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收起手机,脸色好了许多,花溶正想打趣几句,徐晖却扭头提醒说:“县到了。”
果然,面包车已经下了高速驶入县城的公路。车子一直向西走,不大一会儿,就看到路边大片荒芜的耕地,远处的田野上,竖着几栋正在施工的楼房。
徐晖示意司机停车。
拿好采访机,徐晖他们下车走向路边的荒地。
花溶摆弄采访机的按键,忽然叫起来:“这怎么是坏的?!”
徐晖和童言同时扭头,“打不开吗?”
花溶按了几下,将采访机塞给徐晖,气急败坏地说:“不信你试试!”
徐晖低头摆弄,过了一会儿,沉了脸说:“坏了。”
“出发前你没检查吗?”花溶问。
徐晖负责设备,他一向细心,没想到这次却疏忽了。
徐晖也懊悔不迭:“我昨天还在用,以为没事。”
“你有没有借给别人?或是,有人接触过它?”花溶提醒他。
徐晖摇摇头,“没有。”
他拧着眉头,回想一下,忽然,瞪大眼睛,语气疑虑不定地说:“上午吴晗来找我借过盘,我当时正和球球说事,就让她自己拿了。”
“肯定是她动的手脚!妈蛋,这坏女人太可恶了!”花溶双手叉腰,气得满脸通红。
徐晖也很生气,但他毕竟是男人,不能像花溶那样肆意痛骂,他看了看坏掉的录音笔,神色忧虑说:“怎么办呢,总不能回去吧。”
没了采访机,他们无法工作,如果回京换设备,肯定免不了一番臭骂折腾。
一直没出声的童言这时指着路边的车子,说:“我有录音笔。”
童言的录音笔虽及不上徐晖的专业采访机功能强大,可足够应对此次采访任务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
原准备在此录一段初到县的观感录音,谁知刚准备开录,从对面田垄急速跑过来几个人。
“喂!你们是哪儿的!站这里干啥!”带头的一个中年男子冲着徐晖他们沉声喝问道。
徐晖向花溶使了个眼色,花溶机灵地收起录音笔。
徐晖从兜里摸出一盒香烟,朝对面为首的那个人递过去,“老乡!你们是这里的村民吧,我们是来旅游的,听说这附近有个地方叫神泉沟,风景不错。”
那人看看徐晖他们,又看了看路边的白色面包车,“哦,你们是来神泉沟旅游的啊。”
徐晖微笑,“是啊,城市雾霾太重,我们到这边换换空气。”
那人接了烟,其他几个人也接了过去,徐晖点燃打火机给他们点上,“老乡,刚才你们紧张个啥,这荒郊野地的,还怕我们偷你们粮食不成!”
那人用力抽了口烟,冲着身边几个同乡无奈地笑了笑,解释说:“我们以为你们是记者,想提醒你们注意安全!”
徐晖他们心中一惊,但面上还是淡淡的。
徐晖笑着问:“记者怎就不安全了?”
那人左右看看,低声说:“最近有四五拨记者来采访,有报社,还有电视台的,可没走到村口就被撵回去了。”
“哦?怎么回事?这里不准记者采访吗?”徐晖佯装不知。
那人指着荒芜的耕地,眼神忿然地说:“不是不准,是不敢!那些当官的,哪件事抖落出去,都够他们挨枪子的了!”
“不会吧,他们可是吃国家饭的父母官。”徐晖说。
“呸狗屁父母官!”旁边有个乡民忍不住插言进来,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诉苦:“哪个为民做主的父母官会勾结房地产开发商圈占农民耕地!我们祖祖辈辈种地,养活家人,安居乐业,他们忽然抢了我们的地,我们还怎么活!”
“就是!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他们早就该回家卖红薯了!”
“可怜了我的五亩麦田,刚吐了青就被全部推平!那可是我的血汗啊!”
徐晖把烟盒递过去,“就算是占地,不也有占地补偿款吗?”
有村民冷哼出声,“我的承包地一亩给我1200元,够干什么?够给娃娃交学费?还是够买粮食?”
“就是,这些地都是我们村民的口粮田,全家人指望着它过活,现在被占了,让我们吃什么!”
“那就去找政府讨说法,咱们不能这样受欺负。”徐晖说。
“讨说法?”许是聊得投机,领头的那个中年汉子,干脆拉着徐晖朝荒地那边走。
童言和花溶赶紧跟上,面包车的司机也下了车。
“录着呢?”童言悄声问花溶。
花溶一脸严肃,眼珠一错不错的嗯了一声。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处砖头瓦砾的废墟前。
“看到了没,这就是讨说法的结果。”那人蹲下去,一边刨着水泥块,一边解释说:“这是原来的水利设施,耕地被占之后我们去上访,去闹过,上级领导也来看过,可是没几天,连排水泵也被毁了!唉,就算是告赢了,退耕还地有什么用,连机井都没了,让庄稼喝西北风吗?”
