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探春的样子实在是太不寻常。
赵嬷嬷忧心了好几日,寻了待书悄悄地问:“姐儿有没有发现,从上次磕着了头,姑娘就有些不同了?”
待书寻思了一会儿,点点头,悄声道:“我瞧着,不仅仅是对家里各人的态度都不一样了,言行处事也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翠墨忽然进来了,见二人窃窃私语,好奇地看。赵嬷嬷忙招手把她也叫过来,先问了一句:“姑娘在做什么?”得了探春睡了午觉的说法,便低声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又道:“翠墨瞧着姑娘是不是不一样了?”
翠墨却没当回事,嘻嘻地笑:“姑娘比先时更聪明、更能干了呗!这难道不是好事?何况,姑娘七周岁生日之前,咱们都只当姑娘是个傻子,结果呢?不是那天才知道姑娘竟那样聪明?如今不过是更上一层楼,这有什么不好的么?”
赵嬷嬷皱着眉,嘀咕了一句:“我总觉的姑娘现在的这个样儿,实在有些像是撞客着了……”
待书心中一动,悄声笑道:“便是撞客着了,也没什么坏处不是?你瞧宝二爷的玉,老太太和太太不是视若珍宝?”
赵嬷嬷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打她一下子,笑骂:“小蹄子,妈妈跟你们说正事儿呢!”
翠墨学着贾探春的样子耸耸肩,双手一摊:“正事儿就是姑娘变得让咱们的日子好过了。我觉得挺好。”
待书笑着也推了赵嬷嬷一把:“若三姑娘精明些了就被说成撞客着了,敢问妈妈可敢报上去,请个人来给三姑娘做法收惊?”
赵嬷嬷失色,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这个我可不敢!果然报上去了,那一位万一扣个妖孽的罪名在我们姑娘头上,可不是要了这好几条人命了么?!”
对啊,不仅是探春自己,就连赵姨娘、贾环,还有自己这一屋子服侍的人,只怕都得遭了毒手……
赵嬷嬷忐忑不安地想着,连忙摆手道:“还是翠墨说得对。姑娘这是长大了,所以更聪明更能干。我这把老骨头自己不中用了,反而去疑惑姑娘,真是罪过。”
赵嬷嬷唠叨着,站起来走了,就像是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她一样。
翠墨嘻嘻地笑着,说了一句:“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甚么姑娘爱吃的东西。”也走了。
屋里只剩了待书一个人,她却忽然间打了个寒颤。
三姑娘的确从撞了头就不一样了。
忽然想起来那天魇住之后,自己进来叫醒她,不过数息的功夫,三姑娘就能抬起头来笑眯眯地说贾府会家道中落,说自己要力挽狂澜……
待书只觉得后脊背有些发凉。
屋子里只她一个人,让她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匆忙出了耳房。习惯性地进了正屋的外间,就听见里头贾探春粗重的呼吸声。
待书急忙掀帘走了进去,果然看见贾探春又魇住了,满脸通红,眼角连泪水都迸了出来。
刚要走过去唤醒她,就听贾探春自己终于从梦里嚷了出来:“林黛玉,你不准死!我会救你,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救你!”
待书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乱跳,手心里都是汗,腿上一阵一阵地发软。但还是强咽了一口口水,过去轻声地请醒。
贾探春终于睁开了眼睛,一身几乎要汗透,喘息未定,看着待书青白的脸色,苦笑了一声:“又吓了你一跳?”
待书勉强笑了笑,摇摇头,匆匆出去端了热水进来,给她擦脸擦身,又换了被褥。
贾探春朦胧中记得自己似乎说了梦话,又看这丫头这般模样,心下暗道糟糕。等她端了茶水过来给自己吃时,便试探着问:“待书,我梦魇的样子吓人么?”
谁知待书也正下定了决心要试探她一下,镇定地抬头反问:“姑娘,你还记得七周岁生日那天,跟赵嬷嬷、翠墨和我,都说了什么吗?”
贾探春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记忆,自己委实是没有的。
待书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方道:“姑娘那日吃完了面,关了门,叫了我们三个,一一地点了我们的家世,然后告诉我们,咱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好好坏坏,都是一起的。旁人定给不了我们其他的好处,也必定不敢再用我们。所以姑娘跟我们说,生死在一处。”
贾探春睁大了眼睛!
什么?!原身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样精明了?难怪自己这阵子表现成了这样,这三位最亲近的人竟然并没有觉得十分意外……
待书看着她的表情,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颤声道:“你,你果然不是我们姑娘……”
贾探春尴尬地笑,连忙补救,扯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话:“瞎说什么?我只是撞了头后,有许多东西,都不记得了……”
待书抖着身子重新跪好,眼泪掉了出来:“我们姑娘去哪儿了?是死了么?还是被你,被你吃掉了?!”
贾探春瞬间僵成了石头。
这个……
贾探春看着地上已经抖成一团还在硬撑着的待书,忍不住坏笑一声,出其不意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哇!我是妖怪你怕不怕?”
待书吓得几乎要尖叫出来,却知机地自己回手掩住了口,惊恐地抬头看着探春,却见仍是那个俊眼修眉、笑靥如花的三姑娘,立时便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不怕。我只怕我们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贾探春看着她的样子,叹息一声,拍拍她的头,温声笑道:“我是你三姑娘不假,你别多想。只是上回撞头,懵懂了一宿,觉得似乎有人塞了本书进我的心里。如今许多事情都印证了,我也害怕……”
待书抹着眼泪抬起头来,哽咽着问:“那你怎么忘了那天的事?”
贾探春笑了起来:“我忘的事情多了!你试试像我这样,忽然间连外头的大事也知道了,连家里的未来也知道了……那以前的那些小琐碎,你还记得才怪了呢!”
待书顿时瞪大了眼睛:“未来?!”
贾探春苦笑,摇头,摆手,呻吟:“待书,休要让我想,我实在是不愿意想,也不愿意说。”顿了顿,忍不住一般,红了眼圈儿道:“若是家里还像现在这样胡闹下去,表姑娘被他们逼死的那一天,便是贾府衰落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