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讪讪地走了。
贾探春这才叹了口气去回贾母的话:“最不让人省心的就是他们俩!”
贾母哈哈大笑。
鸳鸯背了人却拉了她道:“宝姑娘也要跟着学。林姑娘娇弱,只怕顷刻间就被比下去……”
探春知道她又是替贾母指使自己,没好气地回道:“管她作甚么?宫里的老嬷嬷哪一个不是火眼金睛?谁是为了什么一眼就看个透。林姐姐哪里用得着比谁强?何况这种事,老太太心里明白,不就等于娘娘心里明白?既然娘娘心里明白,林姐姐又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人计较,就由着她去呗。大家都看着她最规矩,那才好呢!”
鸳鸯被她的白眼翻得嗤嗤地笑,调侃道:“三姑娘,你为甚么不肯跟人家比一比?我倒是觉得,三姑娘你若愿意,那规矩肯定比旁人强百倍!”
探春扭头就走:“你也说了,那得我愿意。我现在不愿意。”
鸳鸯笑弯了腰,回去跟贾母说了这话,却引得贾母动了心,特意把迎探惜三姐妹都找了来,细细地叮嘱:“娘娘赐了教养嬷嬷出来教规矩,一共也不过十来天。其实教不了多少。但对你们姐妹来说,只怕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咱们家平常的规矩自然不错,但宫里的教养手段却不比寻常,你们必须要好生习学。”
三姐妹只得称是。
贾母又格外叮嘱探春:“你比你姐妹都不怕吃苦,好好地学,万一她们两个记不住的,以后都指着你再教她们呢。”
第二天教养嬷嬷们来了,贾母便请了来,客客气气地问:“敢问几位是日日回宫呢?还是干脆在我们这边住几日?”
打头儿的老嬷嬷姓许,恭敬回禀:“娘娘有话,令老奴跟着老太太,这几日给太太奶奶们讲讲。余下的三位,每位姑娘派一位,好好跟她们说说!”
贾母闻言大喜,朝上拱手:“皇后娘娘天恩,贵妃想得果然周到。就是这样。”顿一顿,又问,“我们家现住着一位姨太太和她们家姐儿,还有我的一个外孙女,娘娘可有吩咐,也该学的吧?”
许嬷嬷迟疑片刻,颔首道:“按说是不必的。但既然都是极近的亲戚,以贵妃娘娘的宽厚,只怕到时候是会诏见的。这几位便都跟着老奴罢。”
贾母一听,就知道这许嬷嬷只怕并非是元妃亲近人,而是皇后指派下来的,心中更加畅意,满面堆笑:“是。宫中有仪制,我们无不遵从。”
许嬷嬷也长出了一口气——倘若这位老祖宗果然胡搅蛮缠,逼着那几位亲戚也跟着贾家的三位姑娘家学习,那元妃娘娘私下里的拜托只怕就无法一一实现了。
薛姨妈自然是跟着王夫人行,每日里一早王夫人等先到贾母正房跟着听一遍该怎么起、怎么跪、怎么拜,然后再去办理家务。巳时一个时辰,许嬷嬷便教导薛宝钗和林黛玉礼仪规矩。午时吃过饭,许嬷嬷跟着贾母的习惯也歇个晌,小憩一个时辰,下午则是陪着贾母闲话家常的时间。
薛姨妈和薛宝钗自然十分想要把下午这一两个时辰也占用了,请这位许嬷嬷多教一些,却被贾母不客气地撵了回去:“嬷嬷年纪大了,哪里禁得起这样劳累?何况我们两位老人家讲古,也算是私房话,就不请你们二位听了。”
薛宝钗臊了个满脸通红,拉着薛姨妈,掩面跑了回去,几乎想要倒在床上放声大哭。
薛姨妈连忙劝道:“原本也是的。你是要待选入宫的,你该学的规矩与她们截然不同。宫里的嬷嬷们都是挑通眉眼的人,规矩大上天,哪里就肯这个时候尽心教导了你?万一日后你有入宫的那一天,她们教的东西用在宫里却不合适了,到时候出了茬子,算谁的?她们也是要加个小心的缘故。”
薛宝钗这才缓过来,不敢再哭。但心里却十分清楚:元妃得了宠,自然不会肯让自己入宫分宠;若是她失了宠,便是把自己弄进宫去,也是去吃瓜落、背黑锅的;哪里还会有什么人再来尽心尽力地教导自己宫里的礼仪规矩?这已经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只是可惜,人家不肯……
她们母女走后,贾母又恳切地跟许嬷嬷道歉:“家里领着皇商,多少年不进京了,规矩都忘了。让您为难了。”
许嬷嬷笑着摆手,却似十分爱看林黛玉的娇怯模样,只是绕着她问:“府上您的外孙女儿倒是规矩得很,一步不肯多走,半个字不肯多说,听得说是当年的探花郎的闺女?”
