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怡一向是个外向的人,热情大方,漂亮又有能力,走到哪都有一大票朋友,刚回应城没多久,就有人为她组饭局。
唐瑶接到邀请的时候,其实真的很想拒绝的,可是架不住大家的热情,几个高三时候的班干部轮番电话轰炸她,最后急了,扬着声音跟她说,“给个面子唐瑶,这么多年没见你了,好不容易凑一凑,图个热闹,你如今出息了,看不起我们这些老同学是不是?”
哪算什么出息,比起宋子言和林嘉怡,她真挫到锅底去了。她只是害怕看见宋子言,更害怕看见他和林嘉怡相携的画面,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她还是无法劝自己接受这个结局。
可听见这话,瞬间就觉得愧疚,她那点小情绪,显得太过矫情了,“哪能啊,老班你可别寒酸我了,我听着难受,我去,我去还不成?”
那边笑起来,“这还差不多,周末,小南方,你可别忘记了。”
据说年纪越大越会开始念旧,他们这群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已经开始隐隐觉察到这股情绪了,曾经最寻常的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即便以前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但过去这么久了,名字和样貌却都还记得清楚,提起来的时候,莫名有一种亲切。
再见面,亦是比旁人都亲厚,唐瑶赶到的时候,几个人在小南方门口迎着,老班长,纪律委员,学习委员什么的,那几个原本站在讲台上拿书本拍着讲课桌说,“能不能安静一会儿”的人,一个个都变了样。
原本揪女孩子辫子,上课偷偷躲在课桌底下看漫画的幼稚少年,如今都成了孩子的爸爸,或者别人的丈夫,再不然,是个老板,厨师……总之大家都千姿百态地生活着,像曾经我们眼中的大人那样,肩上压着重重的胆子,笑容变得模糊,不再直来直去,圆滑了,世故了,说不上是好是坏,但是大家都变了。
老班是个小胖子,一张肉脸像喜剧演员一样,自带三分笑意七分喜感,是个老好人,虽然只当了她半年的班长——高三那会儿班级一个学期重新排一次,按成绩排,最好的在一班,或许是和宋子言决裂之后激发了自己的好胜心,不甘心死的太惨烈,上半学期的分班期末考,考的格外尽力,然后吊车尾被分到了高三(一)班,她还记得第一天去一班报道的时候,站在一班的后墙宣传栏前,看着上面贴的成绩单,她的名字和宋子言的名字,一个在最前面,一个在最后面,隔着仿佛天与地的距离,而林嘉怡的名字,和他的名字,紧紧地挨着,年纪名次也是第一和第二,靠的那样近。
那时候只觉得,那么无力。
她当然没有化身励志少女,发愤图强从吊车尾爬到前几,因为对她来说,太难了,她的名次忽上忽下,一度掉出线,每每老师分析成绩的时候都会说,“你和宋子言不是发小吗?怎么就差那么多?”
那时候她和他的联系,也就在那样的时刻才能被扯在一起,莫名显得悲怆。
怎么就差那么多呢?有时候她也问自己,可是天分这种东西,她实在没有,努力又谈不上,这成绩自然就那样了。
以前还有宋子言帮她,可是两个人闹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搭理过她了,所以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宋子言闹别扭,大家提起她不再挂着宋子言的名字,别人不会再肆意开她和宋子言的玩笑,偶尔遇见需要他俩一起完成的事,也都特意把两个人分开,显得体贴又通达。
你看,要失去一样东西的时候,全世界都会为你清扫障碍。
现在老班大概已经忘了那时候的事,毕竟太过久远,后来她和他的关系有缓和过,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老班大概也没想过,她和宋子言,会这么干脆的老死不相往来,从此再无联系,至今都在彼此心里埋着刺。
“来了啊唐瑶,小五,你快带着进去。”老班笑的一脸和蔼,依稀还是当年那副样子。
小五很瘦,个头却很高,松松散散站着的时候,像个鹭鸶,长手长脚的,带着股懒散的气息,现在也没长多少肉,笑起来还跟当年一个样儿,带着痞性。
是个很自来熟的人,同班的时候就爱闹,那时候坐在唐瑶屁股后头,说起来高三(一)班的人,都是好学生,可成绩好的学生也不见得个个乖巧。比如小五,像个混混,总是跟一群社会青年混一起,打游戏,玩老虎机,唐瑶无数次看见他在课间的时候躲到厕所里抽烟,那时候烟是绝对违禁品,老师会组队去厕所和操场抓人,抓到就请家长。
可不会请小五的家长,因为他爸爸是校长,校长每次见到老师们都会说,“我整日忙,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你们多担待,替我盯着他,不听话就打,别下不去手。”
可校长的儿子,谁敢打啊,嘴上应着,背后只能劝,劝他,“齐堃,你少让你爸替你操点心,成不成?”
