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曾是?”
在素音平静的语气中迅速抓住重点的幺朵喃喃念了一句,最后拍了拍胸口确认道,“反正就是说,那个六皇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就对了,小和尚你放心,到时候我帮你一块教训了!”
“是非曲直又岂是那么好评定的。”素音无奈地摇头轻笑,“不过还是多谢幺朵姑娘你的关心。”
是夜,月凉如水。
收集并翻看了一整天的资料显然给让小姑娘有些疲惫,她早早地便上床休息去了。
而在素音的房间中,他正隔着一面悬浮在半空中的水镜和镜面上映出的人形交谈。
“进展?也没什么太大的进展。”
水镜的另一头,依旧打扮得金光闪闪的莫无涯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头发,“我日夜兼程地赶到沧州,家里派来的人手比我还早到一步,也的确从一些本地的商贩或是店家口中得到了小妹的消息......可是她本人却是已经离开了这里——也就那么几天的功夫。”
“你莫要急躁。”
这次功亏一篑的寻人显然给莫无涯带来不小的打击,素音安慰了他几句,然后提出了更加关键的问题,“既然有人注意到莫小姐的行踪,那么你们至少还能够确认她的平安,以及和她一起活动的其他人。再去调查城中负责运送交通的车夫掮客,总能探听到她下一站的行程吧?”
“的确有人查到小妹目前正在去往燕州......可我们还不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以那小妮子的性格,故意挖个坑来诱导我们的可能性也不小。至于陪在她身边的人——”
讲到这里的莫无涯恨恨地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是个中年男人,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了什么化形术......别让我知道那家伙的身份,我非得手撕了他不可!”
“也许那位施主只是在之后偶然遇见莫小姐,你不要把人家一棍子打死了,先问清楚真相再说。”
素音好心劝了明显正处于躁狂状态的莫无涯几句。
“也不晓得能不能找到那臭丫头......算了,先不提我这桩烦心事,素音,我不久前刚刚得到消息,说是白景尧要前往江南体察民情,首站便是扬州。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那小子刻意的安排,你要不要先离开那里,暂且避避风头?”
数年不曾听过的名字方一入耳,便又裹挟起大片大片凌乱纷扰的回忆,素音暗暗捏紧腕上的佛珠稳住凌乱的心神,淡然回道,“我与他之间早已恩断义绝,形同陌路,特意回避,反倒显得我心虚气短,不必如此。”
“你心肠软,看得开,不代表那头狼崽子也一样。”
素音的态度让莫无涯很是担忧,他也算是少有的了解素音和一个凡人王朝的皇子间纠葛的人,明白得越多,也就越发感受到对方的野心和危险。他苦口婆心地继续说道,“我就说你当初不应该救下那小子,我和你不一样,你出身佛门,讲究普度众生,以为天底下全都是可以度化的好人善人,我们剑修则是生来便要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道来的,对恶意和危险的敏\感性要比你高上许多。”
“在见到那小子睁眼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善茬。啧啧,才几岁的年纪啊,身上的煞气重得连恶鬼见了都要打哆嗦。”
对于素音当年所受的折磨,莫无涯一直感到很懊悔,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自己那时候再谨慎一点,把话直接向素音挑明,警告他要离白景尧远一点......
那么之后的那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对方也不必回梵天寺静养了整整三年方才恢复过来。
所以这次在偶然得知白景尧那货居然也要前往素音所处的扬州城后,莫无涯几乎是用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速度与后者取得了联络。他言辞慎重地对水镜上映出的柔和温润的面容警告道,“总而言之,小心为妙。白景尧虽然只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可架不住他地位高,资源多,说不定就有一些自甘堕落的修士愿意作为供奉被他驱使,而且那混蛋四肢百骸里流着的都是阴谋和毒液,他当年都能下毒谋害身为救命恩人的你,谁知道他这次会不会又使出什么阴谋诡计?”
“......”
