郧昀病了,高烧。
他最需要休息的时候,梦里却带着真实的场面,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折磨他的心神。
那些匪夷所思的枪击一声声响在耳边,每一发都带着震颤,就像子弹贯穿了心脏,令他呼吸骤然沉重。
“rh有问题。”
“你确定?”
“嗯,狙击、重装的跟枪不对,e点没有视野,通讯和医疗早死了,他们不该预测到我的位置。”
他走的不是常规路线,算上敌人的反应时间,不可能如此顺利地被堵截。
如果不是运气和瞎猜,这样有预谋的防御,不是理智的做法。
巧合发生三次就会引起警觉,那些不可能存在的提前枪,透过阵亡瞬间的敌对视角,能够清楚的看出来,他们已经失去了上半场的优势,如果不能在下半场扳平比分,这一场比赛就会宣告结束。还有最后一次回击的机会,然后在他一人硬撑之下,失去了唯一翻盘的机会。
“你不要冲动。”
“我很确定。”他的声音年轻又自负,对现场裁判说道:“我申请现场验机,我怀疑rh开挂。”
然后,那些吵杂得如同老式收音机的杂音,无止境地滋滋作响,刺得双耳抽痛。
只剩一个人的话语,不断重复,清晰无比。
“你不能因为自己做不到,就认为别人也做不到。”队长的声音如寒刃,满含对他的谴责,“你太自负了,牵连了整个队伍。”
字字声声,沉寂两年时光穿越整个记忆,喷涌而来。
康明盯着林信然将针头插入手背,似乎能够看到冰冷的液体注入郧昀的血管。
“又输液?”康明对自家的私人医生表示怀疑,他是不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退烧方式的,但从认识林信然以来,这个医生治病仿佛永远只有两招:打针、输液。
林信然仰头将输液瓶挂在衣架上,调整了输液管的滴液速度,按照医院那一套标准化管理,抬手写上使用的药剂,还有……他回头问道:“你这位叫什么?”
“郧昀。”
“都是大男人,不要老是叫人小名。”他抬手一边写一边嫌弃道。
康明不想解释也不想理他,开始怀疑林信然的职业素养,说:“输液真的管用?”
“这两年你输液出过事吗,没有吧?”林信然用事实说话。
“那是我身体健康,你这庸医!”康明抗议道。
“长本事了二少爷。”林信然拿笔敲着手心,语气全是不满,“电话里面客客气气说麻烦你跑一趟了林医生,现在敢当面喊我庸医?”
康明不吃他这一套,他们两个认识了两三年,林信然最擅长的明明是外伤包扎,虽然常年坐镇内科,但他根本没有见过林信然发烧自救,当然,也没有必要。他说:“别阴阳怪气,你要是庸医,就耽误了我们上医院的时间,我直接叫陈迅捷把年终给你扣光。”
林信然对于这样的威胁无动于衷,笑了笑,说:“去医院还是输液,挂号、排队、拿药、等护士,挤在吵吵嚷嚷的输液区,到处都是孩子的哭声,夫妻的吵架声,你愿意带人去就去,我马上给你拔针。”
他虽然很少见到康明,但是了解这位陈二少爷的脾气,心直口快,外冷内热,初见时候装过几天冰山,等到半夜发病,还是觉得随传随到的私人医生最好用。
果然,听了这话,康明安静地坐着,半句挑刺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心里就算焦急,迁怒到医生身上也是不应该的,但是郧昀的状态真的不好,嘴唇带着干壳的痕迹,虚弱得像受到了极重的折磨。
“你这药要输多久,为什么郧昀还不醒。”
“去年你发烧的时候插根针就活蹦乱跳了?”林信然第一次觉得康明聒噪,过去沉默寡言、面带寒意的态度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像一个孩子爸,只知道冲着医生一通乱问,“你现在就像个带孩子的爸爸,又傻又蠢。”
康明怒了,声音冷冽地为自己正名:“治不好云云,我让你陪葬!”
