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坚固的城墙上有干燥的烈风吹过,城墙外脚下是自西北向东南滚滚不息的底格里斯河。
“你还好麽亲王殿下?”我用了个小范围清凉咒后站到金发亲王的身侧。
他沿着河岸静静往前行:“截然不同的语言风俗与国家。”
“还习惯?”
“……若人质尚有如此待遇,显然世人误解了亚述的友善。”
我有些无奈:“如果你一定要这麽想。”
他看都不看我:“亚述已经得到足够多好处。”
“所以我的君王即将折返。”我远眺一望无际的对岸旷野,“我不打算要挟你甚麽,你可以放心。”
“因为自我身上你已经无法得到更多利益。”他冷笑道。
“修达,你真的不必这样和我说话。”我将手拢回袖子,“你知道那时我必须带走你。”
“否则我会被判极刑,而非现在希塔托全国人人称颂的亲王。”他自嘲地挑眉,“我该献上最诚挚的谢意麽阿淑尔的大祭司?”
我头疼地呼出口气:“你的治疗时间到了,亲王殿下。”
他瞪着身畔的河水:“不必白费气力。”
“想想你儿子。”
“你把他照顾得很好。”他语气克制而冷漠。
“那麽想想你的国家。”我放低姿态,“你如此热爱那个,你的国家。”
“是啊,我热爱我的国家,可我的国家是否热爱我?”他嗤笑一声终于转头看我,“我的母亲毁了我的前半生,你毁了我的后半生。”
“那把命还你好了。”
“……名年官不去议事厅,大祭司不去神殿,真的好麽?”金发的亲王眯起眼睛,“而且我要你的命做甚麽?你不去找你那个爱了一辈子的——”
“修达。”我沉痛地叹气,“希望尚未老眼昏花的我没记错那天晚上加利神殿的会面,你确实也在场。”
“毫不荣幸。”他傲慢地仰起头来。
对没有任何hp记忆又先入为主选择性失忆的小坏蛋——不,大坏蛋而言,我说甚麽都无用。
“我向我所敬畏的众神发誓,我带你来阿淑尔城不是为了威胁你。”中二少年入乡随俗举起手来,“我想治好你。”
他的眼眸注视我良久:“我不相信你给希塔托的理由。”
我忍不住笑起来,没错,到死都不肯相信的正是你,铂金小坏蛋。
“没关系。”我拉起他的手,“给个机会证明我是对的或错的。”
他用力甩开我的手正要说话,脚畔的水突然溅起诡异的浪花,随后猛地拔高卷起几道浪潮迅速袭向这边。刹那间宛如巨蟒自江流中窜出,气势滔天惊人。
我下意识把修达扯到身后再用个障碍咒,那水流撞击到透明的障壁立刻弹开,跟着如有意识般将我们包裹其中试图寻找突破口再度攻击。
很久没和人开战的朕觉得十分有趣,蛮横的魔咒在这个魔力充沛的时空打起来还挺有看头。但中二少年没打算玩太久,一个大范围冰冻咒直接让河水哑火。
可惜底格里斯河毕竟是一条活水,这个魔咒注定不能持久。抢来的时间里我喝令试图过来帮忙的卫兵与随从保护修达迅速退后,同时快速布下攻击与追踪的魔法阵。画好最后一笔时方才被冻成大小粗细形状不同的冰柱内部发出碎裂声跟着猛地炸开。早有准备的中二少年安然无恙而水流此刻如被套上了嚼头的猛兽只能不断挣扎。
我加大了魔法阵的魔力输出,同时启动追踪魔法。果不其然无法定位,可见发动攻击中心离此遥远,又或是对方使用了迷惑类法阵。
咆哮狂怒的水流在数分钟后颓败地散落退去,我迅速割开手指滴了一滴血混入其中。希望运气好赶上末班车追述到发源地。
我回过头去,一脸震惊的修达亲王望着一片狼藉的地面与恢复平静的河水:“这,这是魔力操纵的?”
“显然你的母后没有教给你必要的神官常识。”我轻松地耸肩,“不过没关系,我会保护你。”
他却皱起眉来:“一定是她?”
“我认识的喜欢玩水的女人跟我有仇的可不多。”我笑着过去抹掉他脸上溅到的泥水。
金发的亲王瞪我一眼侧头让开:“不,她不可能在那麽远的地方发起攻击。”
“我们其实不确定现在她究竟在哪儿。”我拉起他的袖子检查他的手臂,“但我好奇她是想攻击你还是我。”
“已经被她放弃和否认的我没有攻击价值。”他烦躁地自己又放下袖子来,同时快步往回走。
自暴自弃可不是好想法。
我整理好自己衣服扫眼根本看不出异样的河水跟在他身后:“你知道无论如何,她是你的母亲。你身上有她的血脉。”
修达亲王恹恹地哦了一声:“所以要杀我?好想法。”
“不。我是指神官多少有些特殊方法。”我耐心道,“她完全可以通过血脉找到你所在。”
他皱皱眉随后又松开嗤笑一声:“好啊,痛快地下手总比每七天被折磨一次要好。”
我闭上了嘴。在这个时空我确实没有办法根治他,甚至我没有把握让他再多活个几十年,直至寿终正寝。
来到阿淑尔城的这半个月他已发病两回,我不晓得是水土不服还是真病入膏肓。至少在我的魔力梳理下,他暂时还没表现出更多异样。但仅就发病频率提高这一点已足够朕胆战心惊。
“我有另一个想法。”中二少年努力振奋精神,“她更有可能是想杀我。”
修达亲王一脸“你果然制杖”的神情,我弯弯嘴角:“别忘了龙之眼。”
他啊了一声随后大笑:“她就那麽确定我会和你在一起?”
