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黑鱼
在火神村的时候，硫沙常想：外面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很大？是不是一个家庭，都比一个村还要大？
木之国中有个家族，无论是人数还是屋宅，的确是比火神村还要大。
赵家的家门很大，两扇厚重的金丝楠木门显示着家族的旺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自和平盛世以来，家门从未合闭过，所经的百姓，都能看到里面的雅致庭院。
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终究是假象，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赵家都显摆丁财旺盛、实力雄厚、无人敢招惹。
然而，奇怪的是，今天赵家的家门，关了。
“殿下莅临本家，实在令本家蓬荜生辉。属下未能远迎，失罪失罪。”
一番繁文缛节之后，赵家家主亲自倒茶，见到平常里根本看不到的皇室贵人，慌乱之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府上的下人丫鬟全部集合起来，分站两排，颤颤赫赫，随时听从命令。
想到自己等一下要做的事情，申屠司狐感到有些羞意，挥手遣退所有家丁丫鬟，端起精致的茶杯，喝一口醇香的龙井茶。
身为大皇子，他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别说眼前的是一个小小的官员，即使是其他国家的国君，也敢撒野。但是，此刻却是十分犹豫，心中想着该如何出口。
大皇子不说话，赵家家主也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坐下，弯腰屈背，心里紧张猜测着事由，背后早已汗涔涔一片。
一个不敢说，一个不敢问，场面顿时变得十分尴尬，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尴尬难忍的气息。
唯有硫沙恍若无人般，被精致的家具以及花瓶摆设吸引，兴奋地看得眼花缭乱。
申屠司狐和赵家家主只感觉愈发尴尬……
赵家家主厚厚的官袍下，皮肤被汗水渗透得瘙痒难止，忽然灵机一动，道：“这位小少爷，若是喜欢这里的东西，尽管拿去，当作给您的见面礼！”
能在大皇子面前如此相处的人，自然不会是普通人，若能交好，自然收益无穷。
尴尬的气氛被打破，申屠司狐和夜幽、木槿都松了口气。
硫沙闻言，一怔，而后放下手上的青花瓷，严肃着说：“哥哥说过，不能随便拿别人东西，我只是好奇，石头竟然能被打磨得这么好看，真是奇迹！”
……
一瞬间，空气凝固，万籁俱静，只有院子里的一只夏蝉吱吱叫。
申屠司狐和赵家家主的身体也凝固住了
“噗！”
木槿忍不住笑出声，铃铛般的笑声顿时让酷夏增添了几分凉意，那份凝固得石头般的尴尬瞬间打破。
木槿的笑声和花一般的笑容，让申屠司狐怦然心动，很快掩饰下去，立刻心情大好，说：“今天来这，是想找一个人，叫赵孟洁，你叫她出来吧！”
“什么？”赵家家主猛然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孟洁是小女，她今天带病在身，不能面见，请问是什么事呢？”
小女自幼深入简出，少有人知，大皇子又是怎么认识她的呢？
赵家家主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顿时更加惶恐。
见他模样，申屠司狐立即明白他心中所想。
“我并不认识你的女儿，对她更是没有任何意思，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受人所托，给她一封信！”
“将这封信亲手交给民域赵家赵孟洁。”——这就是马戈的交付的事情。
他们早已经明白，古宗之所以花费这么大的功夫让他们送信，无非是要借用申屠司狐的身份，或者说，借用他的气势。
一封信，如果是让普通的信童或者下人来送，那仅仅只是一封信，但若是让当今木之国大皇子来送，那就是一张无比重要的纸张，即使上面空无一字，也必须要严谨而慎重地对待。
赵家一定有问题，否则不会引起古宗的注意。
“这真是折杀小人了。”赵家家主连忙将腰弯得更低，连连赔罪：“小女养病家中，不敢让殿下靠近，唯恐玷污殿下的圣体。”
听见这个回答，申屠司狐有些意外，居然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但也没有太在意，只要见到那女子，将信封亲自交到她的手上就可以了。
“抱歉，殿下，小女的病……”赵家家主神色犹豫，难以开口。
申屠司狐挑眉，发现事情有些意外，道：“家主有何难言之隐，但说无妨！”
“请殿下原谅，小女的病，有极强的传染性，靠近的人，都会一日之内死亡。”
闻言，申屠司狐、夜幽和木槿都倒吸一口凉气，目光中十分震惊。