“陈灵动,你知道为什么皇帝的爱妃一般都英年早逝香消玉殒吗?”林信然放下挂在衣架上的输液管,威胁似的看着康明,“因为动不动就要人陪葬,把太医世家全得罪了。”
康明瞥他一眼,心里急的那股气,瞬间噎在心里无处抒发,说:“我错了,林太医,云云输完液能好吗?”
“嗯,把这瓶输完给我打电话。”林信然把待会要继续使用的药瓶放在床头柜上,至少还要等两三个小时,才能换药。
“你去哪儿?”康明问道。
林信然看了看室内环境,完全不想待在这个充满恋爱酸腐气息的房间里多待。床上躺着的虽然是病人,但看起来也是成年人,老是被康明喊小名,甜腻得他根本不想听。他关门前,说道:“找张烨。”
林信然和张烨是老邻居,年龄长,性格温和,医学院毕业之后进了三甲医院当内科主治,后来,不知道陈迅捷抽了什么风,突然聘他为集团特约医师,专门给高层那群夜生活丰富的家伙保密*,特别治疗,结果他做得最多的工作,反而是被康明当私人医生使唤。
但他人好,最多在陈迅捷公司账上多记一笔,也不会计较太多。
康明安静地坐在床边,郧昀睡得不安稳,任谁在病中都不会觉得舒服。
输液不是好事,但郧昀的状态确实只有输液能够解决。这种超过正常恢复的温度范围,如果不及时用药物来抑制事态,很容易发生更严重的后果。
那些林信然说出来吓人的可能性,康明不去多想,只希望他带来的药剂能够在这一次变成神药,输完一瓶就能看到郧昀睁开眼睛。
郧昀的脸色潮红,眉头带着不安稳的思绪,这种痛苦纠结的表情,显然是被梦魇惊扰,康明已经看了许久。
然而,无能为力。
病症就像直播,无论观看的人多么愤慨、焦急,也无法帮助主播解决任何的困难。
康明被自己的想象弄得哭笑不得,第一次觉得职业病的因子在体内作祟。郧昀就像平时比赛一样,无论多么危急的战局,他也只能在旁观看,做什么都无法帮助郧昀改变战况。只能靠郧昀自己。
他拿出手机,打开微博客户端,稍微思考,发送了今天第一条消息。
康明ing:今天不播了。
他在看到系统提示的发送成功时,都能想象蜂拥而来的粉丝们会在下面刷些什么君王不早朝的东西。
康明叹息一声,抬头看到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郧昀,觉得:要真的是不早朝就好了,结果是照料病人啊。
他对郧昀的状态又有了更深的了解,平时活动乱跳,病起来让人片刻放松不得,看来以后除了锻炼,还要再加强饮食。他还是喜欢郧昀活力四射的模样,如今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看起来都觉得可怜。
门被人轻轻打开,康明回过头就看见了卢筱安等人的身影。
卢筱安轻声说道:“他醒了吗?”
康明站起来,最让他满意的地方,大概只剩这群职业选手了,最开始令人不舒服的卢筱安,现在也能看得顺眼,康明觉得郧昀功不可没。
如此认真善良执着,用尽天下赞美词去形容的家伙,就像一支催化剂,投放到任何池水里,都能将氛围带动得积极又热切。
完全不觉得自己夸张的康明,说:“今天没有比赛吧,有的话郧昀也打不了。”
“本来有一场小组赛,我们让张哥弃权了。”
am没有替补,郧昀病倒,根本没有人能够接替他的位置继续比赛,am在msq杯上小组赛出线,暂时不用马上进行十六进八的比赛,但是张烨报名的相近线上杯赛的小组赛,只能暂时弃权。
这是一种正常的权衡,虽然可惜,但是没有办法。
康明觉得自己也有没照顾好郧昀的责任,说:“我会跟张烨商量替补的事,你们先回去吧,让郧昀多睡儿。”
“让他好好休息吧,本来只是来看看他的。”卢筱安对于站在战队的状态最了解,听到他主动提出替补的事情,不赞同地瞥他一眼,“陈老板,我们不需要替补。”
“守望先锋全靠配合和熟练度,如果出替补,我们谁能不断地被替换下去陪他进行磨合?”
