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茂将玉葫芦赠与兰欢又许下婚约之后,便心满意足的回了家。
奶娘见他脖子上挂着的玉葫芦没影了,便多嘴问了几句,曹茂得意洋洋的向奶娘炫耀“我把那个给我未来的娘子了。“
曹茂那样稚气十足的神情,奶娘哪里会当真,便以为他出去玩耍时,不小心弄丢了,说出这样谎话来搪塞大人,便叹息道:“那个是跟大佛寺的方丈开过光的,少爷自小就带着护身符,如何敢丢。“
不想他娘却是虔诚信佛的,说道:“罢了,这恐怕也是佛家缘法,下次去见方丈时再求一个便是了。”
曹茂见她们一个两个的都不肯信他,便赌气读书去了。
曹茂前两年还记得清楚,自己要好好读书,将来娶兰欢的,可惜终究是少年心性,年纪大了些,又出了几趟远门,见识许多市面,渐渐将兰欢忘个干净,身上自小不离身的玉葫芦也被一块金锁代替了。
扬州风光好,沉醉其中的曹茂却不想正有横祸将至。
江南富庶肥沃,只是常有洪水肆虐,哪一年若是雨水多些,堤坝便登时崩塌,冲他个一干二净扰的百姓苦不堪言。
沿江各镇富户便聚在一起,集齐财资,向扬州州牧请愿,请州牧加固堤坝。
不想那州牧乐呵呵的收了银钱却是翻脸不认人,那些地主富户并不是有万贯家财,如今凑齐这银钱已是十分费力,哪里肯罢休,日夜跑到州牧府大门前吵闹。
州牧是个厉害的,攀着帝都的大靠山,又集结了扬州城各方豪强,集资的许多人家不是被抓进大狱,就是半路被山贼拿斧子砍掉脑袋。
曹茂父亲也下了大狱,一家人变卖家产去想把他给赎出来,银钱倒是尽数投了进去,东家祷西家告,曹茂母亲头也磕破了,却并不见那个人伸把手。
过了几日,他亲眼见父亲在菜市场被砍了脑袋,后来他又亲手挖坑葬了抑郁而终的母亲,一时间他便是落魄潦倒无家可归。
扬州城附近一座凤凰山,有一帮子土匪,尽是扬州穷苦没活路的百姓,曹茂烧了他读了十八年的书也上山做起了土匪。
凤凰山上的土匪哪一个说起这个朝廷官府州牧也是恨得咬牙切齿,州牧也是把凤凰山当作眼中钉肉中刺,日日想着如何剿灭他们。
虽然凤凰山地势险峻,却也抵不住州牧精兵,没几日就被灭个干净。
曹茂书读的多,脑子也精灵,也算一位匪首,被活捉了绑进牢里。
“本官还以为这凤凰山尽是些不识字的睁眼瞎,不想竟有这么个识文断字的,倒是不错,不如就跟了我做事。”
“史建雄,你这奸贼休想。你害我全家,我恨不得拨你的皮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怎么会到仇人帐下。”
“哦哟,火气也不小,还有力气骂人,看来牢头偷懒了。”史建雄桀桀冷笑道。
不想屏风后却有女子轻轻咳嗽一声,却是一妩媚风流女子用团扇半遮脸从后面出来了。
“夫人,你瞧这读书人嘴巴硬的很,不如我们割了他的舌头煎了下酒。“史建雄朝女子嬉笑道。
“这位公子倒是俊俏的紧。“女子一双美目流转紧盯着曹茂。
“怎么,夫人看上了?“
听得史建雄这样问,女子忙过去靠在他身上用手抚着他胸膛笑道:“桂香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看他那个脸色,只怕是空有一个好皮囊,银样镴枪头。”
史建雄才得意轻抚女子脸颊笑道:“夫人这话说的可是不错。”
见史建雄喜转,桂香才娇声道:“这个人楮在这里真是烦人,不如把他带下去,叫牢头给他点颜色瞧瞧,看他还不老实。”
曹茂却觉此女子实在眼熟的厉害,只是想不起哪里见过。
史建雄挥挥手示意兵士把曹茂带下去,只笑嘻嘻的与桂香调笑。
曹茂被带回监牢之后免不了一顿毒打,他却嘴硬到一声不肯吭,直到晚间众人都困乏打鼾时,他才动了动身子,轻哼了一两声。
“曹公子,还记得我么?”
曹茂抬头一看,却是一位女子带着帷帽,看不清楚脸面,直到那女子摘下帷帽,他才惊了一声,“桂香。”
桂香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牢门,便要拖着他走。
“你是谁?为甚要救我?”
桂香冷笑一声,“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你还怕什么?”
曹茂也知晓自己处境,索性便踉踉跄跄跟着桂香跑了出来,一路上守牢的兵卒皆躺在地上昏睡无声。
“他们都喝了蒙汗药。”桂香低声解释道。
等二人从大牢里跑了出来,桂香又带他去了一处隐蔽地方,才坐下歇息。
此时曹茂才将心底疑惑问出来,“你到底是谁?”
