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仝则醒过来时,火把哔哔剥剥还在响,他半边脸滚烫,半边脸冰凉,嗓子干得快冒烟,下意识叫了声,“郑老……”

旋即想起,郑乐师已被他送走了,而他也已转战了地方,尽管目前为止,还没走出昨夜开始供他藏身的那片山林。

清醒过来,仝则觉得又冷又饿。山洞外有星月微光,他发了一刻呆,心里想在月不黑风不高的晚上,应该不难觅到食物吧。

昨天摘的果子就剩下两颗,根本不够一个成年男人充饥的量,仝则扶着石壁站起来,眼前金星乱冒,强迫自己别摇摇晃晃,慢吞吞走出去,努力回忆近前不远处似乎有条小溪。

山风不止料峭,还格外阴寒,裹挟着**的雾气,人在其中仿佛误入了一层迷瘴。

仝则正觉得这环境很适合拍鬼片,便有不知名的怪鸟很配合的叫了两声,静谧的林子愈显森然空阔,让人后脖梗子一阵发凉。

循声而至,那小溪确实在,而以他此刻的目力,也能看清水里的确有鱼。

仝则顿时精神一震,再想想,如果自己没找到这片水域,没有看到这些活泼泼的鱼,凭着一股不知哪里来的“气”,他没准也能走出这片林子,寻到一户人家去投宿。

然而眼下看到食物,饥饿感瞬间挤压到一起,没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了,就好像吃不到那口肉,他就没法提起那口气!

虽然,他完全不知道怎么捉鱼。

好在四下没有野兽出没,他摸摸怀里的枪,六发子弹打掉一发,余下的足以对付猛兽。折断一根树枝,尖利的那面朝下,他卷起裤管,一步步走进溪水里,水温很不友善,堪称冰凉彻骨。他知道自己急需补充能量,于是专心致志,聚精会神地去扎有生之年第一条野外求生时遇到的鱼。

在试了七八次,险些滑倒三跤之后,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让他插住一条大的——体积也就够一个巴掌来长。

回到山洞里,用树杈剖开鱼腹,简单清洁完毕上架开烤,没有盐,必然不会好吃,但仝则知道自己需要,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吃过烂果子以外的东西了。

一边咬着说不上是美味还是腥乎乎的烤鱼,他一边苦笑,此时此刻,他也算是身体力行的体味到,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破五那晚,他如愿以偿把一院子的人全放倒了。

冷静的看着一地东倒西歪的人,再良心发现似的,把屋外的人都拖进屋里,安排好每个人的位置,尽量别冻着大家,之后冷静地把写好的信放在宇田身边,还有一封是专门留给游恒的,算是对这位“准妹夫”给予的额外道歉。

安排好这些,仝则揣上裴谨给他的六发左/轮/手/枪,干了留给自己的一碗没放安神散的酒,准备挥一挥衣袖扬长而去。

其实说玩一把浪漫也好,想要主动掌控节奏也罢,又或者只是希图那么一点点刺激感,总而言之天地良心,仝则下药迷倒所有人跑路的初衷不过如此,只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那么寸。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几声枪响,继而远处响起一片惊叫骚动声、奔跑声,仝则愕然看向墙外,有火光在摇晃,有人撕心裂肺的大喊,“强盗来了……”

这是座海岛,虽然隶属于大燕,同时也属于大燕朝廷放任不管的地方,眼下海禁还没解除,除非必要的商船往来,那么也就只剩下海盗会肆无忌惮的横行了。

仝则在原地立了三秒,旋即转头看看那一屋子的人,再次确定集体全趴窝了,没有一个清醒的战斗力。

除了他自己。

转身奔回去,他先试图拍醒成安君李洪,这时候已开始后悔药下得太猛,眼见李洪的脸被他抽红了,才勉勉强强睁开一条眼睛缝。

仝则顺手抄起旁边的凉水,兜头兜脸地泼了下去。

“醒醒,海盗上岛了,你的人还有没有在附近的?”

李洪迷茫的看着他,被强行弄醒过来,脸上明显还带着起床气,可惜没劲儿发出来,只能软绵绵地问,“什么人?没,没有了……你刚才说什么海盗?”

没人了……

仝则摇着他的肩膀,大声吼道,“那你振奋点,人眼看就要杀过来了,不想死就赶紧醒醒。”

直到嗓子吼劈了,成安君大人总算回过点味,无奈浑身瘫软,胳膊颤悠悠一抬,指着地下某处,“有,有个密道……先躲进去。”

仝则一刹那如蒙大赦,不能打好歹还能躲!