“虽然替补的存在在战队里很正常,但暂时不需要,谢谢了。”
am已经趋近完美,替补反而会打乱节奏。
这是难以取舍的话题,战队拥有替补能够防止发生像今天这样的意外,但是替补本身的存在非常尴尬。他就像游离在战队之外,团队配合越熟练,越没有他上场的必要,如果只是为了防止意外让人无尽地坐冷板凳,倒不如战队成员本身注重调节,防止意外的发生。
微博上因为am的摸鱼杯比赛弃权声明,又炸起一波对am成员的关心。康明的微博说不直播的时候,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现在忽然比赛弃权,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就像战队内部出现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那些有理有据的猜测不断在评论下刷新存在感,连带着这几天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都被他们完美地联想到一起。
“听说有战队要解散,am又比赛弃权……难不成……”
在动荡的时期,小道消息都传得超级迅速,那些透露人带着隐藏真实信息的坏习惯,终于让沉溺在国内电竞圈的人挂念起国外小道消息简单直白的透明性。
连撕逼都是点名道姓,哪像国内说点什么都喜欢藏着掖着。
外面疯言疯语,基地一片安静。
想要探望郧昀的队员都被康明悄声安抚回去,而卢筱安走之前告诉他,昨晚郧昀在看录像。
是猎空的录像,无数猎空的录像。
康明特意在他的带领下,将郧昀电脑上保存的比赛视频全部拷过来,放在笔记本电脑上插上耳机慢慢看。
比赛的录像分组非常规律,一看就是来自张烨的珍藏,从第一赛季开始的杯赛到最近的msq应有尽有,他一一点开,发现都是正常的比赛录像,没有绝世秘籍,也没有名家点评,解说叽叽呱呱地大声吼叫炸得他脑仁痛,却看不出和普通的比赛录像有什么差别。
就算是熬夜看完这些东西,也不该一夜病重成这副模样。郧昀不是心灵脆弱的人,总不会因为看尽天下比赛,忽然被国内的菜鸡表现打击到吧?
康明鄙夷自己的胡思乱想,觉得这些猎空咻咻咻地穿来穿去实在烦人。
郧昀还在输液,病得赤红的脸颊终于褪去病态的潮热,但是还是觉得困。
他稍稍动动手,康明就知道他醒了。
“感觉怎么样?”康明问道。
郧昀的声音带着刚刚苏醒的困倦,有些干哑,说道:“还好。”他的梦境复杂又痛苦,仿佛堵在死循环里,完全找不到出路,还好醒了过来,再也不用去面对那些冰冷的质疑。
康明端起桌上的水杯,原本滚烫的开水温度变得温暖,刚好是入口的温度。
郧昀刚刚坐起身,就收到这杯温水。
他摇摇头,说:“我不渴。”
郧昀的嘴唇干裂,显然是一句谎话,康明将水杯递到面前,像诱哄生病任性的孩子,道:“发烧把你身上的水分都蒸干了,喝杯水,病就好了。”
郧昀看他一眼,神情复杂地掀开被子,低着头找拖鞋,低声说:“……我想上洗手间。”
康明发出一声笑,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帮他取下衣架上挂着的输液瓶,还在回味郧昀刚才委屈的眼神,笑道:“要不要抱?”
“不要。”郧昀站起来,之前那种烧糊涂的感觉已经消失得干净,手上的针管输入的冰冷液体,将身上的温度降了下来,只剩下发烧时的困倦,如果不是生理需求,他根本不想从床上坐起来。
住在三楼的唯一好处,大概是离洗手间近,郧昀率先走进去,就要接过输液瓶。
康明小心地将那个玻璃瓶交到他手上,确认道:“要不要扶?”
