暗香道:“轻轻哄着他起来就是了,别弄哭了。”
暗香听见这消息也是抽抽搭搭哭个不停,听了李诚吩咐才醒过味来匆匆去了。
李诚为李诚套好衣服,穿好鞋袜,想了想又从柜中拿出一件小棉袄为她套在里面,这才拿过月白色的大氅为她披上,系好衣带。
“走吧。”
希音突地握紧李诚的手道:“阿诚,我爷爷也走了。”
“放心,横竖我是和你捆在一起的,一定不留你一人。”
希音这才流泪出来,“别让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