顺着李洪手指的方向,掀开厚厚的地毯,只见有个微微凸起的地板,掀起来时,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这哪儿是什么地道,分明是冬储大白菜用的地窖。

腹诽只能一秒,其余都顾不上,得把这些人一个个都弄下去,仝则扶起李洪,继续吼道,“你还能走么?”

李洪慢动作似的点了点头,整个人挂在仝则身上,跌跌撞撞地滚下了地道。

哪知道他还是最省事的一个,剩下的,不是自制力没他好,就是像游恒这样的,喝太多彻底人事不知,仝则是连架带扛,最后恨不得连滚带踹,把所有人一一扔进了地道,然后顺手扔进去一盏灯,刚准备自己也跳进去时,脑子忽然嗡地一响。

不大对……还少了一个,是老军医郑乐师。

外面喊杀声越来越近,仝则一横心先把地板阖上,放下地毯,将屋内所有灯熄灭,奔去院子开始四下找人。

犄角旮旯全被摸查一遍,最后居然在马厩里,发现淌了一身口水的郑老。

人醉得像坨烂泥,所幸他身量不高,身材也干瘪,仝则就是抱也能把人给抱过去。

却在此时,身后天空蓦然一亮,他听见有人用日语在说,“这里是个大户,进来看看有没有人。”

人是有的,一只活一只瘫。

仝则直想仰天长叹,无论如何来不及返回地道了,六颗子弹也对付不了十好几号人,何况怀里还有个流满口水的老军医……

一扭脸,视线对上一匹黑马溜溜的小眼,仝则抖擞了下精神,迅速把郑乐师推扶上马,自己翻身坐到他后头,在海盗攻进大门的瞬间,打开后门飞驰而出。

出去一看,才晓得四下里俱是海盗,行迹很快就被发现,有人在电光石火间冲他这边开了一枪,好在身下马儿向前一窜,将将替他避开了这记冷枪。

跑在黄土铺成道路的市区里,须臾身后响起马蹄声,显然是有人追了上来。

海盗手里的马都是刚刚劫掠来的,听吵嚷声追来的人并不多,仝则一手驭缰绳,一手圈主郑乐师,百忙之中回头一顾,见追兵果然只有四五个。

郑乐师被颠荡醒了,摇头晃脑瓮声瓮气地问道,“咱们回大燕了?这是快马加鞭,还是飞了,干脆,干脆再快点……”

……眼看他要往旁边栽歪,仝则慌忙一把搂紧他,“您老坐稳点……”

就在他自顾不暇的时候,身后一道劲风渐渐逼近。仝则心口一紧,急忙狠夹马腹,嘴里默默念叨,“麻烦神骏您快点,躲过这一劫,我天天给您供最好的草料。”

也不知道是他祈祷有效,还是那马本来就是匹神骏,四蹄飞扬,立时窜出去好远,瞬间把身后追兵给甩了出去。

不多时已奔出市区,周遭越来越荒凉,连海水的味道都闻不见了,仝则依稀记得附近该有片林子,黑夜中却辨不大清方向,只能一味向前,一面默默在心里祈祷尽快摆脱身后海盗。

正/念叨完词儿,突然间,他听见一声枪响。

海盗手中有长/枪,仝则脑子里倏地闪过这一句,可惜听音辨方向的技能他完全不具备,求生的本能涌上来,他拉住缰绳猛地偏转方向,说时迟那时快,便觉得一道厉风贴耳扫过,刮得他耳尖剧烈一痛。

海盗一击未中,仿佛越战越勇,片刻后有人再度赶了上来,身位越贴越近,仝则觉得那人伸手欲拽他的披风,不由暗叫不妙——之前他一直不想开枪,是怕一旦伤了海盗,那伙人更要赶尽杀绝,现在却是躲不过了,只得一手拔枪,拔动转轮,在回眸间对准身后人眉心,猛地射出一枪。

听着“啊”地一声惨叫,那人跌落于马下。随后呼救声大起,仝则再夹马腹,闪电般冲出去好几十米。

或许是海盗要抢救兄弟,良久过去,竟然没有再追上来。又不知奔了多久,已进入所谓密林腹地,仝则再四确定没有追兵,才敢慢下些速度,此时再看怀中那位,也睁大眼恢复了神智。

找到一处山洞先落脚,仝则随身带了火折,顺手捡些干树枝生起火,郑乐师醒是醒了,四肢依旧无力,看着他忙前忙后,忽然冒出一句,“你脸上流血了。”

仝则蹭一把,左颊热乎乎的,那血还在流,想必是被树枝划破的。他唔了声,席地坐在郑乐师身边,“没事,您老觉得怎么样了?”

