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阳死了。
潘西换好袍子,仪态优雅的走上二楼休息室推开门。
拉开了一半窗帘的室内一侧光线幽暗,德拉科左手握住右手垂着头坐在阴影笼罩的沙发那头。布雷斯环着手臂神情冷漠的靠在墙边,自无瑕的纯白纱帘缝隙往下望着庭院。
总觉得屋子里少了甚麽。
啊,拉阳。
以往这种时候,在屋子光线最好的那个角落,在无遮挡能看到某个人的地方,一定有拉阳在坐着看书。
二十三岁。
二十三岁了,潘西想:这个人二十三岁了,居然连绯闻女友也没见过一个。天天就是坐在某个地方看书——图书馆,教室,庭院,沙发上,露台边——典型的拉文克劳。认识这些年来不是没有介绍女孩子给他,但他没有一个喜欢的。
这样的日子潘西看着都替他觉得无聊了。
但那多奇怪。
拉阳不是麻种或者混血,他是德国纯血世家的继承人,人又长得顶英俊,就是嘴角眉梢有些孤傲。一双眼睛美丽得很,潘西看过他在对角巷与霍格莫德的旧书店找到某个绝版书的神情,每次都忍不住跟着笑起来。那麽瘦长的个子,黑色的头发有点卷,笑起来也极温柔耐心的样子。
坦白说,这个样子和身家,要在英国找个门当户对的纯血女巫完全不是难事,但他就是找不到女朋友。他简直老实得像个赫奇帕奇,无论潘西还是布雷斯介绍给他的女孩子,他规规矩矩把姑娘约出来,两杯咖啡一个下午茶,两个人对着说完客套的那几句就没了下文,转头还是一个人这麽坐着看书。
潘西想起自己曾经半调侃半威胁的告诉他,他不结婚是他的事,大家找到了合适的可不会等他——纯血巫师的生育率低得该去投诉梅林了!
但他呢?拉阳总是微微垂下头来浅浅的笑:“没有关系,记得给我帖子。”
呵,见鬼的德国佬!
只是他真的不大乐意笑。他很多笑都是对着那一个人,后来,几乎不再真心的笑。
潘西想着坐下来,布雷斯的声音很低:“客人们都走了。”
德拉科没有回答,他的左手还是握着右手。
“他没有亲人了。如果你暂时没有打算,请让我带走他。”布雷斯的声音很稳,就像五年级开始后那样。
德拉科抬起头来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先去把你的礼服袍子换了吧。”布雷斯看了他一眼,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疲倦神情。
德拉科木然的坐着:“不。我得下去,阿斯在等我。我今天结婚。”
布雷斯吸了口气:“拉阳死了!你还要结婚?!”
德拉科茫然的看着他们,仿佛在问谁死了。
潘西起身走到布雷斯身边轻轻拍他肩膀,布雷斯抿了抿唇:“...潘,抱歉,让你去处理那些。”
潘西摇摇头:“马尔福夫人也在。”
“那位绿草小姐呢?”布雷斯的声音不咸不淡。
“作为惊吓过度的准新娘,她有权躺在休息室里不睁开眼睛。”潘西拉开了窗帘,让整间屋子充满了阳光。
德拉科微微侧首避开眯起眼睛,下一秒又仿佛被阳光灼伤一般跳起来:“我去找我妈妈——”
潘西看着旋风般冲出去的德拉科:“别逼他。”
布雷斯嗤笑了一声:“他就是个小混蛋!除了拉阳,谁会那麽宠他?!”
