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
这手机铃声响的时候，陈昭正正大光明地在魏清欢上海的套间里准备洗澡。
她在朔英快半个月了，也有了自己的工作号码。讲道理，工作手机该看得最牢，毕竟关系到明星自身的前程，要是一个电话没接，说不定就错过了一夜爆红的机会。可陈昭却总把那工作手机丢到一边，而把魏清欢给她的手机时时刻刻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陈昭的衣服正脱到一半，高龄毛衣卡在脖子口，她愣了一下。这个手机号码，就只有魏清欢一个人知道，也只有魏清欢一个人能拨通。
于是，她来不及把衣服穿好，急急忙忙地凑过去一看，上面果真显示来电是“魏清欢”——本来想改些亲昵的称呼，不过陈昭就是这样一个内心古板的老干部，改了之后她看着就会忍不住脸红，所以还是正经地备注了魏清欢的名字。头像则是陈昭偷拍的魏清欢的睡容，素颜奶豆腐的一样的侧脸，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
急急忙忙把手机拾起来，紧紧握在手心，点击接听的手指却停在了半空，迟迟没有落下去。
望着屏幕上亮着的魏清欢懒懒的睡容，陈昭无声地笑了起来。
真好，姐姐终究还是记挂的自己的。陈昭微微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了原处，既然记挂，那就让她多记挂一会儿吧。虽然很想听听她的声音，很想知道她最近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换了新身份之后有没有很累，可陈昭忍住了。
听说欲擒故纵的话，会让对方更加想念吧。
想着，陈昭望着镜中的自己，揉了揉脸颊，心情却比刚才莫名地好了起来。哼着新学的流行曲调，脱衣服准备洗澡。今天是大年三十，她本来想过来偷偷看看魏清欢的，不过魏清欢恰好不在，陈昭之前又私下配了一把房门的钥匙，便大着胆子私闯民宅了。
没等到“对方正忙”的提升声响起，魏清欢便掐掉了电话。
又在寒夜的清冷中站了一会儿，魏清欢一时发热的脑子总算慢慢冷静下来。抱着胳膊，她自嘲地笑了笑，被那样抛弃了之后，哪个正常人还愿意轻易原谅？就算之前有再多的喜欢，恐怕也被魏清欢消磨地所剩无几了，再往下就只能转变为恨意了。再说了，现在的陈昭正是朔英的新星，大概正忙着抛头露脸吧，哪里有功夫搭理自己。
楼下的小孩子三五成群地围在一块儿放鞭炮，嬉笑吵闹声搅得魏清欢越发心烦。她缩了缩肩膀，便从阳台进了房间。
没熬到十二点，魏父魏母便洗漱睡下了，而魏清欢则又在自己房间内鬼使神差一般又打开了电视。切换到之前看到那广告的电视台。
可惜这会儿正进行到晚会高^潮，魏清欢守着电视机看了半天，都没等到那个广告的出现。
魏清欢有点困。想睡了。只是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了，现在放弃好像有点不值得。
大半夜的，好像特别容易让人犯轴。一向想得开的魏清欢好像就莫名地跟电视台杠上了，努力不让自己睡着，双目鳏鳏地盯着电视机等广告，就差用棉签把眼皮子支起来了。
这还真是人生第一次，看电视不看播放内容，就想看广告。
魏清欢似乎忘了，广告又不是播放一遍，明天也会播放这个事实。她的强迫症犯了，就想把刚刚没看完了广告结尾看了。两人额头相抵的画面多么融洽，好像给了她和陈昭一个生活之外的甜蜜小番外。或许就是这个理由，让她特别想看这一幕，然后心满意足地睡觉。
不过最终，魏清欢还是没等到。
难忘今宵的歌声有点催眠。她的眼皮粘上了502，合上了五秒钟就昏昏睡了过去。
可惜好景不长，魏清欢这一觉就睡了十分钟。
手机震了。
“喂。”魏清欢模模糊糊地把手机摸过来，闭着眼睛接了电话。
“猜猜我是谁。”一个粗粗的声音传来。
“……”魏清欢停顿了三秒，抱着被子缩成球，毫不留情地揭穿，“陈昭。”
“没意思。”陈昭的声音有些泄气，却又隐隐带着笑意。
“有事吗？”
“不是你打电话给我的吗？”
“哦对。”魏清欢稍微清醒了点，但脑子还是转不快。她慢慢睁大了眼睛，两人都沉默着，听着陈昭细微的呼吸声，魏清欢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是陈昭先开了口。“姐姐……好久没有打电话给我了。是来和我说‘新年快乐’的吗？”
“嗯，新年快乐。”魏清欢轻轻笑了笑。
电话并没有持续多久，半个多月没有通话的两人好像并没有尴尬和疏远，这半个月就像断层，她们默契地选择不提，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陈昭听着声音挺开心的，一直叽叽喳喳地讲着这些天在朔英的事儿，当然她选择性地隐瞒了很多不快，专挑着高兴事和魏清欢说。
