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春节拢总一个多星期，正月初八一到，初三狗们纷纷背着书包去学校报到。
这学期过的非常快，三月份和川中签订完合同，转眼到了四月。
四月，小镇进入落雨季，淅淅沥沥的雨总也下不完似的，到处都是湿湿嗒嗒，连皮肤毛孔里也被空气中的潮湿黏连渗透。
一场接着一场的考试，每一场考试下来都像打一次大仗，成绩单发下来，考的好洋洋得意议论攀比，考的差的就像打了败仗灰头土脸默默不语，随之而来的便是老师的总结陈辞，紧接着又是复习备考，准备接下去的战役，半分不得歇，每个人的弦都绷的紧紧的，好比过独木桥的山羊，稍有不慎，掉落山崖粉身碎骨。
四月底，池芸和孙沥在学校的选拔性考试中脱颖而出，有机会参加川中的提前招考，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池芸竟然主动放弃了。
金良琴知道这件事后很生气，责怪池芸自作主张，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和家里商量擅自做决定，要去找校长说这个事情，池芸拦着不让去，好言劝了她母亲一番，理由说的冠冕堂皇又矫情万分，说是准备了这么久就是想和同学们一起参加中考，她想经历这段难熬的时光，对她自己也是一种成长。
她态度坦承、语气恳切，再加上有川中的合同做保证，另一方面，金良琴确信女儿的实力，诸多因素，金良琴只得由着池芸去了。
池芸选择放弃，早在上个学期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以上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因为蒋可玉，她不会让她白死，奥赛的名次不会白得，以及蒋可玉没有完成的学业她会为她完成，中考也一样。
这些，都是她想为她最后做的。
金良琴当然不会明白，老师和同学也不会明白，但是，这世上，除却她自己，还有一个人明白。
没人懂没关系，只要懂的人懂，对池芸来说便已经足够。
五月，提前招考成绩出来，孙沥落榜，分数不差，被另一所高中相中，这所高中在市里排名前五，名气上自然差了川中一截，但胜在开出的条件优渥，只要第一志愿填报他们学校，录取分数线为他降低十分，并且三年学费全免。
孙沥目标可是川中，三年努力就是冲着川中去的，川中，在他们那个小镇可就是通往北大清华这种高等学府的便捷通道，学校老师间流行一句话‘不考川中的优等生不是一个上进的优等生’，久而久之灌输给学生们，在孙沥心中，如果最后的选择仍不是川中，那他所有的努力等同付之东流。
这样的心理池芸也有，不止池芸和孙沥，每个想有一片光明前途的学子心中都有一颗想考川中的心。
孙沥再不为所动，也要接受现实。首先孙沥家境不是太富裕，利诱之下长辈不免目光狭隘，再者，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全市排名前五的学校，差不到哪里去，赶紧签了吧，签下没有坏处，万一考不上川中，说不定是另一条好出路，只要你在高中好好学习效果也是一样的，经不住亲戚朋友的催促和劝导，孙沥最后还是妥协了。
那时他心里还在做着一个梦，一个怀抱着川中的春秋大梦。
中考的战役紧锣密鼓打响了。
那天早上池芸出奇的淡定，经历那么多场考试的磨练，她的心态很好，不很紧张，吃完饭，最后检查一遍随身物品，就像以前的很多次那样去学校。
刚下过一场雨，天气很凉爽，池芸出门的时候雨正好停，她站在门口等金良琴倒车出来，望着雨水洗刷后的天空和草木，心情莫名的好。
金良琴把她送到学校就进城了，同一时间的县城里，池蒙和池芸一样也要参加中考，和女儿比起来，金良琴更担心她的儿子。
来的似乎早了些，学校大门还没开，门口却站满了考生。
小船今天比往常提早一个小时起床，帮杀猪家把肉和工具装上板车，忙进忙出大半个小时把活都干完了。
他昨天和堂哥打好招呼今天要借他的车去镇上办事，让表哥代他顾好肉摊上的生意，虽这么说，他还是把手头的一点拾掇干净才走。
走前碰上起床出来打水的婶子，也就是杀猪的老婆，小船叫了声婶子，那女人叉着腰站那儿眼见他走出去，连忙叫住人问上哪儿。
小船实话相告，说是去镇上办事，老婆子问这么早你去镇上干什么，店都还没开门，显然对他的话存在怀疑。
小船没多解释，转身要走。