“看来公子真是将我们忘个一干二净,可怜我那妹妹还为你无辜丧了性命。”桂香冷声道。
“你妹妹?”曹茂追问道,不想桂香并不答他,只是从脖子上扯下一物扔到他怀里,正是那个玉葫芦。
曹茂见了那玉葫芦往事才尽数回忆起来,“兰欢,是兰欢,你是那个桂香。”
“她现在在哪里?”
“你没听见我方才的话么?她为你丧了性命。”
“什么?”曹茂声音也变了调。
“她死了,就上吊死在你今天白天的那间屋子。”桂香呵呵笑道。
“怎么会,怎么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曹茂一连声问道。
“自从你送了她那个玉葫芦答应要娶她之后,她就一直记挂着你,等着你去娶她。可是左右都等不来你。傻丫头,我们走南闯北的,谁也不知道我们能去哪儿,他怎么能找到你。”桂香靠着石壁陷入回想,曹茂也静静听着。
“我们都这样劝她,叫她不用等你了,他是好人家的公子,我们只是走江湖卖艺的,根本配不上的,可是她竟不听,只一心痴痴等着你。等了你七八年,你没个影子,她晚上做梦也是梦见嫁给你。”
“后来兰欢出落的越来越好,只有是男人就没有不动心的,班主那个老不死的却是死死护着,不肯叫别人碰她,我只当他对兰欢有坏心思,便时时看着兰欢,只我一人脏了便是了,不能叫我妹妹也掉进泥潭。”
“去年我们来扬州城卖艺,我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扬州州牧史建雄是个色鬼,班主是想把兰欢卖给他,得个好价钱。”
“兰欢自然是不肯的,她还一心要嫁给你,史建雄就把她关进今天那个屋子,不给她饭吃,不给她水喝,结果当夜她就悬梁自尽了。”
桂香说到后来已是泪流满面,曹茂更是双目通红,紧握拳头往壁上砸去,手背登时血红一片。
“你以前同兰欢抱怨,为什么百兽之王在鞭子下瑟瑟发抖。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猛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人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桂香一字一句说道。
曹茂跪坐在地上沉寂了半晌,才抬头道:“我们怎么出城?”
“这包裹里有盘缠和一些庄稼人的衣物,天一亮,你就换好衣服出城。”桂香把包袱扔到他怀里。
“那你呢?”
“我,自然是回去了。”桂香仿佛是笑他痴傻。
“史建雄一查就知道是你救我出去的,他不会放过你的。”曹茂急道。
“班主,庆丰娘子,桐生哥,山茶姐姐,杨高,兰欢都在那里,我一个人走了有什么意思?”
曹茂就要说话,才意识到,原来这班子的人尽数折在州牧府。
“我要回去了。只盼这次你能记得兰欢妹妹久一点,莫要转身就忘了。”桂香起身要走,却回身幽幽道。
“等等,兰欢说过什么吗?”曹茂叫住她。
“我怕你不敢听。”桂香妩媚一笑。
“你说吧。”
桂香又是一笑,“我不能弄脏了自己,茂哥哥会不喜欢的。””茂哥哥什么时候来娶我,我的嫁衣都绣好了。”
“我的身子是干净的,我对得起他。”
“姐姐,你若是有朝一日见了茂哥哥就告诉他,兰欢一直等着他呢,只是如今等不到了,叫他找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成亲吧,咱们这样的人不好,配不上他的。”
桂香学着兰欢的声音绘声绘色的说话,若是旁人听了定然觉得十分诡异,只是曹茂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兰欢,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配不上你,是我不好。”
见曹茂这幅模样,桂香才哈哈的大笑着从方才那暗室里出去。
曹茂发泄够了,就静静的靠在石壁上想着方才桂香所讲之事,等到天刚亮,他便趁着人流偷跑出了城,只是他还不放心桂香,便在城外暗处等消息。
过了正午,城墙上却是挂起一样事物,守城的士兵站在上面高喊道:“这就是私通土匪的下场,若是谁再敢犯上作乱,就是这个下场。”
曹茂远远望去,正是昨日妩媚风流的桂香那颗头颅,他突地想起桂香那句话,“他们都在那里,我一人走了有什么意思。”
曹茂浑浑噩噩的不知走了多久,身边却围了一众土匪模样的人,见他背着的那个包袱,就上手开抢,曹茂身上还有许多伤,加上近日又受了许多打击,如何敌得过,不仅包袱被抢走,人还被活埋在泥潭里。
他此时万念俱灰,早已不管死活,仍由他们处置糟蹋。
正是闭眼等死之际,有人横空出世,将他从泥潭中捞了出来。
“壮士为何救我?”
“看你并不是生无可恋之人,便搭了一把手。”
“我父母爱人俱无,还有什么留恋。”
“你眼中还有恨。”
“恨?那又怎样?我不过是一介草民,有恨也不得报。”
“要是报仇,倒是可以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