扶哪儿,扶下面吗……
郧昀说:“不要。”然后狠狠关上门。
他已经分不清康明的问话是有意还是故意了,这种无时无刻的调戏,让他再也不能心无芥蒂地回应。
康明哪儿都好,就是gay起来完全不像个直男。
当郧昀重新坐回床上,才注意到康明放在一旁的电脑,播放着比赛录像。
“你对猎空感兴趣?”康明见他盯得认真,回忆起卢筱安的提醒,问道。
郧昀摇摇头,动作幅度不大都能带起头部阵痛。他缓缓地躺下,觉得自己病弱的姿态实在是碍事又无奈。
他说:“我不喜欢猎空。”
郧昀一直不怎么拿猎空,即使他的枪法拿起这个英雄,能够拥有优秀的发挥,但内心还是排斥的。曾经是因为外挂,现在,还是因为外挂。
他垂下眼帘,白日的光芒被遮挡在视线之外,郧昀不敢睡,却觉得身体非常疲倦。
“我没事了,康明你去忙吧。”他这样说着,康明却没动。
康明觉得郧昀是有事瞒着的,一个人研究不喜欢的英雄整整一晚上,甚至思虑过重引发高烧,本身就不是正常的状态。
康明说:“如果你有事,一定要跟我商量。”哪怕他想拆开郧昀大脑看清这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还是用的“商量”。
他将选择权放在郧昀手上,尊重他的一切决定,但是——
“不管发生什么,我会站在你这边。”立场坚定,不需要考虑。
郧昀想翻身,却因为手背上的输液管阻止了动作,他只能闭上眼睛,点点头,说:“好。”
但是康明没有走。他坚守在病人身边,要将这几瓶液体输完。
然后,他收到了不算太好的消息。
刚刚结束了msq小组赛的乐耶,发布微博说心累,连带着出现了各种联动的评论。而yeah战队的官方微博行事果断,直接发布声明表示近期停止活动。
所有纠结在一起的消息,吃瓜群众才发现那个传言要解散的战队,是yeah。
康明是知道乐耶要退出战队的,但是yeah的解散还是令他惊讶。战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东西,说散就散,它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团体,更代表了身后那群支持的粉丝。
他记得,yeah的人气在am出现之前,几乎是守望先锋第一网红战队。
那是乐耶的战队,但是没有乐耶,同样有着优秀又友善的职业选手,关注者从只会高呼乐耶的名字,变得博爱,战队里每一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顾氏退出了,还有没有好推荐?”左洲的消息清晰地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紧接着是来自顾晨生的未读:“来啊,老地方!”
iop是商业的事,康明完全管不了这些任性的赞助商的决定,郧昀还病着,输完液完全又陷入睡眠状态,仿佛要将他之前规律作息损失的休息完全补回来,至少体温计带出的数字,恢复到了正常的体温区域。
康明想了想,直接把张烨找过来照顾病人。而他,选择去见顾晨生。
说是老地方,不过是陈迅捷和顾晨生这种人偶尔呼朋唤友拼酒量的小酒吧。其实康明自从开始直播之后,很少会去,整天的时间都被直播和游戏占据,根本不像顾晨生这样习惯停留在这些地方的人,把这里当做根据地。
上次来,还是顾晨生醉成狗一样必须要人送的时候,看在他对守望先锋国际邀请赛还有点利用价值的份上,康明勉为其难地来陪他喝了两杯。
现在,顾晨生还显得清醒,至少浑身烟气比酒味更重,口齿清楚,思维清晰,还没有到烂醉的地步。
“真的退出?”康明坐下来,直接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不然呢,我花钱找罪受?”
“你完全没必要解散战队。”康明对他这样的行为,是很生气的,即使是投资人,随便地解散,没有顾虑到选手的心情,“找个人继续打不就行了。”
“找个人……”顾晨生挑着眉满是质问,“从哪儿找,找谁?yeah本来就是为了乐耶建的,现在他不玩了,退出了,我留着干嘛,睹物思人?”
“守望先锋的战队很有潜力,如果能够在iop上打出成绩,一样能靠直播和赞助盈利。”
顾晨生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道:“陈灵动,我们一开始就不一样。”
“你是为了战队,我是为了乐耶。”他一字一顿地划清界限,坚定不移地表示自己的不单纯,“你这么费劲地说服我,是想让我继续投资iop?”