“他们心眼儿太孬,怕赔钱多,就租用我们的耕地,只给我们很少的补偿款。”村民说。
“这些人也太不要脸了!这不明摆着欺负老百姓吗!”花溶实在忍无可忍,发了句牢骚。
可刚说完她就知道错了,这不正录着音呢。
她吐了吐舌头,右手举起,向徐晖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徐晖和童言对视一眼,两人均是无奈。
村民说的,其实就是在各地违规圈占耕地的过程中被普遍使用的,“以租代征”的方式。所谓“以租代征”是指通过租用农民集体土地进行非农业开发,是目前规避法定的农用地转用和土地征收审批的一种手段,使地方政府能在规划计划外扩大建设用地规模,逃避履行耕地占补平衡的义务。
县被上访最多的就是这种违法圈占农民耕地的恶劣行为,也是他们此次采访的重点。
徐晖正要引入正题,细问下去,从一旁的土坡上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正式,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乡民。
“杨继业!你领人看啥类!”
为首的村民,也就是生人口中的杨继业面色一变,立起身来,“呦,是孙同志啊,没啥,没啥,这几位是我家的亲戚,到咱们这儿旅游,我领他们到处看看。”
杨继业可能给其他村民使了眼色,那人刚走到跟前,他们已经快步散去了。
“你家亲戚?上次调查的时候,你说你家没啥亲戚!”孙同志的目光朝徐晖他们身上瞟啊瞟。
杨继业笑了笑,“不是怕被你们惦记上嘛,你忘了,当时我们要是不在土地流转协议上签字,我家亲戚也要受株连吗?”
孙同志一听,脸色顿时变得不大好看,他绕到童言和花溶的身后仔细看了看,然后又盯着路边的面包车看了几眼,才转回头,悻悻然地说:“没事别瞎转了,破荒地有啥看头。”
杨继业回应:“我家亲戚是想一边旅游,一边考察下蔬菜大棚,我就先带他们过来看看地。”
孙同志掀了下嘴角,“杨继业,这可不是你的地了,你别瞎整事。再说了,最近一段风声紧,你小心点,别让你家亲戚被人当记者抓起来!”
杨继业退后一步,“这就回,这就回。”
他扯了一把徐晖的衣袖,“走了!大表弟!”
徐晖冲着杨继业眨眨眼,又回头叫童言她们,“咱们走了!”
孙同志一直在地里站着,杨继业也不好中途就离开,所以就跟着徐晖他们上了面包车。
车门一关,杨继业才拍着胸口,后怕地埋怨徐晖:“就不该跟你多说话,这下,我又被孙德清惦记上了。”
徐晖连连抱歉,“孙同志是你们的村干部?”
“不是,他是乡里的干部。自从出了之前记者采访的乱子,那些当官的就一百个小心,他们指派专人盯着那些到县的陌生人,一旦遇到可疑的,想尽办法也要把他们撵出去。”
“想尽办法?是要动用武力吗?”徐晖问。
那人点点头,凑过来,低声说:“前几天有个扛摄像机的记者不听劝就被他们的人揍了,摄像机砸了,人也受了伤。”
花溶的眉毛抽了抽,攥紧袖子里的录音笔。
童言和徐晖对视一眼,徐晖又递了根烟过去,才不紧不慢地说:“杨大哥,我们就是记者。”
杨继业哆嗦一下,烟没拿稳,掉在地上。
他惊疑不定地问:“你你们”
童言看着他,语气放柔,说:“我们都是记者,是电台的新闻记者。”
杨继业愣了一会儿,接过徐晖再次递来的香烟,口中喃喃:“电台的?怪不得不扛那些大家伙。”
花溶扑哧一声笑了,“我们是记者,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童言和徐晖交换了一个眼神,童言对杨继业,说:“杨大哥,您能帮帮我们吗?这次,我们就是来采访你们耕地被占的事情。”
杨继业低头想了想,似是在斟酌利害。
不一刻,他回头看了看,提醒徐晖,“开车吧,孙德清还在地里看着。”
徐晖示意司机开车。
车子开动,干爽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带来丝丝凉意。
杨继业没有抽烟,他要求看徐晖他们的记者证,徐晖和童言都掏出来给杨继业过目,可花溶却忘带了。
她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最后惹得杨继业都破功大笑。
花溶被鄙视,委屈哀嚎,“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一点都不想承认,她是因为昨晚上的那个男人乱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