“哦我亲爱的修达亲王——全美索不达米亚都知道我拉着你私奔了不是麽?”我冲他眨眨眼睛。
他猛地顿住不可思议地瞪我:“见鬼!你在说甚麽?!”
“我在说你最好暂时别乱跑。”我拉起他的手回到城墙边停着的马车处,“得感谢阿淑尔的祝福不是麽?她似乎不能操纵所有的液体。”
修达亲王一怔:“你是说——”
“否则她大可直接命令我们体内的血液打破皮肤的阻碍自由奔腾。”我感慨道。
他嫌弃地瞥我一眼:“要命的品位!你真是亚述的重臣?”
我跟着上了马车:“有谁规定过大臣一定得有个好品味?”
“所以你们亚述才被成为野蛮人。”
“我的荣幸。”
娜姬雅皇太后的敌人可不少,但她也不见得会对所有人直接发动远程魔法攻击。中二少年这是被深深记恨了?
恩怨不要太分明,做人糊涂一点好嘛。
我将修达亲王送回后严令暂时不要让任何水出现在他面前,随后带着一脸被作业欺压得生无可恋的金发小王子去找另一个可能知情的人。
“这时候果然想起我的好了麽?!”伊里奇嬷嬷躺在床上鼻子朝天。
我扔个果子给他:“没错,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八卦小队长与战忽局核心成员。”
“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你是在夸我,说起来你的药也很不错哦大祭司。”他接住冲我挤眉弄眼,“医生都说我最快要躺三个月!”
“别废话,我有事问你。”我拍拍身旁的椅子让小王子坐下,“希塔托的前皇妃,那位伊修塔尔的生平你再说一次给我听。”
伊里奇被果肉呛了一下:“我说拉阳,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不,我要听详细的。”我挑挑眉,“而且我特意请了德拉科王子来,就是希望你们能互相启发。”
金发小王子眨眨眼睛:“可我知道的也不多,我甚至没见过她。”
“不,你是希塔托人——皇室记录或民间传说都行。”我笑着看他,“你的老师需要他聪敏学生的无私帮助。”
金发的小家伙得意地扬起下巴:“看在你对我很好的份上。”
“我说你们师徒真是够了。”伊里奇再向我要个果子接着啃,“所以你到底是喜欢哪一个来着?大的还是小的?不,你真的喜欢男的?”
“‘真是够了’这句话该我说。”我叹口气,“行了快说。”
于是不明就里的他俩开始了时而互相拆台时而彼此补充的对话,中二少年边听边思索。讲真,娜姬雅前皇太后最想杀的首推那位被她招来当祭品的夕梨妹子。她不可能没有行动——当然这个行动显然被破坏或扼制了,而希塔托唯一能在魔力上与她抗衡的是同为真·巫师的穆尔西里二世。
“所以那位伊修塔尔自泉水中出现后被抓,误作天侯神的祭品被献上。千钧一发之际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凯鲁殿下救了她。”我点着额角,“然后他就把她带回了皇宫。”
“重点是带回去之后对她十分宠爱形影不离!”伊里奇翻个白眼,“你能想象曾经花名响彻哈图萨斯的三皇子洗心革面改邪归正麽?”
反正也没见过,有甚麽不能想象的。
德拉科小王子歪着头道:“据说他每天晚上都不会离开她。”
请告诉朕这真的是个纯洁的表述。以及八卦小队长不要带坏我徒弟。
伊里奇冲我“诶嘿嘿”直笑,我按捺住想揍他冲动:“形影不离到这个地步?”
“貌似去侍候的女官每天都能看到他紧紧抱着她。”伊里奇做了个双臂环绕的动作,格外猥琐地用脸颊磨蹭自己的胳膊。
“从第一晚起就这样?”中二少年总觉得哪里不对。
“并不是。”八卦小队长开始证明自己绝非浪得虚名,“当晚有个小侍从企图暗杀她——当然没有成功——后来她赦免了他。”
那位夕梨皇妃深得民心的众多言论里,“身份应该是上面的人为保护下面的人而制定的”,以及“权力不在这时候用那该在甚麽时候用”1都是出自这个时期。
或许可以大胆假设,那个小侍从是被.操纵了发出攻击行为,所以她认定他无罪。
伊里奇嬷嬷啧了一声:“要我说其实没那麽复杂,那个小侍从身份可不一般。他是赫梯族长的独子。”
德拉科小王子哦了一声:“恩威并施?”
也不是不能这样解释。
这个时空的魔力早被证实更强大与更接近自然力,因此受日月星辰等天体影响夜间魔力活动更频繁剧烈,所以那个“形影不离”大概是某种魔力屏蔽的表现。
我抚摸着指尖笑了。很好,就河边的比试来看朕似乎并没有输给土著巫师。
“我说你在想甚麽笑得那麽淫.荡?”
满脑子黄色废料的伊里奇嬷嬷不能指望更多。
我起身带着金发小王子离开:“陛下过几天就要回来了,你负责迎接的事务吧。”
“喂——敢不敢派我上战场啊!”
“养好身体多的是仗给你打。”我迈出门去,同时交代身边的女官去做几个房间安排的调整。
她们统统带着耐人寻味的眼神退下后,德拉科小王子恶狠狠扯扯我的袍袖让我弯下腰来。
“怎麽了好徒弟?”我和蔼可亲地摸摸他的发旋。
他咬牙切齿道:“就算你真的很喜欢我父王,也请体谅他身体不好行不行?!”
……朕一直很体谅他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