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里有人受伤了!”傅君尧惊呼。
“救人!”程景轩会心一笑,语气里有一丝久候闻佳音的欣喜。
傅君尧一怔:这家伙不是最不爱管闲事的么?怎么……罢了,救人本来就是义不容辞的事。
“我会游水,我下去就好。”说着,傅君尧上前几步,就要往水里跳。
“不必。”程景轩一手把他拦在身后,另一手将鱼竿伸进水里翻搅了片刻,直到感觉鱼竿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一下,便对着水面大喊:“抓紧了,我们拉你上来!”
紧接着鱼竿往下一沉,好像有什么大鱼上钩了。程景轩手上用力,鱼竿绷得笔直,水面源源不断地荡漾出涟漪。傅君尧立刻上前帮忙,两人合力使劲儿,眼看着水里的污泥散开,鲜血上浮,好像有什么大家伙正顺着鱼竿一点一点被拉上来。
渐渐地,鱼竿越绷越紧,傅君尧感受到力不从心,立刻对着水里大喊:“一定要抓紧了,鱼竿随时会断!”
他这具身子大概真是扫把星转世,话音刚落,便听到“咔嚓”一声,竹制的鱼竿断成两截,原本要浮上水面的大家伙缓缓地往下沉。
“我的妈啊……”这是傅君尧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乌鸦嘴”的威力。
程景轩短促地叹了一声,把手上的半截鱼竿往他身上一塞:“在这等着,不许下水!”
“喂……”
他话音未落,水中传来“噗通”一声,程景轩灵活的身影蹿进水里,游刃有余地往深处潜伏。
这番电光火石的变化让傅君尧瞠目结舌,原本剩下的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水下那么多脏泥巴,你不怕啊……
话分那头,水里的程景轩按照刚才落水的位置往下潜,没过多久便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水底污泥上翻,加上那个人一直在流血,把周围的水搅得浑浊不堪,程景轩只能凭着感觉随便乱抓,好一会儿才捞住了那个人的腰带,于是他双手使力,强行把人往上拽,双腿上下摆动,就像鱼尾一样灵活,带着两个人的重量艰难而缓慢地上浮。
傅君尧站在岸上来回踱步,其实没等多长时间,他却焦急得像被火烧屁股的孙猴子一样,好不容易才看到水面涌动,便立刻奔了过去大喊:“景轩,是你上来了么?”
水面没有给他回音,却涌动得更厉害了。一片黑乎乎的水草慢慢上浮,傅君尧欣喜地凑近,那片水草忽然钻出了水面,露出一个被头发盖住的苍白头颅!
“鬼啊!”傅爷吓得噗通跌坐到地上。
傅君尧此人从小就是个祸害,上山下海,爬树摸鱼,天不怕地不怕,胆子能比泰山还高,小时候弄得老师家长哭笑不得,长大工作了也不老实,同事老板都拿他没办法——就只一点,怕鬼。但凡有人装鬼吓他,甭管演技多拙劣,就是能把他吓得走不动路,万试万灵。所谓一物降一物,大抵就是如此。
刚浮上水面的头颅因重力偏倒在一边,露出一张留着络腮胡子的粗狂脸,看着更吓人了。慢慢地,那人的肩膀也被推出了水面,苍白的脸露出衣衫上的斑斑血迹。
傅君尧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往浅水处探了探,喊了一声:“景轩?”
水波涌动,露出一片白影,傅君尧大喜过望,终于看到熟悉的人影露出水面。
“景轩!”他大喊。
“谁让你下来的!上去!”
傅君尧充耳不闻,抓着那半截鱼竿就伸了过去:“抓住了,我拉你们上来。”
程景轩见他仅是小腿涉水,并无危险,便也不再坚持,抓着鱼竿往岸边游。等距离近了,傅君尧一把丢了鱼竿,伸手要拉程景轩,他却先把救上来的大汉托了上来。傅君尧无法,只得先把那人拽上岸,等回过头去拉程景轩,可他已经自己上来了。
一场落水的折腾,三个人都精疲力尽。稍事休息了一会儿,程景轩已经快被自己身上黏糊糊的血迹和污泥熏晕了,此刻他对自己的嫌弃已经达到了顶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脏脏到底——于是把昏倒在一旁的大汉扛上了肩。
“你的腿才刚好,不能扛重物!”傅君尧连声阻止。
程景轩摆摆手:“没事,先把他带回去再说。”
“我是大夫,听我的!”说着,傅君尧强行把大汉背到了背上,还没走两步就差点给他压垮了。
哥大概真的要补补肾了……
“一起吧。”程景轩说。
最后,还是两人合力才把受了重伤的大汉拖了回去。
那个人伤得很重,傅君尧连衣衫都没来得及换就急急忙忙给他洗伤口,接着还有上药、包扎之类的一系列工作,麻烦又琐碎。他忙碌了一个多时辰才堪堪处理好,终于能挤出点时间把湿衣服换了,又匆匆跑去药庐煎药。
“他的伤怎么样了?”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傅君尧回头一看,果然是那个喜欢穿一身白、没事就会皱眉装酷的骚气家伙。
“挺严重的,后背和胳膊都被人砍了一刀,身上还有很多皮外伤,都不致命,但流了很多血,得好好养一阵子。”
“不致命就好。”
“为什么救他,是旧识么?”傅君尧一边摆弄药材一边问。
程景轩没接话,小小的药庐忽然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方便可以……”
“方便。”程景轩斩钉截铁地说,“线索太多,我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但既然你问了,那就从头说起吧。”
话音刚落,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黑色铁钩,递给傅君尧:“这是从那个人身上找到的,认识么?”
