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祭坛设于涿鹿。
黄帝与蚩尤在此决战,杀到天地变色,日月星辰倾颓。即便是到了现在,那股血气怨气杀气都不曾散去。当年轩辕一族借此地腥风设下天道祭坛,杀蚩尤十三族部引来姑祖下界,开启了生祭天道的先例。从此之后,这里就成为了众仙归隐之处。
不知多少神仙在此陨落是心甘情愿的。从云头上遥遥望下去,这里盘踞着一股怨气,与散仙都的死地有几分相似之处。
阿顾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里说了一声造孽。
下面分明是个陷阱,暗处藏了魑魅魍魉,只等着她来就兴风作浪。可阿顾似乎有自己的打算,不过是在云头上瞧了下方一眼,就一头扎了下去。
她的脚方一触地,原本围绕在祭坛周围的气息悉数散去。并非是驱逐干净,而是有结界罩子将整个祭坛圈住,将阿顾困在了里面。阿顾没有给周围多留一丝注意力,直奔着祭坛中的楚天而去。
楚天那日有心套鬼王羿的话,被折磨殴打了一番。见这小子不能反抗,鬼王恃强凌弱,欺软怕硬,就把几千年来对阿顾的怨恨全都发泄到他身上。并魂的时候丝毫不管他是不是挺得住,极度粗暴蛮横。现在的楚天不过是吊着一口气,倒在祭坛中间罢了。
阿顾看到楚天这样子,也不由皱了眉。上前把人扶起来,着手一探。发现楚天面如金纸,体内的神力多得似乎都要爆炸了。隐隐见着手背上的血管都已经成了金色,血液也都有神力组成——这哪里是个人,分明就是承载神力的容器。
见此,阿顾心中恼怒,握着楚天的脉门微微一动。一小股神力从楚天手腕顺着阿顾的指尖流出来,再一闪,便隐入了阿顾体内。终于,楚天体内凝滞的力量开始流动,各个器官得到滋养,不再是一个定时炸丨弹的模样。
又引导了三四回,楚天终于睁开了眼睛。
“阿顾!”
楚天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阿顾那张圆脸,眉毛打着结。他又急又快地喊了一声,推了人一把。
“你别来,快走,他们冲着你去的,他们要弑神。”
话还没说完,就抱着旁边的柱子哇哇大吐,头晕脚软地栽倒在一旁。
阿顾噗嗤一下就笑了,眉心松开,揉了一把楚天的头发,“小子挺有良心,算我没白惦记你。”
说罢,又给楚天疏导了一把神力。好歹把他体内的神力给流转起来,叫这小子没那么晕才好。
楚天吐完才发现周围围绕的血气怨气死气全都被隔绝在了外头,就知起了结界。好歹呼吸到一口干净的空气,他顿觉神清气爽,把头靠了在后面的大柱子上。
“手下造反的感觉怎么样?”他问。
阿顾也不甘示弱,坐到他旁边,笑眯眯地反问:“知道自己可能要被吃掉的感觉怎么样?”
楚天略一沉默,直白道:“如果我一个人也就算了,可是没有替家乡的人报仇,我就不甘心。凭什么,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你们神仙打架,都是凡人遭殃的么?”
到现在,楚天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神仙。他认为自己是一个人,因为遭遇了不公,于是向天发出了质问,询要公道。
阿顾还没有来得及作答,楚天又问:“……你后来为什么又不愿意封仙了?”
“因为不愿意了,”阿顾的表情十分平静,给出的答案十分富有她的特色。
没有什么客观的大理由,就只是因为她不愿意了。所以她毁约,她出尔反尔,半路撂挑子,把别人的道统传承给断掉了。
楚天闷闷地哦了一声,又说:“其实我没说实话。我的确想给家乡的人,还有其他无辜遭殃的人报仇。但同时,我也不想死,不想被吃掉。”
“嗯,我知道的,”阿顾点点头,拍拍楚天的肩膀,“我不会吃掉你的,你放心。”
“可惜了!那可由不得你!”