潘西看着外面灿烂的阳光。啊,拉阳。
潘西挽着布雷斯的胳膊走到马尔福家的地下二层,穿着整齐礼服的拉阳就躺在低温魔法阵里。玛姆红带香槟清新浓郁的芬芳气息仿佛从他全身飘出,他就像只是喝醉了在暂时小憩。
但是潘西知道,这个人永远不会再仰起头来对她微微笑着喊:潘西。
潘西第一次见到拉阳是在马尔福家,德拉科七岁生日的宴会上。
她清晰的记得那天自己穿着一套孔雀蓝的裙子,因为拉阳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好选择,黑色的头发这样看来多麽健康又有光泽。
潘西看着他那相同颜色的头发笑着行了提裙礼,拉阳像个哥哥一样给了她一块抹茶蛋糕,然后领着她去看花园里的白兰。
没有介绍自己,没有述说家世,没有表明与马尔福家的关系。从那时起潘西就该知道,拉阳这人永远带来惊奇,他绝不肯好好的做一个纯血巫师。
身在拉文克劳却和斯莱特林十分接近——当然,这不是很奇怪,毕竟两院集中了大部分的纯血世家,彼此间更有密密交织的姻亲关系——但他却似乎不太看得起唯纯血是从的观念,对血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同费尔奇和家养小精灵说话的态度都与任何同学教授无异,拉阳曾经解释过,别人付出劳力当享尊重,耍脾气使性子若非孩童就是非常粗鲁的举止,绅士所不为。
刻板的德国人叫板绅士自居的英国人麽?潘西笑得前仰后合。
这些,统统让他在四个学院的评价很微妙。
但潘西喜欢他,喜欢他身上那股安静之下蕴含的无穷自由气息。
不,这个喜欢,是友情的。在到达爱情前,被潘西理智的掐断。她知道拉阳的心里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他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但其实他只骗过了一个人。
骗过了那个他真正爱的人。
潘西看着那仿佛沉睡的男人:“布雷斯,他很辛苦吧。”
布雷斯过去安静的站在旁边看他的脸:“辛苦?换成我,宁可跑到南极去对着企鹅和苔藓。”
“你说我们如果——不,是如果他没遇见我们,会怎样?”
布雷斯叹了口气:“这世界梅林只创造了结果,后果,没有如果。”
潘西固执的不肯相信,她在脑中设想如果生命里没有拉阳出现,那麽:
她会失去一个无数次在德拉科和布雷斯都有女伴时毫无意见充当舞伴的男孩儿,她会失去一本任何时候都能答出作业问题的百科辞典,她会失去一个认真看过她装扮后再慎重点评的欣赏者,她会失去一个肯真心同她讲“你有多少男朋友与我何干?我们是手足”的弟兄,她会失去一个在家族处于破碎边缘恐怖笼罩下仍然坚定伸出手拉她一把的亲朋。
然而,她还是失去了。
潘西落下泪来,布雷斯递给她手帕:“他一生所求无非是我们快乐,你不该哭。”
潘西捂住脸孔,咬牙忍耐:“可他自己却不快乐。”
布雷斯沉默片刻才低低道:“也许麻瓜的信仰会得帮助我们:那位万军之耶和华把他带来给我们,救我们之急,然后他功成身退,回到上帝身边去了。”
“对,梅林只会和我们开恶劣的玩笑,在峰回路转时戛然而止。”潘西按住眼角,“我能做甚麽?”
“甚麽也不必。”布雷斯叹口气,“他早把一切安排妥当。计划去各地走一走,古林阁内迪厄多内家的财物早在战争中散尽,他私人金库中有一大半——喏,你在婚礼上都看到了,那些宝石、香槟和鲜花——剩下的,他也一早打定主意给那个不开窍的混球。”他自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
潘西一怔:“他,他居然真的这样做?”
“身为斯莱特林我们永远做不到。”布雷斯摇头叹息,“至少我做不到。”
然而我们失去了。
潘西悲从心来,抱住布雷斯的胳膊失声痛哭:“你与拉阳话最多,为甚麽不劝他?”
“拉阳说,时穷节乃见,患难见真情。”布雷斯摇头轻抚她后背,“那样艰难困苦的时期他都没有动摇过,你以为甚麽能令他回心转意?”
潘西哽咽道:“为甚麽,就因为那张漂亮脸孔?”
“我也不懂所以我问。”布雷斯给她换块手帕,“拉阳对我说,如果爱一个人只为着对方的脸,是非常危险的事,对那人也不公道。”
潘西简直要呕死:“我更不愿意相信是为着他的家世!”