傅君尧老实地摇头,接过铁钩来掂量了一下,也就比一般的铁钩重一点点,看着是结实,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想着,傅君尧竭尽全力弯折铁钩,果然是纹丝不动。铁钩周身也没有什么花纹,就只把手上刻了一个小小的“漕”字。
他脑海里猛地涌出原主的记忆:“他是……清漕庄的人?”
程景轩郑重地点了点头。
故事,还得从头说起。
建朝元年,西北边陲之地发生了一次罕见的大灾难,本来就贫瘠的土地颗粒无收,可江南一带却水土肥沃,风调雨顺。朝廷为了赈灾,便下令将南粮北调,把江南富余的大批粮食调入西北赈灾,总算渡过了这次难关。
但西北边陲一带向来都是土地贫瘠,每年都要饿死大批百姓,朝廷无法,只好每年都从江南调动大批的粮食进入西北。可不管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随州都是连通西北与江南的必经之地。而随州只有龙泉山这一处水源,此地便显得尤为重要了。
但在南粮北调工程开展之前,龙泉山上种了一片果园,是有主之地。南粮北调工程开展之后,朝廷本要买地,但主人家说什么也不肯卖,加上他们在朝廷里有点关系,又舍得大把银子去疏通,这事便混了过去。
那家的家主是个慧眼如炬的人物,当即把山上的果树都砍了,引山涧水到山麓,再大肆修路,建河道,积极配合朝廷南粮北调的运输工程,很快就得到了朝廷的支持,迅速发展起来,就成了现在赫赫有名的清漕庄。清漕庄和南粮北调工程一样,至今已经有了六百多年的历史。
这六百多年里,清漕庄一直处于半灰色的状态,与黑白两道都有交情,其掌权人频频更换,不变的却是它一呼百应的江湖地位。发展到如今,官方勾结、贪污腐败早就成了司空见惯的常事,朝廷屡禁不止,加上错综复杂的江湖势力干扰,朝廷也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乎,朝廷、清漕庄和黑道三方形成了一种不可言说的紧密关系,反而达到了一个诡异的平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皆大欢喜,唯一受苦的就只有老百姓了。
可偏偏几年前,随州知府来了个不识相的知府程潜,打破了这个平衡。他不畏权贵,两袖清风,为人古板迂腐,宁折不弯,上任才短短几个月,就把黑道白道都得罪了个干净。
听说,就因为程潜的胡乱施政,百姓是有粥喝了,可清漕庄庄主、随州大小官吏、江湖上各路领头人,他们的裤腰带都紧了一半儿,不知道损失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如此不通人情世故之人,他不死谁死?
于是,在新一年的南粮北调工程中,发生了一起贪污案。随州知府程潜,这个脑满肠肥、胆大包天的大贪官,私自扣押朝廷发往西北的赈灾粮,将余数五十万石运进了自己的私人密室。
“义薄云天”的清漕庄庄主朱庸发现粮食数目不对,立刻规劝贪官归还赈灾粮,贪官便以十万雪花银贿赂之,可“正直清廉”的朱庄主哪里肯收?于是写了一纸诉状,将随州知府程潜告上了京城。
刑部很快受理了此案,发现证据确凿,立刻判程潜抄家罢官,逼得贪官郁郁而终。奇怪的是抄家之时,朝廷竟然只从程潜这个贪官的府邸中找出一百七十两雪花纹银,当时就有个清漕庄的小喽啰笑称——这点银子打发叫花子都不够。
于是众人猜测,大概是贪官知道自己快要被抄家,施了个法术把银子全变走了。你若是问贪官怎么会法术?嗨!贪官嘛,当然是无所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