康明并不避讳他的目的,说:“对。虽然四个赞助商也能正常运转,但是不能少了你的运营。”
顾晨生手上有经验最丰富的营销团队,娱乐圈那些一炮走红的明星事件,大部分出自他的手笔。这些事情他做得多,连带着拿到电竞职业圈来无比顺手,乐耶就是个极好的例子,光靠着名气,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他听了这话,笑了笑,说:“你给我两百万,我帮你营销,友情价。”
康明从包里掏出两个出租车找零的硬币,放在吧台上发出悦耳的轻响,说:“给,两百万。”
顾晨生用手指夹起硬币,像玩儿似的敲得吧台作响,引起酒保的视线也没有减轻手上的动作。他觉得电竞职业圈很没意思,好不容易两个人的发展有了起色,乐耶的态度变得缓和,结果毫无预兆地转身就走,连他都不知道乐耶到底在想些什么。顾晨生问:“你和你家的怎么样了?”
“顾晨生,你说得对,我们真的不一样。”康明开始赞同他之前的观点,“难道你就没有目的单纯地种植一盆花,单纯地期待它盛开,或者养一只猫,单纯地看它活泼可爱的样子就觉得身心舒畅?”
康明咬字清楚,不断地重复“单纯”这个词。
顾晨生听完,怜悯地看着他,说:“我只想养一只花妖、猫妖,在我床上活泼可爱地绽放。”
康明白他一眼,觉得跟这种下半身禽兽没有共同语言,他总是这样口无遮拦,把下流当风流,本质上却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怂逼。
顾晨生拿起手边的酒,狠狠地闷一口,感叹道:“你真纯情,云云真可怜。”
“瞎说什么。”康明接过酒保递来的鸡尾酒,颜色绚烂得像饮料,度数却绝对不低,“我们是正经朋友,就算谈情说爱也到不了你这种禽兽的地步。”
“谈情说爱。”顾晨生对这个词带着嘲讽,“爱就是性,就是sex,就是干,要让他双眼朦胧求饶呻.吟,让他打开腿求着你再来不要停大力屮,永远迷恋你的身体,这才叫爱。”
顾晨生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些话,康明听得只想捂住眼睛。太污染视听了,简直是人间杀器。
“看,你脸红了。”顾晨生对他的表情一脸了然,觉得他和另外一位完全不一样,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除了那颗外冷内热的心,根本没有任何共同点。
“纯情!”他似乎唾弃着什么,说出这两个字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感觉,“你居然是陈迅捷的亲弟弟,真是纯情!”
康明觉得跟这个家伙谈不下去,有这时间,帮左洲再找一个财大气粗的土豪都足够了。他站起来,顺便把顾晨生扔在一边的两枚硬币揣回兜里,说道:“我走了。”
“嘿,我的两百万给我还回来。”顾晨生握着酒杯,盯着他,却见康明头也不回地走。
“别啊,陈灵动,你真是从小就不可爱,高中就一副拽上天的模样,搞得校里校外的小姑娘春心萌动,什么情书零食不给我们看也不给我们吃,收了人家的恩惠还无情拒绝,啧啧啧,真是高冷男神。”
“闭嘴。”康明服了他这张嘴,再放任他说下去,连逃课被校外的妹子拦住纠缠结果惨遭班主任遇见的事情都要被扯出来,“我都说了,我是要还回去的。”
康明重新坐回刚才的位置,喋喋不休挖黑历史添油加醋的顾晨生终于满意了,说:“干嘛还回去,那都是别人的爱啊,约出来玩玩你又没有损失。”
康明对他这副滥情的模样表示鄙夷,说道:“你就是因为管不住这张嘴,乐耶才会跑了的。”
顾晨生沉默了,一个人养成的坏习惯再怎么克制,还是会不经意间跑出来。和乐耶在一起的这一年,他虽然管住了下半身,但是心里仍旧会冒出点尝鲜的念头,常年游走花丛的人,要在这么短的时间改头换面,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不懂。”顾晨生只能如此生硬干瘪地反驳,生着闷气喝着酒,“我是真心爱着他的。”
“真不真心,又不是我说了算。”康明觉得,这是他们两人的事,他只关心一件事,“iop还撤不撤资?”