贾母听着便抹泪,叹道:“可不是,她们家世代书香大家,原是极好的人家。可惜她父母没的早,剩了这孩子孤单一个,只得来投奔了我。”
许嬷嬷顿时也怜惜得很,便让请了来一起坐着吃茶闲话,眉目间看着十分惊艳。待林黛玉告辞去了,方笑着对贾母道:“我听我那几个老姐妹说,府上的三姑娘极好极聪明,一点就透。却又会装憨,不让姐妹们显得太差。心性十分厚道。我那老妹妹十分爱她,求我转问老夫人:若是有朝一日能出宫,不知道三小姐可愿意收留么?”
贾母意外之喜,忙不迭地点头:“若果然如此,我们家三丫头的福分!”
许嬷嬷抿着嘴笑,又问道:“至于你们家这位林姑娘,我本人十分敬佩,若果然我那老妹妹有这一日,想必我也就到了日子,不知林姑娘可能收留我么?”
贾母听得落了泪,离座而起给许嬷嬷屈膝行礼:“若果然能得了您照顾她,我便能安心闭眼了!”
这样一来,许嬷嬷反而不急着教导林黛玉礼节,而是每日里拉着她闲谈,偶尔提醒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林黛玉心下诧异,悄悄地去寻了探春,想要问问,却发现住在探春处的那位沈嬷嬷十分严厉,探春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乃至于吃饭睡觉,都眼珠儿不错地盯着。林黛玉看了便心虚,吐了吐舌头,悄悄地走了。
赵嬷嬷和待书、翠墨、小蝉都被这沈嬷嬷一起训导,惊诧极了。
沈嬷嬷明白告诉她们:“贵妃娘娘说了,光教导姑娘们,不管贴身伺候的人,那便等于白教。为了姑娘好,你们几位就辛苦辛苦罢!”
几个人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学。好在到了晚上睡觉时,沈嬷嬷只盯着探春的睡姿,却是不管她们的。几个人累急了眼,倒下便能一觉到天亮。
就这样到了十四日下午,四位嬷嬷聚齐,稍稍议了议,仍由许嬷嬷回贾母的话说:“府上女眷们的规矩都学完了,很好。我们会陪着一直到贵妃娘娘回宫时,便一起回去了。”
贾母忙道辛苦,又令端了赏银来:“家里东西粗陋,嬷嬷们多担待。一点小心意,回去赏人吧。”
许嬷嬷略微推辞了一回,便谢了收了。
因御笔批的是元宵节十五日归省,到了十四日,贾府上下便十分忙碌,竟是通不得睡的架势。
许嬷嬷、沈嬷嬷却不管那些,只是私下里跟贾母、林黛玉和探春说:“虽不曾有明旨,但宫里须得过节,晚上还有宴席。娘娘们肯定出来得早不了。睡觉,不得多想。”
三个人心安理得地睡了一个整觉。
翌日清晨一个五鼓,王夫人等都按品大妆,早早地便去了府门口排班等候,贾政等亦早就去了街口——自然,五城兵马司老早就禁了行人,围了幔布。
因贾母正室也收拾出来,预备元妃游幸别业之后家人叙谈之用。所以如今贾母且在林黛玉屋里歇息。她一起身,林黛玉便也想跟着早起,被许嬷嬷一把按着让她继续睡:“你又不姓贾,不该去排这个班。无诏未宣,出去站在那里,那叫犯驾!”
紫鹃听了大喜,忙把黛玉塞回被子,低声咕哝:“这样冷的天,本来就该晚些起。”黛玉听话地翻身继续睡。
王夫人站了半天也不见探春过来,心里早就气得发烦,一会儿却见她替着鸳鸯扶了贾母一起出来,倒不能发作了,只得勉强咽下,只管站着自己的。
贾母便低声跟王熙凤道:“应该早不了,不应当这样早的把大家都赶过来。”
王熙凤瞥了王夫人的背影一眼,一句不敢多说,只能答一声:“是。”
果然,不一时,宫里太监飞马跑来告诉众人:“早多着呢!未初刻晚膳,未正二刻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
王熙凤便道:“既这么着,老太太、太太且请回房,等是时候再来也不迟。”
贾母等便令王熙凤照应着园子诸事,自己且去自便。
进了二门,贾母对众人道:“既然宫里这么说,必不会错。都回去好好补一觉,今儿晚上必是整宿的。别到时候反而没了精神。”
众人称是,纷纷回了内室倒下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