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你身上最硬的,确实不仅仅是那颗蛋。”
洛兮慢慢地转着身,尽管顶在后腰上的枪管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身体分毫。
“别动……枪没准儿!”
傅辛东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被人加了变声器,明明就是从自己嗓子眼儿里发出来的,可是听起来又沙又哑,倒像是被谁灌下了一剂猛药。
洛兮根本不理会他的警告,整个人已经彻底转过了身,黑暗中,两个人的目光终于撞在了一起。
那撞击似乎有一亿光年那么长,又似乎连短短一秒钟都不到,两个男人对视的双眸里,似乎有火花在夜空中闪过,又仿佛有酸涩的泪要一同流淌。
“洛小兮…”
傅辛东发现自己持枪的手竟然在瑟瑟地发抖。
“叔,给你看个东西……”
洛兮把手中的尖刀扔到了脚下,刀子在地上弹了一下,发出一记清脆却又尖锐的声响。
他慢慢脱下了身上的白大褂,扔到一边,又把头上的女用护士帽和一顶女士假发扯了下来,也扔到了一边。
那个傅辛东熟悉的帅气的洛兮又出现了。
他掀起自己身上穿的黑色紧身t恤,侧过身,用手轻轻摸着自己纹身的地方,“叔,看到了吗?”
看到了。
傅辛东看到了,在月光之下,在洛兮腰部那白晰光洁的肌肤之上,一排连续的腥红图案里,已经完整地排列了七个几近相同的字母。
“你……”
他忽然间不知道该对眼前的男生说些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七个图案代表的意义。
洛兮笑了。
“叔,你曾经问过我到底想纹上多少个图案,我告诉过你,七个。”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窗子,望向辽阔而幽远的夜空。
“因为七个图案就可以凑成一个北斗七星,就可以指引我…回家了……”
傅辛东感觉自己的手似乎已经端不住手里的枪。回家?那是什么意思?
“我每杀一个人,就会纹上一个图案,已经杀了五个,病死了一个,剩下那个,本来就躺在这里……叔,说实话,我猜到了你今晚可能会在这里,但我还是把七个纹身都纹好了,因为……我早已经想好了,如果他不死,就用我自己的命来补上这第七个吧……”
洛兮忽然伸手去抓傅辛东手中的枪。
他的速度像山林里速度最快的豹子一样迅捷和凶猛。
只不过他面对的是一个既想捕捉他却又绝不想伤害他的猎人。
傅辛东的手比他更快,一个侧身便避开了洛兮来抢枪的手。
“你疯了!”
他在避开他的同时,身形陡转,长臂疾伸,已经将男生死死地锁在自己身前,“
“别闹了!你知道吗,叔的心都要碎了……”
这是多么诡异的台词,竟然会出现在一个警察与一个杀人凶手之间。
可是夜凉如水,月光如银,一切,已然便是如此。
病房的门忽然被人轻轻推开了。
病房内的两个男人猛地一齐转向了房门。
门口的身影很瘦弱,整个腰身都佝偻着,一只手顶着自己的胸口,在寂静的午夜里,可以听到他衰弱地不停地喘着粗气的声音。
“豁牙子,是你吗?我知道,你来了……”
门口那苍老的身影是在白天被傅辛东与林梵挪出病房的老院长。
“我来了,院长爷爷,你已经猜到了,是吗?”
洛兮的身体依旧被傅辛东紧紧地箍在怀里,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个男人巨烈的心跳。
“猜到了…从公安到这来的第一天,从他们让我看是不是认识那些人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是一定要来找我的,豁牙子,你长大了,比小时候还要好看…”
老院长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挪到门口的沙发上。
“让我坐在这吧,我老了,要死了,站不住了。”
洛兮的嘴角浮现出一个凄然的笑容,“长大了,好看,是啊,我长大了,可是莲莲呢,她再也长不大了,如果长大了,她该会是个多好看的女孩啊……”
洛兮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法形容的东西。
傅辛东感觉他的身体忽然僵硬起来。
“不过她长的好看有什么用?她是个傻子,越好看越招人欺负,还不如早早死了,一了百了,省得受你们这些老畜生侮辱!爷爷?你配吗?你他妈根本就是个没人味的畜牲!”
黑夜中的洛兮忽然变了腔调,好像有熊熊的怒火在焚烧着他的心,揪着他的神经。
傅辛东死死地搂紧了怀里的男生,他的双臂可以感觉到洛兮身体由于悲愤而导致的巨烈的痉挛。
“我是畜牲、畜牲啊!…豁牙子,爷爷对不起莲莲,对不起你……我这辈子养大了数不清的孤儿,教他们做人,给他们找自己的新家,可是…可是到老到老我还是没能斗得过自己的欲*望,不仅没能保护小莲莲,我还…我还跟坏人一样做了禽兽不如的事儿,…我是个老畜牲啊!”