一个十分狂傲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鬼王羿以一种十分老土的boss出场的方式从二人前方的黑暗中走出来。
他左脸写着我有阴谋,有脸写着不怀好意,看着阿顾和楚天说:“今日你是死是活,可不是姑祖娘娘说的算了。”
阿顾不太想搭理他,十分平静地问:“怎么只有你?另外两个呢?”
鬼王羿脸上一抽,冷哼:“在这里,对付你,我一人足够!”
“唉,虽然我不知道你对天道祭坛有什么误解……”阿顾微微叹气,用很真诚地语气成功再次惹恼了鬼王,“以你现在的本事不可能启动天道祭坛的。好了,别逼逼了,叫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出来。”
“你!”鬼王表情立刻就扭曲了,虽然被说中了事实,但不太想承认。
楚天这几天吃了他很多苦,看他吃瘪心里不晓得多高兴,坐在地上哼哧哼哧地笑。鬼王被他笑得万分恼火,动了动手指就想出手。但碍于阿顾,又有几分忌惮,只好僵持着不动,瞪着阿顾。
大约知道这位鬼王羿是个什么货色,阿顾冷笑一声,就把头转到一边不看他。而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就是在这种有点尴尬的气氛中走出来的。
元始天尊神情也很平静,对着上神姑祖礼数依旧很周全,他弯了弯腰才说话:“便是我与师弟,与鬼王三人也无力启动天道祭坛。方才不曾出现,不过为了保证四周安静,并非有意失礼。”
阿顾抬起眼皮,瞥他一眼,哼笑了一声:“我一直以为你那个兄弟通天才是最大胆的。当年敢用姐姐的名声在我面前作妖。现在想想,其实你才最大胆的那一个,什么生意都敢做,什么条件都敢谈。”
天尊一默,不曾搭话。倒是旁边的太上老君有些不以为然,觉得阿顾现在已经是自投罗网,再说什么都不过是逞口舌之利。她嘴上这么不情愿,心里谁知道怎么想的。毕竟再无神力献祭,她就真的快不行了。既然出现在这里,说明她还是想吞吃祭品的嘛,否则不来就好了。
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阿顾十分犀利地看了太上老君一眼,嘴角冷笑愈寒,“说说吧,她许了你们什么承诺?”
这话听得三人皆是一震,分明都露出一点她竟然知道了的神情。唯独楚天一人不明就里,不晓得这个她指的是谁。
“不是吧!”
阿顾惊愕又好笑地叫起来,指着面前表情难堪的三人,“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什么都猜不到,就脑抽筋地过来了吧?”
她啧了一声,复又重新坐下来,摇头感慨:“看的套路太少。所以啦,这个人老了就要多接触一些新事物。现在这种阴谋诡计要是没两个反转,都没有人看的好么?你们啊,就是年纪太大,跟不上时代节奏。”
鬼王三个被她说的脸色愈发难看,都不说话,看上去很尴尬。楚天一脸汗颜,只觉这话槽点太多。我靠,这里年纪最大的人是你好么!你不能别人看他们都有胡子,就搞外貌歧视好么!
阿顾还在一边碎碎念,摇头晃脑的,“在一般里,明明我这种身份才是最大的boss好么。”
楚天观鬼王等人神色,无奈地拿手指戳了戳阿顾,示意她不要再刺激别人了。
“戳我干嘛,艾玛,”阿顾拍掉楚天伸过来的手,眼皮子翻出了花来,“你还怕他们没脸啊?都一个个不要脸了,还不许我说几句……”
实在听不下去这种碎碎念似的挤兑,鬼王青着脸,或者说他的脸更加往绿了,从牙缝了挤出一句:“你死到临头,还如此嘴硬……”
“你信心蛮足啊?”阿顾斜睨他,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手,走到三人面前。
绕着他们打了一个转,她说:“让我猜猜都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她指着鬼王羿,冷笑:“你嘛,我知道。无非就是恢复你的神位,叫所有人都记得你的功绩,记得你有多伟大。看你这种lo到爆的性格,估计还会叫嫦娥仙子跪在你面前抱着你大腿哭,说她错了,离开你是她瞎了眼之类的?”