“没钱,没动力。而且我还失恋了。”
康明又想走,觉得跟顾晨生说话比跟陈迅捷说话还痛苦,丢下郧昀跑到这里和一个醉鬼浪费时间,他根本就是傻了。康明语气带上明显的不耐烦,说道:“我还有事,回去了。”
顾晨生一把抓住他的衣角,狠狠地拖回来,说:“你就这么对你哥,iop投资可以商量,坐下来!”
康明甩开他的手,站在一边烦躁地敲着吧台,说:“那你就不能聊点别的?”他不想听顾晨生那些游戏花丛的老生常谈,千篇一律,有胆无心。
“跟你聊什么?”顾晨生觉得和康明能聊的话题,相比陈迅捷少了太多,“难道跟你聊工作?”这话说出来,他都觉得不可能,康明跟他们的圈子离得太远,陈迅捷从来没有让康明插手过任何的事情。
顾晨生晃了晃酒杯,说:“男人之间不就是聊钱聊工作,直男聊女人,基佬聊男人……”
他说道这儿,忽然领悟到什么,神情怜悯地望向康明下身,语气诧异地说:“你不会是……不行吧。”
康明居高临下盯着这个找死的家伙,他应该是醉了,醉得胡言乱语。
顾晨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只脚踏上了死路,还在喋喋不休,道:“真可怜,让云云跟了我吧。我在床上一定会……屮!陈灵动,你tm疯了!”
康明离开酒吧的时候总觉得手腕似乎伤到了,不管怎么转动都有一点异样。太久没动过手果然还是有些生疏,面对一个醉酒的顾晨生还是有点吃亏。身后的吧台被两个人搞得一团混乱,好在他们打出了习惯,坚决不会做扔东西这样没品的事情,最多摔烂了几只酒杯。
最后,康明以绝对的胜利者姿态,单脚踩在不怕死的顾晨生身上,熟门熟路地抽出这个呼痛的酒鬼的皮夹,潇洒地甩给老板当做赔偿。
这是他和顾晨生认识以来第六次打架,他们两个人天生气场不和,经常因为顾晨生嘴上没把门而打起来。但在陈迅捷亲身上阵教育过他之后,就很少出现这种情况。
今天的顾晨生确实是个伤心人,可惜,嘴贱得该打。
康明想,要是我喜欢的人,这辈子都要把他拴在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顾晨生就是个嘴巴敢说不敢做的懦夫,说不定还是下面那一个。
康明心情愉快地脑补顾晨生被乐耶折腾的画面,回忆起刚才顾晨生一滩烂泥鼻青脸肿躺在地上的狼狈模样,觉得心底压着的那口恶气终于散了出去。他把职业战队当玩票就算了,竟然敢觊觎云云,死路一条。
“你真的不要紧?”卢筱安看着这个手背还贴着止血胶带,血管都透着青的人,“反正msq还早,你没必要硬撑。”
郧昀快速地调整设置,随口回答道:“没关系,我躺着也无聊,就玩玩。”
病人总是需要更多的睡眠,但郧昀在输完液之后,只想坐在电脑边享受他的游戏生活。说是无可救药也好,说是爱岗敬业也罢,他在摸着鼠标,敲打着键盘的时候,才能感受到最真实的自己。
虽然醒来之后,听到张烨说今晚的比赛已经弃权觉得有些可惜,但他今天的状态,确实不适合继续比赛。
甩枪十有八.九会出现失误,太阳穴的刺痛也没有得到缓解,不等上一两天时间,郧昀很难恢复之前的状态。
郧昀在训练靶场练枪,神情恍惚地听着机器人被爆头的声响,忽然觉得它们受伤时候发出的声音有点可爱。带着机械似的哀叫,响在耳机里就像单调的背景音,听得郧昀不由自主带起笑容。
还是应该多休息,郧昀捏起手腕,那种液体流动的冰凉感觉还没有完全退散,搞得握紧鼠标的时候都有点麻木。
他关闭守望先锋,开始查看被冷落许久的微博。
然后,他看见网上沸沸扬扬的传闻,连带着不明真相的康明粉丝,带着截图卖萌翻滚着询问是不是am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件。
