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像是从素音和幺朵的态度中感受到了什么,两个祝融城少年交换了眼神后很快就选择了离开,并不曾再向他们透露什么。
“就这么放他们走吗?”幺朵两手插腰,不满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不然呢?”素音斜睨一眼气鼓鼓的苗疆小姑娘,温声说道,“难不成你还要痛打他们一顿不成?说到底,又不是他们犯下的错。”
“就算不是,他们的态度也叫人不爽。还有那什么破烂大祭司,居然要烧死沫沫做祭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鉴于幺朵眼下对祝融城居民恶劣到极致的初印象,素音可不敢放任她一人在城里行动,不然指不定得闹出什么事端。
入城之后二人很快就凭借素音引路符的指引,找到了寒精沫沫眼下被关押的地点。
那是一座由赤红色的石头所堆积起来的高塔,远远望去就给人以强烈的灼热燃烧感,四周守卫的兵卒甚多,换防也相当紧密,对普通人而言,算得上是戒备森严。不过落在素音和幺朵二人身上,就有点不够看了。
二人各凭手段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潜入了塔中。幺朵抹掉额头上大片大片的汗珠,感觉到喉咙火烧火燎的刺痛,就连开口说话的声音都带上几分沙哑,“怎么回事......为什么这塔里竟然比外面还要炎热?”
此时的素音也不再像先前那般表现得云淡风轻,两颊也泛起了浅淡的红。他走近塔内岩壁观察摸索了片刻后方才确认道,“墙身以炎石为基,辅以阵法,所以才能造成如此高温......若这些也是那位祝融城的大祭司所布置的,那他倒也不是什么招摇撞骗之人。”
“不是骗子,也是个坏蛋。”幺朵一听这样的设计就知道十有八\九是针对寒精所设,“在这里被关了这么久,沫沫一定会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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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那两个祝融城少年对寒精充满恶意的称呼后,幺朵便已经在脑海中设想了很多很多沫沫如今的处境,每一种都是无比凄惨可怜的,也因为如此,她心头的怒意才会愈发旺盛。可是当她真正在塔顶的房间里见到对方的时候,却发现事情和她想象有了很大的偏差。
不再是一身不染纤尘的素白衣衫,换上了祝融城少女惯常服饰的寒精沫沫身上更添了几分鲜活明媚的色彩,银白的发丝用鲜艳的羽毛发簪束起,垂下的流苏掩映着流光溢彩的水润眼眸,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手上即将完成的鸳鸯丝帕。如果不是四周的高温依然持续不断地彰显其存在,这样的画面在中原每一户闺阁少女的房间里都不鲜见,根本不会让人与囚徒困境之类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幺朵?大师?”
仰起脖子活动着僵硬筋骨的寒精少女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屋外,映入眼帘的两张数息面容让她表情一怔,接着便满心欢喜地跳了起来,把丝帕和针线往桌上匆匆一推,冲上前去与幺朵抱了个满怀。
“没想到你们居然会特意来祝融城看我,我真的好开心。”语气之中难掩欣喜的寒精沫沫激动地拍着幺朵的脊背,“而且明天就是我和越郎成亲的大好日子,我正愁自己孤零零一人,没有娘家人上席有点奇怪,幺朵幺朵,幸好你来了!”
明日成亲?
好不容易才挣脱因为喜悦而激动过头的寒精少女热情满满的怀抱,幺朵猛地一怔,直接抬手攥住对方的手腕,“你明天要成亲了?!”
“是啊。”两靥绯红的沫沫抬手捂住脸颊,羞涩又开心地小声回道,“我也没想到越郎的父母会这么快就接纳我,连婚期都早早定下了......越郎他还说是他向双亲表示,此情不移,千金不易,所以要尽快和我定下终身。”
“幺朵,你先让一下。”
此前一直在旁围观两位少女交流感情的素音盯着幺朵毫无滞碍接触寒精的右手,眉头深深地蹙起。听见他要求的幺朵也不多问,乖乖地后退几步为他让开了道路。
于是下一秒,在幺朵震惊错愕的表情中,小和尚竟同样握住了沫沫的手腕,白皙修长的五指轻轻搭在如霜雪般的皓腕之上的画面极为和谐,却深深刺痛了幺朵的眼眸。
“你你你,小和尚你太过分了!”气得说话都结巴的幺朵不由分说地站在中间分开两人,泪珠子在眼圈里不停地打转,“就算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要用这种方式来......”
“已经多久了?”