魏清欢自然也知道，第一次独自接触新环境，哪能这样一帆风顺？何况陈昭这样不愿妥协的烂脾气。但魏清欢没有挑明，她只是默默听陈昭讲。陈昭的语调一直上扬，魏清欢微阖上眼，似乎便能看到那个笑得生机勃勃的小丫头。
陈昭总是这样，谁的心不是肉长的。可她难过的时候，却总是努力朝魏清欢微笑。该是有多孤独。
互道晚安，挂了电话之后，陈昭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一直在房间内紧张地踱来踱去。放下手机，她叹了口气。要说对魏清欢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就算无数次告诉自己，魏清欢这样做是有理由的，也是有苦衷的，况且她心里定然也不好过，不然刚刚为什么打电话给陈昭？但陈昭心里到底还是有个疙瘩，她也想要魏清欢明明白白的答复，就算是在山谷里说一句话也是有回声的。
陈昭从客房出去，慢慢走到了魏清欢的房间，在她的床上坐了会儿，然后没忍住，轻轻伏在了她的枕头上，呼吸之间都是她发丝的味道。温柔的香气，清淡而平和，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陈昭包裹起来，幸福而苦涩。
喜欢一个人，可怎么办呢，就这样低微到了尘埃里。所以刚才还是没忍住，回了电话给她。所有一切的骄傲和尊贵，手段和技巧，到了“喜欢”这两个字面前都变得毫无章法可循。
正月初三便是魏清容的祭日。这几天虽然魏清欢家里看着欢腾，谁都没提起这件事儿，但又谁心里都清楚。
总算到了这天，魏清欢一早起来便看到妈妈在八仙桌前忙忙碌碌的身影。桌上早已整齐地摆满了许多祭品。三支清香袅袅娜娜地飘着细烟，就像人的一怀愁绪。
魏母看到魏清欢站着发呆，瞥了她一眼，终于开口轻声说：“去洗把脸，在家里祭拜完了，还得去公墓看你姐姐呢。”
魏清欢没多说什么，闷闷地应了一声，便走开了。
魏清欢的亲姐姐魏清容死于六年前，原因是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当场死亡。死因很明显，也没什么好争议的，本来不该这样整日藏着掖着，但当时还出了点小意外，才让魏清容的死成了全家人的阴霾，也成了魏父魏母对魏清欢也三缄其口的原因。
站在大理石墓碑前，魏清欢定定望着姐姐冰冷的碑石，心里有些苦涩。她和魏清容的关系还算不错，虽然她们俩相处的时间不多，又阴阳相隔这么久，但姐妹的感情总归还是在的。目光转向其前默默张罗祭品的父母，魏清欢蹲下身来，帮着把花圈扶正，斟酌片刻，才轻声开口：“妈，我姐死的那天，好像有个姐姐也跟着一起死了，是不是？”
魏母的手顿在了原处，她看了看魏清欢：“怎么又提起这事了？你当时都不在家，听谁胡说八道的，以后不准再说了。”
魏清欢没有再问下去。妈妈的神色有异，想来这事儿差不离。当时魏清欢确实不在家，但不知为什么有个小姑娘打电话到她的私人手机上，哭着，语无伦次地要向魏清欢报仇。魏清欢当时以为打错了，后来才知道魏清容死了，而她的同性恋人吞了一瓶安眠药，跟着死在了一起。两人大概在之前因为小事吵了一架，然后魏清容不小心犯了心脏病，她的恋人发现之后一个没想开，便跟着殉情了。而那个说要报仇的小姑娘就是她的妹妹。
魏清容有同性恋人，魏清欢知道。但魏父魏母并不知道，后来这么一闹腾，魏清容的死便多了一份难以启齿的修饰，让他们老两口不想再多提。
三人沉沉郁郁地结束了祭奠，一路上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这份沉闷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魏清欢的心上。平时还能假装不知道，哄骗自己还有可能，但现在就这样明摆着的事儿，父母对死去的魏清容的态度便是最好的说明。
窗外的森森苍柏飞驰而过，魏清欢忽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一是心脏，她害怕自己跟姐姐一样，因这个毛病而骤然离世。死是最简单的一件事，可对于在世上被剩下的那个人而言，却是最艰难的。当时那个已经被遗忘了名字的恋人便是最好的佐证，魏清欢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她该是有多绝望才会跟着一起死。
如果轮到魏清欢呢？陈昭会怎么做？
这点魏清欢早就想到了。因此她不敢太放纵自己的感情，太多的顾虑捆绑了她的手脚，她原本甚至想把陈昭伤得更深一些，她才好无所忧惧。只是她不忍心。或许是因为还抱着一丝希望吧。又或许，她的自私本能地想把陈昭留在身边。
其次则是父母。
魏清欢头痛极了。吹了一天的风，想来是有些感冒了。这身体也是越发的娇气了，稍有不慎，便开始头疼脑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