“你站住！”杀猪的老婆见他完全不受她控制，火气上来，举脚过来。
小船了解他婶子的性格，没多想，站住了，对着门站，没转头。
杀猪老婆这才气消一点，离他几步远处站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往镇上跑去干嘛，别癞□□想吃天鹅肉了，也不撒泡尿自个儿瞧瞧，老夏家闺女什么出身，你什么出身，要不是你叔和我可怜你，还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呢，不安安分分地工作回报我们，猪八戒都想娶媳妇儿了，哈，笑话了，真是……”
犀利冷落的言语像剑刺进他的心里，小船背对着杀猪老婆，紧抿双唇，下颌紧绷，一双暗夜般的眼慢慢阖上又缓缓睁开，不等那里数落完，抬脚踏出大门，留下一脸错愕的胖女人。
车开出不久，突然下起雨来。
起先是一点两点落在挡风玻璃上，很快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点迅疾地砸在窗户上，风很大，雨势加急，天色陡然变暗，在雨中疾行的车子纷纷打开车前灯，放缓速度。
车子前行，雨水像泼水，挡风玻璃上泼了一层又一层，雨刷快速摆动，留下一道道水痕。
到了池芸学校门口，雨小了些，淅淅沥沥，他坐在车里，隔着玻璃看这个被雨水浸泡的小镇，似乎时间一下子被拉长，绵长悠远。
学校的大门紧闭着，他望着门口那棵广玉兰发呆。
思绪被拉回到一年前，她仰着脸看他，说出那句忍了一路的话，其实我可以翘课的。
那时候，他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啊，其实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她的心思了，她对他的喜欢那么明显，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表露无遗。
为什么当初要拒绝呢？
怕影响她的学业，亦或者对这份感情的不笃定，那时候没有十分的把握，他不是一个优秀的人，不能耽误这个女孩的前程，那时候，他的确怀着这样朴质原始的想法。
后来还不是被瓦解，被透析，直至完全将她纳入怀里。
记得那次去飞机场为邵石送行，池芸去厕所的空档，他和邵石聊天，说到各自的女朋友，邵石问他喜欢池芸什么？
说起池芸，眼前全是她的模样，柔柔的笑，猫样的漂亮眼睛，勾人的很，和别人都是冷冷淡淡的模样，唯有面对他时脱掉了一声冷感，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可爱小猫。想到这里，小船嘴角忍不住上扬，嘿嘿笑道，“池芸是个特别好的姑娘，说不上来到底喜欢她什么，但我就是喜欢她那样的，我看不到她的缺点，全是优点，全是我喜欢的样子。”
邵石听完，拍拍他的肩膀，“以后你们结婚了，记得请我喝喜酒，我也算见证了你们的爱情。”
结婚？小船想到这里，不由苦笑一下，耳边忽然响起临走前婶子的话，那话可真戳心啊。
他不知道他们能走多远，但是此时此刻，他想好好跟她走下去。
他摸出一管口琴，抵在唇边吹起来，手肘架在降下的车窗窗框上，任由沁凉的雨丝落在衣服没有覆盖的小臂肌肤上。
不知何时天放晴了，学生陆陆续续都到了，围在校门口湿哒哒的水泥地面上聊天，也有拿着书本临场抱佛脚的。
小船收起目光的瞬刻，掠过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一辆黑色小轿车上下来。
她今天穿了一条藕荷色及膝裙，衬得肌肤更白透，匀称修长的小腿露在外面，往那一站，一溜t恤牛仔裤的人群堆里别提多扎眼。
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弯身和车里的人说了一会儿话，方才举步往校门口走，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好像寻找什么人。
小船下车，见一个男生站在池芸跟前，嘴巴一直动着，不知说些什么，瞧他那样似乎挺兴奋的，再看池芸，心不在焉地应和着，一双眼睛骨碌骨碌，立马看到朝这边过来的小船，面无表情的脸孔瞬间绽开微笑，连眼睛都亮了一圈。
池芸赶紧朝小船挥手，“舟舟！这里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