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三十八僵了片刻,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道:“方才遇到头野猪,我本想捉来给大伙加餐,没想那货力气了得,被我刺伤后还是挣脱逃了。”
“野猪逃便逃了,不是三十八叔受伤了就好。”青衣少年莞尔一笑,没再问什么,从他身边另一根粗壮主干枝上纵跃过去。
少年从邱三十八身边掠过的一瞬间,邱三十八眸中闪过一道凶狠厉色,右手亦不知不觉地移到腰间插着的刀柄上,凌厉目光紧紧盯着少年的背影。
青衣少年很快到了墙头,俯身抓紧一根不粗不细的树枝,向墙内一跃而下。
树枝被少年下坠之力拉得弯垂下去,到了离地还有一人多高处,树枝弯到极限,便欲向上反弹,少年待下坠之势稍缓后便松了手,树枝猛然上弹的时候,他已经轻盈落地,足尖一点,不停留地向寨子前部奔去。
邱三十八站在原处始终未动,脸上凌厉与犹豫之色交替了好几次,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眼中厉色终于是淡了下去,右手也垂了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耽搁了这几句对话的功夫,青衣少年已知必然是输给小酒了,但此时他心里考虑的却不是与小酒的输赢对决。
三十八叔这身血来的蹊跷,他身手了得,哪有一头受了伤的野猪也制服不了的道理,就算是他失手吧,可这大清早的他出去打什么猎?就算是他兴之所至起个大早去打猎,也没必要偷偷翻墙进寨吧?倒像是怕被人瞧见似的,方才见到自己时也是一脸错愕的神情。
没一会儿青衣少年已经奔到练功的场院,崔六叔与小酒都等在那儿了,两人都面朝南面寨门方向。
他扬声叫了两人,两人蓦然回首,见他从后面过来,小酒一脸诧异:“你怎么从后面过来的?”
崔六却双手抱胸,歪着头眯眼冷笑:“翻墙进来的?”
青衣少年嘿嘿一笑,似是承认,随之又正色道:“我跑在半路上见到树林里有个人影闪动,一时起疑,又怕惊动了可疑之人,就没有叫住小酒,自己跟过去查看,一直跟到寨墙边,见寨子后面有棵树长歪了,正好搭在墙上,顺着树就能翻进来,我走近了才瞧清楚那翻墙之人是三十八叔。”
崔六皱起眉头:“邱三十八?他夜里下山了吗?”
青衣少年摇头道:“那我可不知道啦,我见三十八叔身上有血迹,问他是否受伤,他说是刺伤野猪溅上的血,可野猪却没抓来,也不知真的假的。”
崔六低头思忖,忽而抬眸,瞥向站在原地等他拿主意的青衣少年,挑眉问道:“阿玄,你怎么还不去跑?”
张玄暗自苦笑,不得不沿着寨墙绕圈跑了起来,崔六叔可还没忘了那十圈罚跑啊,枉他拿三十八叔那事做挡箭牌,说了这么半天,还是白费!
好在今天躲懒歇了好久,此时体力充沛,跑上十圈应该不算什么。
他跑完一圈经过前院时,见崔六叔已经不在,只小酒在练拳,想来崔六叔大概是去找三十八叔了。
跑第三圈时,小酒已经练完一套拳,手中一柄长刀,刀光闪烁,霍霍有声。
跑第六圈时,小酒对着一人高的枣木桩子正踢反踢下劈踢侧踢横踢反身踢。
跑第九圈时,小酒收拾用具,抽出腰间的汗巾擦汗,对经过的他得意一笑。
得意你妹!
张玄对小酒比了比中指,管他明不明白啥意思。
今日是见了鬼么,他也没跑多少路,却莫名就腰酸起来,好像这腰都不是自己的了。好不容易跑完十圈,他喘着粗气,站在原地竟然直不起腰,浑身不知怎么的就是不得劲。
小酒瞧见他样子不对,走近来关切地问他:“你没事吧?怎么今日跑十圈就累成这样?”
张玄吸了口气勉强站直身体,还想逞强,却觉出一点异样感,脸色顿时就不好了,心中滑过一句:不会吧?
然而这具身体毕竟十二多快十三岁了,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小酒见他脸色异样,迈上一步扶住他,皱眉问:“你是不是病了?坐在这儿休息会儿?我去找崔六伯来……”
张玄对他摆摆手,一心要去确认自己猜想,便对他:“只是肚子痛而已,我要去解手。”说完急急忙忙转身,还不敢大步跑起来,夹着一双腿一路快步疾走。
小酒望着他渐渐远去显得步法异常诡异的背影,一脸深深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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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玄一路夹着腿,见到谁向他打招呼都不停步,只匆忙点头回应,一直冲进位于山寨后部的独立小院,进到茅房里,关上门褪了裤子一看,虽然不多,却是清清楚楚的一点嫣红色!
她垂头吐气,果然是来了!