他也嘴上应着,转头照旧我行我素,老师们没办法,校长话都说到那份儿上,又不好意思真请校长过来,最后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后来,就让齐堃当了纪律委员,企图让他担点儿责任,约束一下他。
可老师们显然思想太单纯,他自己连自己都管不住,哪能管的住别人。
于是自习课像菜市场,大家讨论题的讨论题,吵架的吵架,争辩的争辩,交流感情的交流感情,彻底放飞,好不热闹。
那时候齐堃就搬个凳子坐在教室门口,椅背朝着教室门,脚踩在门边儿,拿一个硬皮本写写画画,碰见教导主任或者老师在走廊里晃,他就懒洋洋地用指节敲着门,说一句,“老师来了啊!”
然后大家短暂的安静,老师走过去,看着他那副一只脚踩在门边儿的样子,总是要呵斥一句,“成什么样子!”
他会懒洋洋地把腿收起来,坐直了些,眯着眼笑,冲着老师说,“老师您教训的是。”
那副二皮脸的样子,总是搞得老师哭笑不得,也懒得再说他。
唐瑶对旁人是不大关注的,可是对齐堃印象深刻的缘故,是因为他闹腾,又追过唐瑶,他追人的方式倒是特别,用硬皮本画她的漫画,那时候唐瑶是语文课代表,收发作业,有时候还帮着老师改小测卷子。
优等生的通病,看不起语文,一个个都不愿意写语文卷子,语文作业总是放在最后,每次唐瑶收作业都恨不得一手揪一个人的耳朵。
逃语文作业的方法千千万,唐瑶哪那么多心眼,总是中招,一边儿语文老师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一班的学习积极性不够啊,你身为语文课代表要上点儿心,一边是班上的优等生跟她玩躲猫猫,数学卷子没做完,语文作业不交了,今儿心情不好,语文作业不交了……
唐瑶好几次都被气哭,齐堃就坐她后边儿,戳她后背,她扭过去就听见他笑话她,“你说你较什么真儿啊?爱交交,不爱交不交呗,他们自己都不担心语文考砸,你瞎担心什么劲儿?”
她才不担心呢,她只是每次看着语文老师那个老太太每次扶着眼睛佝偻着腰给他们批改作业的时候就觉得心疼,那个老太太是已经退休后又返聘回来的,教了好多年的高三语文,很有经验,但再有经验的老师,别人不信她,谁也没办法。
她喜欢那个语文老师,选语文课代表的时候,半天都没人举手,老师表情都尴尬了,她不忍心,高高地举着手,她坐在倒数第二排,全班人都回头看她,她仰着脸,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有种莫名的骄傲。
齐堃把她当语文课代表遇到的窘事都画下来,满满一个硬皮本,当时全班传着看,算是无聊生活中的一点调剂,上自习课的时候大家都凑在一起看着硬皮本笑,笑完就把本子传给下一个人,唐瑶认出是齐堃的,扭过头去问他,“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他只是笑,眯起眼睛,痞痞的,带着他一贯的无谓表情,“你拿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对于他的卖关子,唐瑶撇撇嘴,表示不屑,扭过头自顾自地写自己的题。
最后本子才传到唐瑶这边儿,她翻起来看,看着满本子自己炸毛时的搞笑卡通样子,气的扭过去拿书拍他。
他一边儿躲一边儿笑,“多形象啊,是不是?”
翻到最后的时候,她看见一行小字儿,“不要欺负善良的小红帽了,她委屈的时候总是一个人躲着哭,怪可怜的。”
然后她就由生气变成了不好意思,别扭的跟他说,“谢谢你啊!”
“不客气,没什么,也就画了一星期,浪费了一个十二块钱的本子,断了一根派克笔而已。”他歪着脑袋,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
唐瑶更不好意思了,跟他说,“我买本子送你吧!”
他嘁了声,“亏你是语文课代表,不解风情!”他竖放着硬皮本,是那种页面很厚的本子,看起来厚厚的,其实也没几页,那时候大家都用一块钱两块钱一个的软皮胶面本,没人这么奢侈,买这么好的本子,他用手快速的翻页,能看见每页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大意就是,“唐瑶,我喜欢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她刚刚看的时候还好奇每页的第一个对话为什么在固定的地方,第一个字还方大,顶着页边写,原来是个藏头句,用的是文言文的遣词造句,晦涩难读,但是唐瑶文言文功底好,一下子就看明白了。
她看着齐堃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觉得心慌,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什么啊!”
他笑了笑,知道她装傻呢,收了本子,对着她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