素音并没有立刻解释他的行为,而是目光悲悯地看向自那之后便一直垂眸沉默着的寒精沫沫。
“......小半个月了罢。”
沫沫平静地回答了一句,而后眉眼微弯,笑颜明媚地摇了摇头,“大师您不必如此。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无怨无悔。”
“???”
压根没听懂两人间对话的幺朵一脑门问号,不过她的心里倒也不再难过了。因为从小和尚和沫沫的态度来看,刚才发生的事情必然是有原因的,只是她没看穿而已。
喟然轻叹一声,素音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方才转向幺朵,“沫沫施主身为寒精,就算再怎么收敛自身的冰寒之气,于近侧身体相触亦有砭人刺骨之冷,这亦是与寒精久处之人命数不长的原因之一。”
幺朵的脑海中依稀浮现出当初她与沫沫相遇时草木凝冰的场景;再次偶遇后,听她讲故事时就算再怎么意动好奇,对方也会与她保持一段距离,不触碰到自己。
可是不久前,沫沫却欢天喜地地与自己紧紧相拥,她攥住沫沫手腕的时候,也没有感觉到丝毫冰冷的寒意。
目露不解的幺朵上前几步想要牵起寒精少女的手,后者的身体轻颤了几下,却终究没有其他动作。
“为什么......会是暖的?”
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幺朵再三确认这不是因为太过炎热的天气而产生的错觉。实际上,虽然比自己身上的体温低了些许,但沫沫身上的肌肤触碰起来,已经和寻常人相差无几。
由邙山天地至阴至寒之气孕育而生的寒精,怎么可能会有“体温”的存在?
就算再怎么迟钝,幺朵也已经察觉出不对了。
“因为,我不能害了他啊。”
反手握紧幺朵手掌的寒精沫沫面色柔和地凝望着她们交握的手,“我以前从未奢望过,自己能够和人类这样接近。”
“从前在邙山上数雪花的时候从来不曾在意,但在遇到越郎后,这份不甘心就越来越明显了。”沫沫把手贴近胸口的位置,感受着那里逐渐走向衰落的跃动,“想和他并肩行走,想和他十指相扣,想踮起脚尖亲吻他的脸颊,像普通凡人女子一样和他厮守到老共白头......”
“但是不大可能呢。”
“身为寒精的我要是真这么做了,只会让他更早地凋亡。”
“可这座城给了我可能。”
“幺朵,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所以,不要劝我,更不要为我难过。”
****
想要搭救的人并不愿离开禁锢自己自由的高塔,素音和幺朵在来此之前并未想到这个情况。在暴脾气的后者忍不住要实践先前“要是沫沫不愿意走我就把她敲晕拖走”的誓言前,素音先一步把小姑娘拖到了室外。
“小和尚你做什么!放开我!沫沫那傻丫头,她非得留在这里害死自己才甘心吗?!”
“她早就有那份觉悟了。”
素音望向那扇闭合起来的屋门,仿佛能够透过帘纸的阻隔看清那个巧笑嫣然继续刺绣的纤细女子,停顿半晌后方才语气艰涩地补充道,“......而且,就算你现在把她带出去,她也活不了几个月。”
“......”
“寒精本就是借寒气冷意而生,阴寒之气既是她们的武器,也是存在的根本。我不知道是谁教给她这样的法子,用祝融城这里隐含神性的赤火炎热配合阵法消磨自身根基——从她身上甚至已经沾染了这里的温度来看,她差不多到了油尽灯枯......更确切一点,应该是把烛芯都捻断的地步,即使现在即刻让她回到邙山,都来不及了。”
油尽灯枯,尚可添油重燃,烛芯消失,却只有再换一盏新灯。
“越、郎。”
从牙缝间挤出这两个字的幺朵整张脸涨得通红,几乎被愤怒和杀意冲昏了头脑。
【明日成婚】
【明日午时,烧死那个妖女】
【祝融城居民,同城嫁娶】
与其相信哄骗沫沫到这种鬼地方害得她活不过一年的那个所谓情郎,幺朵更加确定如今街头巷尾间都在流传的那个祭祀一说——经过城池中心那个高大祭坛的时候,她可连柴火和绑缚人的木架都看见了。
“城主的长公子名为季越。”
素音沿着高塔右侧的楼梯拾级而下,对还站在原地迟迟不动的幺朵朗声说道,“当日那位沫沫施主前来祝融城的第一站,也是那城主府。”
“寒精与人结成的姻缘百年难见,如今登门造访......”
“登门造访,指教指教喽。”快步追上小和尚步伐的幺朵言笑晏晏地抽出腰间的蛊笛,尖尖的虎牙分外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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