时值太平盛世，虽然说百姓的病型种类有所增加，甚至出现各种各样的传染病，但是如此迅速致人死亡的，十分罕见。因为随着大夫医疗手段的提高，基本不存在无法医治的疾病。
如此说来，要么是那女子真的染上罕见的疾病，要么是这家主有事瞒着他。
申屠司狐脸色渐寒，看对方模样，恐怕是后者。
硫沙正在挑逗着鱼缸中的一条小黑鱼，小黑鱼长着两条长长的嘴须，长长的尾巴在水中摇晃，看得硫沙异彩连连，再次感叹外界的神奇。此刻听后背后响亮的拍桌声，顿时回首。
“既然说是圣体，那还怕区区疾病？你尽管带我去！”
赵家家主仍然想要拒绝，抬头迎上对方毋庸置疑的目光，心中一咯噔，唯唯诺诺答应下来，便在前方带路。
硫沙没有跟着去，在鱼缸前面不愿意离开，小黑鱼的吸引力远比赵大小姐要大得多。
一路上，赵家家主极为紧张，申屠司狐的名声如雷贯耳，加上天榜第九人的身份，简直是传说中的存在，今天竟然出现在这里，必然是大事。
家主将自己出生到现在是生平都回忆了一遍，发现根本没有招惹到对方身上，为何今日会来找他麻烦。
赵孟洁的闺房处于赵家一处优雅庭院里，因为身染传染病的关系，被移送到阁楼上，远离人群。
简陋的阁楼，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但胜在光线充足，且空气流通，十分舒服。床榻上，一个瘦小的女子安静躺着，樱桃小嘴点点朱唇，长长的睫毛在睡梦中一颤一颤，若不是脸上布满密集的苍斑红点，也会是一方美人。
“这些是什么？”申屠司狐看着对方脸上的红点，顺着往下看，竟然连脖子下面都有，不用掀开，那衣裳下必然也是布满红点。
红点突起，顶端一滴深红，像是十里桃花林里最艳的一瓣。
密密麻麻的红点，却是森然。
“我请了附近最出名的大夫，都查不出是什么病。”赵家家主忧心忡忡，女儿本是他的掌上明珠，平时捧着都怕摔下，如今却要遭受非人的痛苦，身为父亲自然也十分难受。
“宫里的御医怎么说？”
木之国拥有世界上最齐全的药材，也拥有着最好的大夫，而最好的大夫，就在皇宫之中，平时只为皇家服务。如今民风开放，木之国国君心胸宽阔，心系天下，若有难治之病，寻常人也能寻求御医的帮助。
“古御医来过，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什么话？”古御医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夫，很多绝症都是他出手解决的，在医界赫赫有名，申屠司狐有些好奇，他究竟说的是什么？
“让她开心每一天。”
……
“让她开心每一天。”这一句充满祝福的语气，一般是逢年过节长辈给予后辈的祝福语。
但对于赵家家主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开心地过每一天，因为剩下的天数不多了。
看着正处于花一般年纪的少女，木槿忽然有些悲伤，有些不忍：“是怎么染上的病？”
凡是病，必有源头。连古御医都治不好的病，不会是寻常病，更不会在寻常的地方出现。
木槿的一句话，让申屠司狐立即警醒，尽快找到疾病的源头，尽快消灭，以免继续扩散。
“这……”赵家家主顿时慌乱，心中的紧张再也掩饰不住，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殿下饶命啊！”
……
火神岛就在海上，但硫沙从来没有见过鱼。他见过的生物，除了人类，就是紫玄鹰。但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鱼，因为他见过很多很多遍，不是在水里，而是在书中。
当一条黑色的小鱼在水中不断地吐着泡泡的时候，他感觉十分有趣，猜想着这么小的鱼肚子怎么会装得下这么多的泡泡？
“小黑很喜欢你啊。”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硫沙转头看见一个树一般的男人走进来。
之所以说“树一般”，因为他很直，腰板很直，目光很直，甚至走路的方向也很直。
如果不是那一头在阳光下亮灿灿的银发，肯定会误以为是一个壮硕的中年人。
硫沙微微弯腰点头：“老人家，您好！”
“很有礼貌的小子。”老人家径直走到上座旁的太师摇椅坐下，微微晃动，闭着眼睛，一瞬间又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苟喘最后的生命。
风拂过他的银发，很像鱼缸里刚好游过的一群小银鱼，也很像一群在空中穿梭的刀片。
硫沙有种感觉，仿佛眼前的才是这个赵家真正的家主。
摇椅旁边是一套精美的紫砂茶具。身为客人，硫沙很自觉地上前倒茶。
他不是很懂倒茶，刚刚看赵家家主倒茶的手法，便觉得繁琐无意义，虽然最后喝出来的水的确很好喝，涩中带甜，但是完全可以舍去中间繁琐的步骤。
硫沙的确如此做，直接装入茶叶倒进热水，便开始倒茶，省去了洗茶洗茶具的步骤。
“老人家，请问一下，那鱼怎么了？”硫沙不明白为何养一条这么孤独的鱼。
小黑鱼安静地待在珊瑚后的阴影里，与黑暗浑然一体。一条小彩鱼不知觉游向珊瑚，小黑鱼立即蹦出来，彩鱼受惊，落荒而逃，小黑鱼跟在它的尾巴后面穷追不舍，如同两小儿嬉戏，极其畅快。