郑乐师摇摇脑袋,吐出一个字,“晕。”半晌又乜着他问,“你小子到底放了多少安神散?”

仝则苦笑了下,“大概三四天的量吧,我攒了好久……您老手黑,自己应该也知道吧。”

“还赖上我了?”郑乐师气若游丝的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呀?伤还没养利索就想跑,你知不知自己气血两亏,是伤了心肺!若不好好将养,日后是要留病根的。”

仝则摆手,“没有,不敢赖您,我这……纯粹是害人害己,这回是真错了,也不知道他们……他们都怎么样了……”

他是逃出生天了,可那群兄弟、朋友,还有被他坑惨了的亲卫还都生死不明……他不觉垂下头,一时间只觉无地自容,难过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郑乐师叹口气,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你也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海盗会突袭,不过一群散兵游勇,趁燕军撤回去了想打劫一通,李洪君他们好歹手里有枪。”

仝则摇头,声音干涩的道,“都晕得没劲儿了,拔不动抢,幸亏宅子里有条密道,我把他们都藏好了,可就没找着您,本来想把您也藏进密道,可是等找见已经来不及了,让您置身险境,真对不起,我……”

他说不下去了,实在是太作,为刺激好玩险些害死那么多条人命,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东西,简直混蛋透顶,捂着脸,没法再面对旁边的人。

郑乐师拍拍他的手,“原来如此,那还是怪老朽,不该喝多了乱跑让你寻不见,不然大家伙现在不都好好在密道里头?你放心,盗贼图财不图人,一窝蜂抢了东西一股烟似的就散了。不会发现什么密道的,再说成安君是打过仗的人,对付区区几个毛贼不在话下。才刚我听他们的枪,声音不大对,还是装散弹的土家伙式,战斗力不行。”

都亡命天涯如此狼狈了,他还肯宽慰自己,仝则无声长叹,默默点了点头。甭管郑乐师是不是刻意在安他的心,此刻也只能先往好处想了。

仝则没言声,只对自己说,“我这么不靠谱,也只有您老还愿意替我说话。等回头要都平安无事,我一一给大家赔罪,你们让我干什么都行,我一定都认。”

郑乐师见他不说话,知道他还深陷在自责中出不来,不觉柔声笑了笑,“你要真那么不靠谱,就不会让我坐在前头,还抱我抱得那么紧了,还不是想替我挡枪?”

顿了良久,他又道,“傻孩子,我一把年纪了,你还风华正茂,咱俩谁死比较亏啊?这账你算不明白?”

“话是这么说,可不能这么算。您老不是还能治病救人么?我能干什么……”仝则停住话,心道,大概只能把人打扮得漂漂亮亮……

想着,不禁自嘲一笑,“所以,还是您的命比较值钱。”

说完倒是真笑了,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露出一口齐整的小白牙。

郑乐师呵呵笑起来,“其实要没有你这出,那海盗该上岛还是要上,真刀真枪拼起来,你能打包票个顶个都不受伤?人生意外多,既然大难不死,咱爷俩必定都有后福。”

仝则听得无语,勉强牵了牵唇角,心里淌过一串暖流。

“不过你刚才抱得可是够紧,老汉我这小腰都要被勒断了。”郑乐师看着他,伸了个懒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老头子我有意思呢。”

“……”仝则哂了哂,“才刚那情况,不是我抱您,就是您搂我,反正都差不多,您也就别计较了。”

郑老调侃完年轻人,慢悠悠嗯了一嗓子,“好像也有那么点道理,唉,不行了,我先迷瞪会,那伙人估计早撤了,你也抓紧时间来一觉。”说着掏出个小香袋,“黑色是止疼的,那叶子是平喘的,不舒服自己吃,我先睡了。”

这人也不管地上凉,一副席地就能睡的架势,仝则刚要把披风解下来给他垫着,被他一扬手拒绝了,没过一会儿已是鼾声大作。

然而外头情况不明,仝则根本连盹都不敢打一个,硬生生瞪着眼睛竖起耳朵,老老实实在郑乐师身边守了大半个晚上。

作者有话要说:约莫后天两只就见面,好像问一下如何见面的,都想搞个有奖竞猜了,真希望有人看到,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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