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原本今天的戏没有李青墨的部分,她大可以在宾馆休息,可李青墨也来了,裹着羊绒围巾坐在导演旁边看两人拍戏。
“这丫头真是第一次拍戏吗?”韩导看着镜头里的陈昭,嘴里叼着根烟,有些疑惑地问。
李青墨便凑近些看了看。
冻雪初融,山泉泠泠。画面中的陈昭神情动作皆十分自然,就算和魏清欢这样的老戏骨搭在一起,也丝毫不见得有半分尴尬之色。
看着看着,李青墨竟有些醋意。她摇了摇头:“不知道,说是第一次演戏。可看着倒是不像。”
韩导摘了烟,笑道:“怕是这个魏清欢姐姐□□得好。”
李青墨心里咯噔一下。
“看来坚持让陈昭来演真是选对了,这小姑娘是这块料。”韩导看着陈昭的表情就像看着块到手的肥肉。
下午并没有安排得紧密,况且没料到陈昭竟然演得如此顺利,简单的几场日常戏份便很快结束了。
到宾馆的时候天还没全黑,早早地吃了晚饭,陈昭便打开窗子,将房间里种的菜从阳台上一个一个收进来。
头发还来不及散开,又被她抓得乱糟糟的,头顶略显凌乱的碎发穿着夕阳的余晖,便有种暖融融的感觉,让人很想伸手揉一揉。
魏清欢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陈昭缩了缩脑袋,来不及放下怀里的盆栽,回头朝魏清欢抿唇而笑。“姐姐,你觉得我演得怎么样?”陈昭迟疑着,还是问了出来。
“挺好的。”
陈昭把盆栽整齐地排放在茶几上,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你别敷衍我。”
魏清欢挑了挑眉,煞有其事地问她:“那你觉得哪儿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总想笑。”陈昭蹙眉,神情带着严肃。
“那你现在看着我,还想笑吗?”
陈昭摇头。可看着魏清欢的眼睛,陈昭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算了,还是想笑。”
魏清欢用一个手左右掐了陈昭的肉脸,瞪眼故意凶道:“笑什么,不准笑。”
陈昭笑得更欢了,脸在魏清欢手里都变了形。“肯定是因为姐姐太好看了,看得我怦然心动。”陈昭谄媚道。
这话魏清欢爱听。
“苏喜喜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年幼的时候靠着亲戚的救济活下来,现在则是全凭着山里采药养活自己。因此你光把她的外表演像了不够,你要把她演活。”魏清欢松了手,目光转向陈昭养在盆栽里的菜,边随手拨弄着,边淡淡地说,“我看了明天的剧本,和今天不一样,你要在眼睛里表现出更多感情。一个演员好不好,关键是眼神。在那个时刻,你就是苏喜喜,你打心底里喜欢岳笙,情感由淡转浓,就算对她的女儿身心知肚明,就算明白你们不可能在一起,也心甘情愿。”
瞥一眼陈昭,只见她神色十分专注。魏清欢问:“明白了吗?”
陈昭想了想,坦言道:“不明白。”
魏清欢起身,叹口气:“总而言之,那就是一个很傻,傻得让人心疼又恨不得骂醒她的笨蛋角色。”
“可她也很勇敢,很坚强不是吗?”陈昭仰着脖子,不甘示弱。
魏清欢回身,眼中有一丝愕然和赞许:“对。不过某些情况下,傻和勇敢只不过是同一件事而已。”
陈昭沉默了片刻,不等魏清欢进洗手间,便对她说:“反正我今天还在这睡。”说着,陈昭便顾自笑了起来,托腮对着几盆茁壮成长的盆栽道,“我还要照顾我的菜呢。”
魏清欢额上冒出根黑线,大概陈昭所有的心思都在她的菜上吧,怪不得刚和她说什么都一副呆蠢的表情。
“姐姐。”
才十点多,魏清欢就有点儿犯困,躺在床上看书看得迷迷糊糊之际,却听到陈昭一声唤。
“嗯?怎么了?”魏清欢声音发哑。
“你刚刚说眼神要有感情,我想了这些时间,还是不明白。究竟该如何用眼神表达感情。”陈昭像是纠结了很久,拧着眉头,又有些为难地问出了口,黑漆漆的眸子凝视着魏清欢。
魏清欢拉一拉被子,准备要睡,便随口道:“明天再说吧,反正你有新手光环,演砸了,导演也不会骂你。再说了,演技这东西不是一天两天练得成的。”
“你示范一下嘛!”陈昭靠得近了,暖暖的手从魏清欢没掖实的被子里伸进去,准确地拉了魏清欢的手腕。
“吵死了你……”
没拗过她,魏清欢只好从被子里坐起来,把抱枕扶正,靠在上面垂头酝酿了几秒。重新转头,把目光对着陈昭的时候,她就立刻变成了戏里的人物。