还以为是孤独，原来是个调皮蛋。硫沙扑闪着灵动的大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它叫小黑，来自深海。”老人家睁开眼睛，目光追忆：“渔夫从海底捞起彩色的鱼，打算养着欣赏，不曾想这些漂亮的小鱼离开大海就变得沉寂，不愿意游动，很快便郁郁死去。后来，渔夫打捞到一条格外活跃亢奋的黑鱼，即使装进小小的水盆里也会兴奋地到处撒欢。但是黑鱼太丑了，没有人看到会赏心悦目。”
“有个书生路过，看到这一幕，突发奇想，对渔夫说：‘何不把它们放在一起呢？’渔夫半信半疑地将黑鱼放进死气沉沉的彩鱼中，黑鱼立即追赶着彩鱼。彩鱼不胜其烦，纷纷躲避，于是，彩鱼便活了下来。”
“这就是那黑鱼。”硫沙的脸紧紧贴着鱼缸，看着追敢鱼群的小黑鱼，回味着老人家讲的那个故事，忽然感受到一个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是自己从未接触过的知识面，宛如井底的青蛙来到井外，沙里的蚂蚁爬上山峰，一种浩瀚的气息充斥着大脑。生命与生命之间有着神奇的联系，完全不相关的两样事物接触到一起，擦出的是异样的火花。
这是一个民间流传广泛的故事，对于火神村的小子来讲，却是一道正在敞开的大门。
硫沙就是那井底的青蛙、沙里的蚂蚁，如今他终于跳出了井，爬上来了山峰，才发现，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神奇！
“你喜欢小黑鱼？”老人家感受到硫沙心境的变化，误以为他想要带走，道：“你是个很有礼貌的小子，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谢谢您，老人家，但是还是不要了。”硫沙笑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亢奋的小黑鱼，说：“如果我带走了它，这些漂亮的鱼就要死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喜欢，而害死其他的生命。”
硫沙是个善良的人，他想到如果自己带走了小黑鱼，失去被追逐的彩鱼将再次死气沉沉，然后死去，便感觉惶惶不安，不敢想象。
“可是，终有一天你会来问我索求它。”老人家低声嘟囔着，手指有力地敲击着椅子扶手，宛如胸有成竹尽揽天下于手中。
“什么？”硫沙惘然转头，没有听清楚老人家的话。
老人家摇摇头，问道：“小子你为何来这里？”
硫沙感觉老人家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便将此前的事情托盘而出。
“古宗？”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流露出诧异。老人家微皱起眉头，感觉到一股不妙的气息。
他认真看着眼前的小孩，忽然问：“古宗给你的承诺，你打算用来做什么？”
“我要古宗帮忙将我的族人带出来，从海岛上带出来，来到外面找个美丽的世界，来到这个旷阔自由的世界！这里的瀑布很壮观，千奇百怪的动物很神奇，还有美丽的花……我哥哥很喜欢花，我希望他能亲眼看到这些花！那样他会很开心！哥哥开心我就开心！”硫沙憧憬地回答。
“原来你住在岛上，相比是水之国的居民。”老人家若有所思：“要将整个村的居民从海岛上迁移出来，需要一艘巨大的船，还要能经得起风浪，只有很巨大的财力才能做得出，古宗的确拥有这样的实力！可是……把居民迁移出来之后呢？”
“之后？”硫沙愣住了，他没有想过出来之后该怎么办，因为光是出来已经很困难了。
“出来之后，他们住哪里？难道住在蛮域里？要获得五国的土地可不是那么容易。”
硫沙往杯中倒入热腾腾的茶，亲自端到对方面前，兴奋问道：“那该怎么办呢？”不容易，也意味着有可能。
“小子很机灵啊。”老人家接过茶，吹散热气，喝了一口，才慢慢道来：“只要你拥有巨大的财富，就能向国家租借土地。”看着硫沙一闪即逝的失望，老人家补充道：“当然，如果你没有财富，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老人家你这样说话很容易噎死人的啊。”
“那你要不要听？”
“噎死也要听！”
“成为天榜上的第一！只要成为天榜上的首位，和平宫会赐予你一大片土地，足够你整个家族居住。”
“怎么才能获得第一名呢？”硫沙越来越激动，想到自己的心愿有很大的可能性成真，险些压抑不住兴奋要喊出来。他只知道申屠司狐是天榜上的第九名，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你的伙伴比我更清楚，你去问他吧，他在唤你。”老人家说完，重新闭上眼睛，享受洽意的午后时光。
硫沙正纳闷着对方怎么知道申屠司狐在呼唤他，下一刻便听到了他的声音，正在喊他过去！
申屠司狐的声音很着急，似乎发生看些事情，他狐疑地转身小跑，忽有所感转头看鱼缸，只见小黑鱼终于追上了一条红色的小鱼.
它长大着嘴巴，狠狠咬下红鱼的身体，疯狂撕咬，它的嘴里，长着两根尖锐的牙齿，如同鬼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