郧昀抬头看了看一切照旧的电脑房,耳边都是清晰的键盘敲击声,柳三平跟卢筱安在互相嫌弃,林民宇在一旁解释刚才的失误,武励生和彭小洲仍旧安安静静,偶尔发出窸窣的拆开零食袋的声响。
一切都熟悉又平淡,带着心底里升上来的温馨感。
如果说发生了什么事,除了他生病和比赛弃权,大概是没有别的了。郧昀抬手回复着这些猜测和评论,不过一会儿,他就发现那些小粉丝的提问走向完全都能够自问自答。
原来,因为康明说今天不直播,然后am弃权,再加上这几天到处传言的小道消息,让他们误以为am要解散。
但事实上,不到几小时之前,yeah战队的官方微博就发布了战队暂时停止活动的消息。
解散。这样的词语在电竞职业圈并不少见,战队和俱乐部并不是国家机构,有的连合规的企业都比不上,在新旧更替战局动荡的时候,战队的出现与消失都显得不足为奇。
唯一不平常的,是这支解散的战队。
yeah。这支网红一般受人欢迎的战队,郧昀听说过无数传言,最真实的还是顾晨生的金主包养论,他从张烨口中听到的时候,惊讶得不能自己。但逐渐的接触后发现,yeah给守望先锋电竞职业圈带来了非常高的关注度,几乎每一场对决都能达到am的观众数量,那些粉丝高喊的不仅仅是战队的名字,更像追星族,不断刷着心爱的选手的名字。
郧昀不习惯这样的场面,仍旧为职业选手获得更多的关注感到开心,所以,在看到yeah战队宣布停止活动的声明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心里出现的震颤是为什么。
那些网络上满含愤慨的讨论,对于顾晨生阴险狡猾的怀疑,对于乐耶忘恩负义的猜测,演变成一出时间地点人物要素齐全的戏剧,带着悲欢离合,起承转折,酣畅淋漓地形成了一篇长微博。
郧昀看完了,不仅看完了,还给博主挑出了三个错字。
这就是一篇换了包装套了壳子的狗血金主剧,博主义愤填膺地站在乐耶的角度声讨顾晨生的冷漠无情,用完就丢,但是郧昀却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一种悲凉。
他毫无缘由地觉得难受。
电竞职业是工作,永远不能和感情混为一谈,职业选手本来就不该被私人情感左右,无论顾晨生做得再多再好,他也只是yeah的老板,一旦和战队成员建立超出普通交际范围的关系,当关系破裂的时候,带来的负.面影响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连累到整支战队。
病症因为输液治疗渐渐好转,郧昀却始终无法挥散掉身上的那种疲惫。
yeah不算成绩优秀的战队,但是那些为乐耶发声的粉丝,永远都是支持这只战队的。他们喜欢得整日挂在心上的战队,因为私人感情破裂引发解散,任谁也不会觉得心里好受。
毕竟是付出过感情的战队,毕竟是整日整夜守在直播间等待比赛和直播的战队,突然宣布以后再也见不到了,那一瞬间的心情比失恋还要痛苦。
仿佛输液带出来的苦水,浸透了郧昀的喉管,他连吞咽的口水都带着苦涩的味道。
“要不你还是去休息吧。”卢筱安离他最近,能够看出他刚才恢复些的脸色又变得苍白。
郧昀听到他的建议,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回到床上。忽冷忽热的感受,令他变得异常脆弱,那些不该有的胡思乱想不断萦绕,吵闹得要从大脑里炸开。
就在准备关机之前,聊天软件上跳出一条最新的消息:找时间我们谈谈续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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