她是半年前进入这具身体里的,原主因为小伤口没处理好,伤口感染而高烧不退。
初初穿越来时,这身体刚退烧,人还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寨子里的老少爷们就蜂拥着来看她,人人都叫她少当家,她还真以为自己是穿成了男身,看着那一堆胡子拉碴,挽袖绑腿的武夫粗汉,对她惊喜万分地喊着少当家,那场面……真是让她受惊不小!
惊吓的同时,不知就里的她也有小小的庆幸,毕竟是男权社会,如果穿成男身的话,还是利大于弊吧,虽然做了二十来年的女孩子,突然要成为男儿,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不适应,但考虑到以后各方面的便利,她觉得老天还是厚待她的。
但这份小小的庆幸在初次战战兢兢地如厕时便告烟消云散:原身完完全全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儿身!
而且,这所谓的少当家,既不是什么富豪庄主的大公子,也不是什么武林盟主帮派教主的下一代接班人,而是深山密林里一个山匪头子的独苗。
知道真相后的她,决定收回之前老天是厚待她的那句话。
原身虽为女儿身,她爹——山寨大当家张大风,却给她起了个十分男性化的名字——张玄,且一直把她作为儿子来养,寨子里诸人不仅称呼她少当家,对她的态度也好各方面举止也好,都是如同对待少年人那样。
她满怀疑虑地想,一个当爹的,亲爹,不能糊涂到不知自己娃是男是女的地步吧?
另外还有她娘呢?自她醒来之后,除了自己就没再见过第二个女性了。
她装着大病初愈混过头上几天,原身的记忆慢慢浮现,在原身的记忆中,自幼就没有娘亲出现过,而且张大风就没告诉过这闺女,她是个女子。
原身从小到大都是男装打扮,且张大风就在自己的住屋旁,另外修了个专用的茅房,沐浴也是关着门在自己屋里洗。原身就在这个独有男性看不见女性的环境里,懵懵懂懂地长大。
但尽管原身懵懂无知,渐渐长大也会知道自己下面没那些汉子们站着尿尿的工具,平时都要蹲着尿尿,按理那是五六岁之前就会发现不同了,也不知道张大风当时是怎么糊弄过去的,只因那个时期的原身年幼,压根就没有关于当时的记忆。
想来也正因为年幼好糊弄吧,又是封闭的环境里长大的,原身只知道自己和别的人有些地方不一样,但对自身的性别并没有清醒的意识。
直到她穿越过来,接手了这个十二岁的身体为止。
可如今她也不能直接去对张大风问:“爹我是个女娃你知不知道?”
她想张大风应该是知道的,在这个全都是单身鳏独汉子的环境中,让女儿男装打扮,隐藏她女性的身份特征,某种程度上其实是种保护。
张大风虽说是个行劫为生的山匪头子,对她却身担严父慈母的双重责任,那份关切之意拳拳之心,她是真切感受得到的。
她也就只能尽力扮演这个“少当家”张玄了。
可是这女儿身份迟早会拆穿的。随着她年岁渐长,这半年来胸部已经开始有些许隆起,即使葵水之事能隐瞒一段时日,身材上的变化却总有瞒不下去的一天!
但不管如何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她的当务之急,是马上找一条姨妈巾来用!
撕开可用,一贴即牢,用完就弃的现代化高级姨妈巾她就不要想了,先找块干净旧布应付过去吧。
张玄出茅房,立即便回屋子翻找因她长大了而不能再穿的旧衣裳,每年添置新衣,那些旧衣裳如今都压在箱子底下了。
她打开衣箱,一直往下翻找,忽然瞅见衣物的最下面,露出一角茜红色,仔细一看是绣着精美花样的缎料,心中纳闷,原身自小就穿男装,这绣花缎料她从未见过。
她好奇心起,伸手捏住了料子一角,将那块缎料整个抽了出来,托在手上仔细一瞧,原来是条三尺见方的夹棉薄被,这么小的尺寸,像是原身幼年时盖的,或许是用来包襁褓的包被。
她目光被小棉被一角上特殊的花纹吸引,那其实是用比缎料略浅的粉红色丝线绣出来的一个字:玹。
她挑了挑眉,玹——玄,读音相同,字形相似,张玄这名字,难道是从张玹化过来的?
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她一惊,回头望去,就见门口进来的人身形魁伟,满脸络腮胡子,来者正是她的山匪老爹张大风。
张大风浓眉高耸,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瞪着被她翻得乱七八糟的衣箱,满脸惊讶之色:“我听小酒说你病了,你为何要翻……”
说话间他瞧见了她手中茜红色的绣花薄被,立即尴尬地顿了一下,接着便朝她快步过来。他人高马大,两三步就迈到她面前,略显心虚地从她手中拿走那条薄被,偷偷瞥了一眼被角上绣着的玹字,把薄被团吧团吧卷起来,特意把绣着名字的那一角藏在最里面。
张玄随他取走薄被,却脸带忧愁苦恼之色,仰首望着他,委委屈屈地问道:“爹,我是不是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