她的眼神很平和,似乎还带着睡意怔忪,可分明可见其中的温柔。就像一条涓涓流淌的细水,无声、晶莹且纯净。不是奔腾冲撞的洪流,让人震荡的激情已经逐渐散去,最后留下的只是日复一日的脉脉温情。它能够荡涤所有的不堪,也能把眼中的人整个儿包容进去。这样的温柔,能让人沉溺。
陈昭愣了。
喜欢和爱,她还分不清楚。这些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因此对她而言,是很遥远,也很模糊的。可这些却仿佛也离得这么近,近到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这种感情原来是这样平静的吗?”陈昭讷讷地问。
魏清欢打个哈欠,再次滑进了被窝:“日复一日,喜欢就变成了爱。就像一杯酒,放置得久了,再辛辣的味道都能被时间调得温和。”
说完这句话,魏清欢便弓着脊背睡了过去。长长的黑发在脑后缱绻,散成一个婉转的扇子。
陈昭拾了一缕,在白茭般的指尖轻轻转了几圈,如丝般的感觉亦像在心头缠绕。原来,喜欢是一种冲动,而爱就变成了习惯。陈昭忽然微微笑了起来,既然魏清欢容许自己在她呆身边,那么习惯便定然可以轻易培养。她会在她眼里看到真真切切的感情,而不是像今日一般的演戏。
陈昭莫名地有种笃信,既然生死之劫都困不住她,那么没有什么会更难了。
在苏喜喜的茅草小屋里休养了半个月,魏清欢饰演的岳笙身上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此刻,两人面前的木桶里已经盛满了热水,腾腾的蒸汽袅娜地盈满了整个小屋。
这场戏得拍得快一些,热水不多,拍个几遍,魏清欢就得浸在冷水里拍摄了。
开始了之后。陈昭卷着袖口,手脚麻利地把放在桶边的热水倒进木桶中,她力气不大,将水抬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滑了滑,滚烫的水便溅了些在她手臂,立刻便烫起了一块红斑。
此时,经过半个多月朝夕相处的苏喜喜,对岳笙已经有了割舍不断的爱慕,毕竟是闺中的青涩少女,不敢直视岳笙有些迫人的眼神。便垂着头,羞赧道:“若水凉了,便喊我。”
说罢,便在桌上放了叠得整齐的换洗衣物,提着小桶出去了。
合了门,镜头中便是宽衣解带的岳笙。足尖试温,白雾缭绕的镜头中便继而出现莹润笔直的小腿。拍摄角度处理得很不错,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场景,却硬是被拍出唯美的感觉。
镜头拉得稍远,整个沐浴的木桶便恰如其分地落到镜头里。魏清欢先是背对着镜头,长发高束,晶莹透光的水珠一粒粒沾在纤瘦的肩膀和脖颈,滑腻地就像毫无瑕疵的玉石一般。继而她转身,伴着细微的水声,散发后靠在边缘,仰脖,吐出一声呻^吟般的叹息,锁骨精致极了。而后的背景则是居于正中的一扇微翕的木窗,日光从缝中透进来,整个画面不可谓不暧昧,却也清高地让人无法想入非非。
这一幕,魏清欢表现得十分连贯,几乎就要一条过了。屋内人不多,每个人都在自己岗位上,摒着呼吸,生怕声响重了,会打扰到魏清欢。
镜头拉得更远些。便透过魏清欢的角度,看到房门那方向。门外本该站着方寸大乱的苏喜喜,此时的她已经对岳笙的女儿身了然于心,这一幕就像晴天霹雳一般让她呆若木鸡,可很快她该若无其事地走开,继续像往常一样毫无保留地对岳笙好。
这个过程,陈昭要表现出苏喜喜这小姑娘内心的转变。震惊,痛苦,挣扎,彷徨,到接受,就算岳笙是女子,又如何,她苏喜喜还是喜欢。
可惜,镜头切过来的时候,韩导一直满意微笑的表情冻住了。
“咔!”韩导喊了停,不满地朝外面吼一声,“苏喜喜在干什么?扒着门框偷看着傻笑是怎么回事?表情,眼神!这一场很重要!你在戏里!你不是在看戏,拜托不要傻笑好吧?”
明明是很严肃的一串训,却让屏息拍摄的在场工作人员都笑了出声,齐齐朝门缝外的陈昭看了过去。
“对,对不起导演!我看得太入迷了……不对不对,是姐姐演得太好了,我忍不住就感慨!”陈昭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解释。一解释,脸还红了,愈发让人怀疑。
魏清欢也侧头朝她看过去,她靠在桶壁,姿态慵懒而随意,眼眸隔着层层的水雾,竟格外妩媚。
“现在在拍戏,陈小姐!重来,不准傻笑了!”韩导训着训着也笑了出来,踩了烟头,“傻笑什么,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好的导演,不敢笑了……”陈昭灰溜溜地瘪着嘴,在众人的注视中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