老院长混浊的双眼中流出了两行悔恨的泪水。
他的身体哆嗦着,两只手交叉着伸在胸前的衣服里,似乎想要站起来,走到洛兮的面前。
“豁牙子…你是好孩子,你什么都没干!知道吗?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不得好死,是老天弄死了他们,包括我,都和你没关系!”
傅辛东忽然觉得老院长高昂的声音里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情绪。
本来已经被自己安全转移走的人,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明知道极其危险的这里。
或许,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为了什么。
老人似乎一口气说了太多激动的话,刚刚还要站起来的身体又在沙发上堆了下去。
他的右手一直缩在大衣的衣襟里,此时忽然直直地从怀里落了下来。
有浓浓的血从老人的胸口流出来,迅速淌满了他的身体,并流向了地面。
傅辛东感觉怀里洛兮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想去看一眼忽然自杀的老院长,稍稍松开了对洛兮的禁锢,夹着他一起向老院长已经躺在沙发上的身体。
洛兮感觉到了傅辛东手臂力量的变化,他猛地一个转身,向下一缩,一瞬间里,身体从傅辛东的怀里完整地钻了出去。
不过,接下来的他,却并没有作出想要逃走的动作。
相反,他静静地站在傅辛东的面前,挡在他和老院长之间,慢慢地,朝他伸出了端平的双手。
他们都知道这动作意味着什么。
傅辛东看到洛兮的脸上有一抹宁静的笑,看到他乌黑的双眸在朦胧的夜色中似乎朝自己眨了眨。
他好像忽然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正在做些什么,甚至忘记了刚刚有人就在这里,在他面前,自裁了生命。
他的目光最终只停留在洛兮伸在自己面前的那双手上。
那双漂亮的,仿佛钢琴家般修长圆润的手。
它们曾经热情地搂过自己的脖子,调皮地勾过自己的下巴,也曾经有些挑逗地捏过自己的前胸,更大胆而直接地伸进过自己的裤裆。
还是这双手,也曾经凶狠无比地割断了数个人的脖子,割下了他们的命根。
眼下,它们平静地,没有一丝颤抖地平伸在自己的面前,等着自己掏出随身携带的手铐,去铐住它们!
傅辛东感觉自己像是忽然间被人扔到一眼滚烫的有着火红熔岩的大坑里,旋即又被人泼上一头带着冰块的冷水,浑身上下,从内到外,一阵冷、一阵热。
是的,洛兮站在自己面前,面带微笑,双手平伸,安静得像一棵青翠的苍松。
而眼下的自己,却像是秋风中一丛枯萎的野草,被萧瑟的狂风吹得瑟瑟发抖。
“你走!”
傅辛东终于从颤抖的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
洛兮盯着他的脸,看着有黄豆般的汗珠从傅辛东的额头流下来。
男人向来沉稳冷静的脸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布满了复杂而痛苦的情绪。
这样痛苦的傅辛东是洛兮不想看到的。
不过他却也早就知道,这样的一天,是早晚要到来的。
无可回避。
“走?”
他摇了摇头。
他能走到哪里?
他从来没有在这一连串的杀人计划中思考过这个最后的问题。
他不去想,是因为他不敢,也不舍。
当傅辛东喊出那声“走”的时候,他忽然间觉得自己高大而健壮的躯体仿佛只剩下一个空壳立在那里,在那一瞬间里,他好像全身都脱了力。
他知道自己应该迅速而坚决地拷住面前伸过来的那双手,那是十余年职业生涯和他所信奉的道德观让他自然而然就会做出的选择。
可是他偏偏喊出的,却是一声“走!”
这一声,让傅辛东忽然间发现自己端了十多年的那只枪,原来竟然是这么的重。
可是,那个男生丝毫没有想要逃走的意思。
他……是真的如他所说,想要回家了吗?
洛兮慢慢放下了手,目光在傅辛东的脸上深深地凝视了片刻,又在沙发上老院长满是血污的尸体上斜了一眼,摇了摇头,慢慢走向了门外。
傅辛东却依旧愣在那里,有那么一刹那的时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疯狂的念头。
他要脱了那身庄严的警服,扔了那顶警帽,把三十二年岁月形成的一切都彻底抛开掉,他要跟上刚刚走出屋门那个男生的脚步,不允许他回家,而是让自己,带着他浪迹天涯!
那念头让他浑身的血似乎都冲到了脑门上,一时间头晕目眩,牙关紧咬。
而外面的走廊里,却隐隐传来一声闷闷的低呼,那是洛兮的声音,是他一辈子都不能听差的声音。
傅辛东猛地冲了出去。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