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述听着走廊逐渐微弱的脚步声,面上强撑的笑容终于一点点褪去,手指关节敲着桌面略作沉思。
是他大意了,因为白天才刚同景梨歌提过退婚的事情,傍晚便有人送来了信函。原本只是随便扫了一眼,以为她是顾及婚前双方不能见面,借赏灯做幌子,所以才放下戒心独身前来。
察觉事情似乎不太对劲,也是在踌躇之间反应过来的。然而迈进屋内的一瞬间,南宫笺便扑了上来,眼神迷离口吐兰香,看这状况再不明白的话他也不用再久留于朝堂之上了。
他虽有心躲避,却扛不住南宫笺的不断诱邀,无奈之下一掌劈晕了她,为了防止她醒来后发疯又扯了条绸带束住她的双手才算安心。
听南宫笺口中不断呢喃的名字,孙述大概懂得是谁给他下了套子。但看南宫笺的模样,分明便是服用了什么迷药,才会头脑混乱到分不清他和宇连墨。仔细观察下孙述在茶杯中发现了异常。
孙述蓦地低笑一声,有些啼笑皆非地扶了扶额角。
若是宇连墨主动下的绊子,他还有机会翻盘。可既然是南宫笺自己服用的药物,想必是有心无力,因此才服药壮胆,想要生米煮成熟饭。先行用出这下作手段的是南宫笺,他无论说什么都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可笑极了,为了一个男人,将家族同大势舍弃,如此作践自己,最终还不是落得一句活该。那人的心不在你身上,做再多的事无非都是愈加招人厌恶。
好在只是远远瞧了那信函一眼,上面的药物对他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不然他若无法克制自己,此刻后果会更加严重,至少他是无法冷静下来分析的。
孙述回眸望了一眼床榻上的人,轻叹口气缓缓行至近侧,向前探出身子欲要解开她手腕上的束带,余光无意间落在南宫笺的面上,心一沉手下的动作瞬时顿住。
“你”
南宫笺衣衫散乱,如瀑的长发凌乱地铺开在床榻之上,那双骄傲张扬的眸子如今光芒暗淡,仿佛一潭死水般静静盯着某处。
“都听到了”
南宫笺眼睫微颤,低声道:“松开。”
“呵,”孙述轻笑,“松开了,南宫小姐若再发疯该如何”
“松开。”南宫笺不理会他,只是一味地重复这句话。
眼瞧南宫笺失魂落魄的模样,孙述微微有些于心不忍,敛起笑意垂眸解开了她手腕上的绸带。
“啪”
突如其来的一耳光落在面颊上,力道之大,在口中散开腥甜的味道。孙述愣了愣,手指抚上嘴角,回眸似笑非笑地望着南宫笺。南宫笺仍保持着方才的动作,面上毫无波澜,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她的内心。
“是不是如九哥哥说的那般,你明明知道这是圈套却还是来了”
“九哥哥事到如今你还在妄想什么”
“回答我,是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孙述捏住她的下巴,强行将南宫笺的身子扯了过来,轻笑道,“您怎么不明白呢,设计的是你的九哥哥可不是我,南宫小姐何苦要将怒气撒到我身上呢”
“无耻”
南宫笺恼怒道,手臂再次扬起之时,被孙述一把扣住,压回了床边。
“第一次是没有防备,第二次若还被你打到才是见了鬼。怎么,觉得天下的人都要顺着你南宫家大小姐,就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说到底是你自作自受,死死纠缠不放落到如今地步,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不惜用这种下作手段,活该被人如此对待。”
孙述不咸不淡地说着,使用的字眼皆戳在南宫笺的心上,末了还如刻意般不放过她的每一个表情。
倔强的、羞愤的
孙述手指微微松开,南宫笺的手缓缓垂落在床边,指尖泛着苍白的颜色。
“为什么不哭难道还抓紧你那点骄傲不肯放手吗”
南宫笺脸色虽苍白,眸中却毫无湿润,恶狠狠地瞪着孙述。
“我为什么要哭九哥哥不喜欢我也不是第一天晓得,我喜欢他,他冷漠无情的模样我都喜欢,关你什么事”
孙述一怔,倚着床呵呵笑了起来,“可木已成舟,今日你我虽是清白,但从这里走出去,流言就会四起,到时你要如何自居”
“你别忘了我是谁,南宫家就算不能完全阻止流言,但可以最大程度压制。还有,我是嫡女,我不想嫁的人,谁都别想逼我。你最好别企图借此事攀附上南宫家,虽然祖父对你青眼有加,但若你敢对外乱说,小小孙家,毁了它不过反掌之间。”
说罢南宫笺蹭下了床,揉了揉手腕三两步便跑出房间。孙述来不及出口阻拦,扶着额角轻叹口气。
蠢姑娘。