即使再怎么努力地将那段往事尘封在心底深处,伴随着莫无涯的话语,素音的思绪却依然不受控制地徐徐展开,依稀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夏日。
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儿郎,眼神清亮,表现乖巧,用充满憧憬和依赖的眼神看人的时候,总会让人感到心头柔软。
彼时的他沉浸于第一次救人扶危的成就感中,下意识地忽略了身旁友人警惕戒备的视线。
再加上之后身为翘家出走大少爷的莫无涯暴露了形迹,很快就被长辈领走。
之后的数年时间,少年以晚辈和朋友的身份,陪伴他走过了无数名山大川,远洋边塞。
即使他们之间有着五六岁左右的年龄差,身份也可以说是各不相同,素音依旧将其视为知己和挚友。
不像嗜酒风流的莫无涯,白景尧在他面前表现出的形象始终都是温和有礼,落落大方的翩翩公子形象。他喜琴,对方便时苦学萧艺,以此为和;他嗜好饮茶,对方便经常寻来些不算贵重但风味独特的无名茶叶。
若不是后来他发现对方就差没把他放在佛龛里供起来的态度委实太过恭敬和怪异,天知道他还要持续这样的行为多久。
听其言观其行,素音自觉莫无涯那时对白景尧的评价有失偏颇。
也许是两人属性不合的缘故?一向温良恭俭的白景尧也时常对莫无涯冷眼相待。
抱着这样想法的素音却不曾料到,在那一日接到师傅的消息,打算同已经不能算是少年的白景尧辞行后,竟因此见到了被对方掩藏得极好极深的森冷獠牙。
明明桌上还放置着明亮的灯烛,于室内摇曳不定。素音却只觉自己无端端陷入了长夜般的黑暗之中。
这样的黑暗于他而言,既陌生,又分外熟悉。
熟悉得教人心生惶恐。
那是一间门窗封闭的暗室。
漆黑的,不透一点光亮。
有人曾经以此为面纱,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板渐渐靠近他。
他手腕上的佛珠在挣扎中毁坏散乱,掉落在地不断滚动,衣领被扯开,腰带断裂,先于衣不蔽体耻辱感来临的是颈间传来的剧痛。
因为毒素而酸软无力的四肢根本无法反抗已经长成的男人的力量,尖利的牙齿如同野兽般啃噬着他的脖颈,呼吸间都带着强烈的血腥之气,分明是加害者,却发出绝望而偏执的低喃。
“你也要离开我——”
“只有你,只有你——”
“不行哦,我不允许——”
“呐,素音——”
“我们不是朋、友、吗——”
“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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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音......素音——素音!!”
纤长的睫毛轻颤,自那梦魇般的场景中恍惚抽身的素音看向水镜那头急得恨不得跳过来的莫无涯轻声问道,“何事?”
“什么何事不何事的,你没发觉自己刚才的状态不对吗?!”莫无涯的脸色难看得像是能拧出一盆水,“我要杀了他。”
他简直无法想象当初的素音是遭受了怎样的折磨,才会在时隔这么多年后回忆起往事,仍然动摇了禅念,甚至隐隐生出了心魔。
早在当年事发之后,还在家中被关禁闭的他就急吼吼地驾着飞剑打算杀上皇宫宰了那无耻之徒,只可惜半道就被他爹又逮了回去。要不是他老人家和他一再保证护犊子的梵天寺众僧虽说没有直接杀人,但也绝对给白景尧留下足够深刻的教训,莫无涯一定还会再闹上了个十次八次。
不过看素音方才的表现,莫无涯还是觉得得把人一片片活剐了才能消弭他的心头怒火。
“莫开玩笑。”
抬手拭去额头上密布的冷汗,素音无奈地警告道,“修道之人杀普通人的孽债很重,刚何况白...他乃是皇室子弟,有人道气运守护。”
说到这里的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说不定只是一场巧合,不要自己吓自己了,师叔他们这几日也会到达,定然不会节外生枝。”
与此同时,位于扬州城中央位置的城主府书房里,也在进行着一场秘密的对话。
“依照睿王殿下的要求,下官已经向那位大人发送了请帖......若是您能如愿以偿,还请殿下莫要忘了那个小小的要求。”
脸上留着三缕长须,配上其清隽的面容显得很是俊逸成熟的中年男人微笑地看向坐于书桌背后,明显是身为上位者的黄衣男子。
“你是在怀疑我?”
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被称为睿王的男子似笑非笑地斜睨了纪风澜一眼。
当初为了稳固朝堂势力所扶植的棋子倒是心越来越大,都有胆子朝主人龇牙了。
“下官不敢。”
察觉到睿王殿下看似温和平静的语气背后深藏着的冷意,纪风澜眼神一凝,慌忙低下头去,毕恭毕敬地行了个跪地大礼,“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质疑殿下您的选择啊......只不过——”他故意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直到对方不耐烦地让他有话直说后,他这才继续往下说道,“只不过那位素问禅师毕竟出身不同,梵天寺也算是修真\界数得上号的名门正派,要是其中的谋划败露......”
“不会有败露的机会。”
握住茶盏的力气逐渐加大,白景尧的脸上露出柔和优雅的笑容,白皙的手背上却青筋暴起,显得有些狰狞突兀,“既然有机会得到那个小县城的消息,那么几天后的寿宴他便一定会到场,即使知道其中有诈。”
他掌心中的那个茶盏终究还是没能承受住其愈发加重的力道,硬生生裂成了几瓣,尖锐的棱角甚至划破了他的手心,渗出了有些暗沉发黑的鲜血。白景尧微阖双目,往昔种种在脑海之中不断划过,刻下深深的烙印,半晌后,他方才既似叹息,又像留恋般地开口说道,“他总是那样自信和骄傲,从我认识他以后,这一点便一直不曾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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