布雷斯完全明白她说谁:“那个骄傲的小朋友一早被家人和拉阳宠坏,是非不分。除了一张好看脸孔和家世,我简直不知该怎麽评价他好。”
潘西一怔道:“你可记得二年级时,拉阳因为他管那个格兰杰叫泥巴种第一次真正生气?”
布雷斯微微点头:“自然,小少爷跟他险些闹翻。”
潘西垂下头来。拉阳那时说,小少爷,出生富裕不是你的错,但被金加隆塞得满脑子都是妄自尊大就可笑之极。
“他们,并不相配。”潘西摇着头又落下泪来。
“我们看得清有甚麽用。”布雷斯换了块手帕给她,“他给的太多给的太好,以至我们所有人都忘记了他原本不必这样做。”
“为甚麽不说出来?”潘西觉得心痛如绞,“爽快的被拒绝了一了百了,从头开始洗心革面——”
“他也不是永远脑袋清明。”布雷斯叹息,“小少爷才一皱眉他都能想上很久怎麽帮他。”
“马尔福,呵,马尔福总能得到最好的。”潘西很想笑,但止不住流泪,自觉十分滑稽,“我多希望这世上有人这样爱我。”
“不,我不希望自己这样或别人对我这样。”布雷斯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那对爱人是极大负担。所以他不肯说,我理解。”
“但那个最该痛哭流涕的人却永远不知道有个人曾如此爱他?那些痛苦挣扎就只得拉阳一个人默默忍受?”潘西哽咽流泪,“这多不公平。”
“你以为我们的小少爷能明白麽?”布雷斯忍不住皱眉,“他到现在只怕还顽固的相信拉阳对黑魔王说的话才是真。”
“哦,可怜的拉阳。”潘西觉得自己眼泪完全止不住,只得又捂住面孔,“真希望他是那样爱着别人一辈子,不管是谁都可以。”
布雷斯沉默了片刻:“不,拉阳只有一个。”他这一瞬不知转过多少念头,终于恨恨说道,“活该!让他一辈子都不知道好了!让他永远不知道有人曾经那麽热烈真挚把心捧上来由他碾成泥!”
“潘西——”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他们两人转过头去,德拉科扶着马尔福夫人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你们,你们在说甚麽?!”
潘西擦干净眼泪,扬起下巴挽住布雷斯的胳膊:“我们在说一个傻子爱上了另一个傻子,最后第一个傻子在把自己逼成疯子前为第二个傻子死了。”
“不。”德拉科瞪大眼睛,“前面!谁,谁爱过谁?”
布雷斯挑起了一边眉头:“你从来不肯相信的真相,马尔福先生。”他把那枚钥匙有些粗鲁的塞进了对方手里,“拿着吧,受益人!”
德拉科正想追问,家养小精灵冒了出来:“不久前离开的波特先生来访,还带着几个傲罗。”
“蠢疤头带人来想做甚麽?!搜查庄园有没有食死徒麽?!我才不要见他!”德拉科胡乱挥着手,让小精灵尽快离开。
“可是波特先生出示了魔法部的文件,证实今天庄园里发生命案,他是傲罗指挥部的部长有权介入调查。”家养小精灵连连磕头,撞得地板砰砰响。
“有权有权!救世主就是有权为所欲为麽?!”德拉科狠狠的砸了一下墙壁。
“好了德拉科。”马尔福夫人拍拍他的手背看着众人,“别忘了你父亲在今年生日时已正式把家主戒指交给你,你现在是马尔福家的主人。去做你应当做的事。”
潘西和布雷斯向马尔福夫人告辞后离开了这里。
望着晴空万里和来不及拆去的花园白沙,潘西拿起一朵正娇艳绽放的白玫瑰轻声道:“啊,好天气。”
布雷斯点头:“是啊,好天气。”
他们为彼此在胸前戴上一朵,一起离开了庄园。
但是拉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