原本他还想着要如何才能尽量避人耳目,今日南宫笺确实是跳进了自己挖的坑中,但若小心躲避,虽不能说完全不引人注意,总好过如此明目张胆便跑出去给人看。
罢了。
虽然被人坑了一把,又是以这般令人不愉的方式,但也只是比他的计划提前了一些日子。
是了,过程如何皆不重要,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
孙述起身行至桌案旁,拿起那张泛黄的信纸悬空放于火焰之上。橘黄色的火焰逐渐吞噬脆弱的纸张,映照出孙述晦暗莫辨的眸色。
宇连墨走出照合月不出两步,丁韭便迎了过来。
“殿下。”
“嗯。”
“孙公子”
“虽然有些偏差,但总之最终达成了想要的结果。”
“是。”丁韭应道,抬眸悄悄打量着宇连墨的脸色,没有带着往常那般瘆人的笑意,大概是心情还不错吧
“殿下,恕属下多言,其实您既然识破了南宫小姐的计划,干脆不去便好了,为何还要”
关于这一点,丁韭实在想不通。虽说殿下平日里笑盈盈,而其实切开里面是黑的,但在对待南宫家的态度上,绝不会如此不留情面。
平日里对南宫笺也总会留一丝余地,除夕宴的事情已经不像他的作风了,今日更是出此举动,等同于同南宫家撕破脸,以后朝堂见面多少尴尬,对于今后在南宫家安插眼线也会有所妨碍。
而且丁韭同情地看了一眼照合月的方向,还顺便坑了一把无辜的孙公子。
“嗯”宇连墨余光微瞥向他,“你觉得孙述无辜吗”
“”
“对梨歌有想法的人,活该。”
可那也是景孙两家长辈的意思吧丁韭默默腹诽。
“他同意婚事就是不对,管他是谁的意思。”
丁韭惊恐万分地仰望宇连墨,读、读心术
而且宇连墨微微垂眸,除夕宴那晚,接近过梨歌的就只有赵绣和南宫笺。南宫笺对梨歌说了些什么他知晓,唯一的可能便也是赵绣了,打了梨歌的人
赵家夫人的事情他有所耳闻,但像这种毫无关联的事情,都可以强行扯到梨歌身上,便不是流言那般简单了。
而赵家,一直是同南宫家对着干,维护父皇的一派,没有理由去诋毁中立的景家,那么便不是赵绣的问题。仔细想来,赵绣此人蛮横无脑,那股子牛劲儿同南宫笺不相上下,这样的性格恐怕十分容易被人三言两语挑唆起来。
挑唆那人家虽也只是一个寻常的七品小官,但顺此线索勘察的话,就能摸到南宫家。
南宫家啊宇连墨虽查到了谣言的起源,也想法设法让那些人闭了嘴,但他实在想不明白南宫家为何要针对中立派的景家。
总而言之,南宫家这么对他的梨歌,南宫笺又借梨歌的名义做这种下作的事情,不坑回去怎么可以。至于孙述要娶梨歌还不老实点,胡乱攀附南宫家,反正活该。
宇连墨面上毫无波澜,内心活动却十分丰富,蓦地想起来件事,回眸问道:“我喜欢梨歌这件事很明显吗”
丁韭看了他一眼,满是嫌弃,“事到如今您在说什么呢”
“你说南宫笺都能看出来我对梨歌的感情,那旁人”
不是这个问题啊我的殿下南宫小姐爱慕您自然对您的事情格外关注。不过被宇连墨如此询问,丁韭瞬间有一种莫名的骄傲感。
殿下这是在向他咨询感情问题啊
真是有生之年。
丁韭清清嗓子正要严肃道,回过神却发现身边没了人影。
扎心
宇连墨心中微乱。
他是觉得明确了心意,第一时间便想要那人知晓,包括后来也是想着无需遮掩,若不是顾及梨歌还未出阁,他大概会更加明目张胆一些。
但今日发生此事,又听了孙述的一番话,他开始觉得自己是否有些自私。他至今为止只觉得即使他注视着梨歌,也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但如今看来,南宫笺能察觉并借此做文章,更不提南宫家那群老狐狸。
事到如今,宇连墨终于想起来,景家的势力远远不如南宫家,而他的行为,说不准会在将来给梨歌带来多大的危害。
即使梨歌愿意接受他孙述说得对,他舍得将她卷进这肮脏的夺嫡之中,毁掉她本该安乐平和的人生吗
宇连墨正沉思着,丁韭从身后气喘吁吁地赶来。
“对了,人呢,到家了”
宇连墨去照合月时要丁韭暗中保护景梨歌,不然丁韭本应该是随着丁阙一起的。
“属下正想要说这事,景二小姐没回成,半路遇到了蓝郡主,和蓝郡主一同去了酒楼。”
“蓝璟玉她来这里干什么还去酒楼,你怎么不拦着,她若带坏了我的梨歌该怎么办”
“”
您的梨歌保不准比蓝郡主坏多了呢和您一样一肚子坏水
当然这话丁韭是不敢说出来的,只垂首道:“属下想着蓝郡主有功夫傍身,想必是安全的。而且最主要原因是郡主她发现属下了。”
“所以你就被赶回来了”
虽然十分抗拒承认这个事实,但丁韭还是耿直地点了点头。
“啧啧,亏某人还以自己可以很好掩去气息为傲,可把你给厉害的。”
丁韭心上中了一刀。
“沉默是金,丁阙那样就挺好的。”
宇连墨悠悠补刀。
丁韭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