不等鬼王羿反应,她又指着道门两位首尊说:“你们嘛,就更简单了。无非就是要续龙脉,叫每年道门香火缭绕不断,传承永续。仙籍说有就有,能献祭天道的一大堆,根本不用浪费那些修为高的神仙。然后嘛,叫西天那帮光头滚蛋,对不对?”
楚天悄悄打了刚才戳阿顾的那只手一下,默默闭了嘴。他觉得前面那些话和这几句比起来真什么都不算。这些把人心底最污糟的心思不经主人同意就翻出来曝晒在太阳底下,才是最大最真的侮辱。
这番话一出,连涵养最好的元始天尊都忍不住了。一字一顿地吐出几字:“上神明察。”
“哦?”阿顾眉毛一挑,“你承认了?我还以为你一直要当缩头乌龟,做什么都偷偷摸摸的呢!也是,毕竟是当年敢和天道讨价还价的人!”
“明明是你出尔反尔在先!”元始天尊终于被刺得忍不住了,猛斥出声,“如今我门人凋亡,要寻个出路又有什么错!不过几个凡人而已!上神明明不惜人命,何苦假仁假义为些朝生暮死的庸碌出头!”
楚天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憋了半天刚想出口反驳。就听阿顾冷冷道:“我是不喜欢凡人,但谁允许你动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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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元始天尊脸上的怨怼一下子僵在那里。身形摇晃了一下,堪堪靠在了师弟身上,才有气无力的开口。
“你若有维护之心,为何任由凡间天灾*,从不出手相救。”
阿顾走回到楚天身边,非常奇怪地看了天尊一眼,说:“凡人那么多?那么多灾祸,难道要我叫我一件件去管?能把你们这些神仙管住,不要去凡间兴风作浪,已经很好了好吧。”
这本来也是楚天的疑惑,联想到秦广王对他说的关于阿顾的那些事,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轻轻开口问:“所以你才斩断龙脉,不叫神仙随意下界,坚持凡间的事情,由凡人自己处理吗?”
“对呀,”阿顾一脸理所当然,一副“有什么问题吗”的样子。
“我是神,又不是人。凡人那些问题和烦恼,我根本就不懂好伐。叽叽喳喳的,烦死了。我才没有姐姐那么好耐心,能听他们说一晚上烦恼呢!”
楚天一呆,想了想这姑娘的性格,怕麻烦,耐心为负。忽然就觉得……好像真没什么不对的。就是方法有点太绝了点。看了看对面元始天尊的脸色,凡人代表楚天默了默。
“……您之前,明明对神力献祭并不排斥,”大概是元始天尊多年不曾动火,此刻一动便十分疲惫。便有太上老君扶着师兄说话了,“如今却是连仙都不愿多封,可一点不像是对凡人不管不顾的样子。”
说到这个,阿顾嘴边扬起一个十分古怪的笑容。她眼中似是含了一层光,将对面三人的本性都看透了。
她说:“说到底你们才是觉得神仙与凡人应该是对立的那一个。说我身而为神,不知凡人之苦。你们又何尝不是?你们都和我一样,不把凡人放在眼里。”
顿了一顿,阿顾继续道:“若你一定要问,我也不妨告诉你好了。我的确很讨厌凡人,因为姐姐因他们而死。但我也不得不护着他们。因为我曾以盘古化身的身份答应了姐姐,护佑人族繁盛荣昌,必不叫他们再受灭族之灾。而你们现在做的事情,则是在用我父亲的遗骨,挑战我的承诺。”
“至于是谁挑唆得你们……”
阿顾笑得愈发轻巧了。她将手伸进自己的心口,用力一拽,拽出一道光影,砸在地上。
“大概也只有她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