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话到嘴边，池芸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凉风，吹乱了池芸散在两边的发，抬手拨了两下，有几根吃进嘴里，没勾出来，小船手伸过来，捏住那几根头发丝，帮她撩开。
她朝他笑了一下，道了声谢。
“我和蒙蒙是双胞胎，槐乡村很多人都知道，你也知道吧。”
“知道，你们俩挺有名。”
在农村谁家生出一对双胞胎是很稀奇的事，更别说龙凤胎这种，可能很多村里人并不认得池芸和池蒙，但一说起金良琴家那俩娃便都知道是这对龙凤胎了。
“我一直担心蒙蒙学坏，他现在还能听进我的话，再大点，可能我都没法管他。”池芸望着街上行色匆匆的人群，面色凝重，看得出她真的很担心。
“你爸妈都不管他？”
小船看见池芸露出一抹讽刺、自嘲的笑容，不过转瞬，她迅速将这笑容收回去，又露出淡淡的神情来。
“我妈很忙，忙着工作，忙着升职，忙着和那些领导干部打好关系，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我和蒙蒙，我们俩从小就生活在别人的仰慕下，那种光环，说真的，从小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让我们很膨胀，当然，我和蒙蒙也没少因这沾光，有利有弊吧。客观评判，她是一个好母亲，从不打骂我们，关心我们的学习，照顾我们的生活，同时要兼顾工作和孩子，作为一个女人，真的很不容易。”
听她说完这段话，小船眼神里露出微微的不可思议。
她很理智，理智的让人心疼。
“你爸爸呢？”小船忍不住问。
他说完这话的同时池芸凉凉一笑，随即一撇头，朝他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今天的故事就到这里。”
似有意避开他这个问题似的。
小船知道，她还没有完全向他敞开怀抱，还是以防备的姿态面对这个世界。
但隐隐的，他似乎找到了答案。
池芸调皮地朝他眨了一下眼睛，“当心哦，我很快就能筹完三个喜欢，小心我开无理的要求哦。”
小船低头看她，同样也朝她回以微笑，“为了你的故事，不论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池芸垂下眼帘，情绪掩下。
她想说，别对我这么好，我怕有一天丢了盔甲和所有的武器，在你面前，成为一个软弱的人。
如果你知道我其实是这样一个软弱的人，还会对我这么好，还会愿意说喜欢我吗？
她把这些话咽回肚子里，深深埋进去，堆上土，脚踏平，再也不许想，不许将这些伤感吐露，将情绪抹杀。
池芸，她在心里轻轻叹气，你还是不够坚强。
回去包厢，池蒙已经回学校去了，桌上留下一张条子。
池芸看了一眼留言，看完以后对折再对折，一张纸被她弄的软软塌塌，最后攥进手心里捏成一个团。
两人都无心吃饭。
下楼结账，池芸争不过小船，只好随他去，自己走到门口等。
走出门口就是一个公交站牌，有直达车站的公车。
正是中午吃饭的时点，连车辆也鲜少，整条马路显的格外空荡寂静。
公车上人不少，满满当当坐着，找不到位置，只好站着。
司机像和谁过不去似的，车开的又野又快，车子像喝醉酒，疯子般在路上横冲直撞。池芸前面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没站稳，不受控制地扑过来，情急之下抓住了池芸扶着的杆子，池芸被猛力冲的脱了手，失去了支撑点，摇摇晃晃东倒西歪，混乱中，小船一手稳操扶把，另一手迅速去捞她，将差点摔倒的人拎起来。
他紧紧抓着她，温度隔着衣料熨烫着她的肌肤。
“抓牢我。”低沉的声音说道。
他的力道扶持着池芸，像一个强大有力的支柱，好像漂泊的孤舟找到了港湾，安心、可靠。
池芸脑袋里忽而灵光一闪，刚准备仰头和小船说话，才慢慢平稳下来的车子毫无预警加速起来，站着的那一排人当中有一个没站稳，多米诺骨牌效应出现了，接连后面全部往后倒退，池芸人瘦小，吃不住重量，这回真的是整个儿扎进小船的怀里，小船下意识脱开扶手，双手环住人，倒退几步靠在后面车杆子上。
几乎是一瞬间提速降速，车厢里有人受不了，好几个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唱双簧似的骂骂咧咧起来，司机也不是好惹，吃了炸药一样，用当地方言回呛，要坐坐，不坐滚。
司机的暴脾气引起车里更多人不满，不坐就不坐，你把车钱退还给我们。也有人说要去公交公司投诉，车门上就有投诉热线，几个大妈飞快翻出纸笔抄录。
遭遇群愤的司机气势弱了不少，仍硬着嘴道，真是难搞死了，全都去投诉好了，看以后谁还愿意给你们开车。
车厢里的气氛不友好，很尴尬。
没人愿意多逗留。
人在车上，等于命也在车上，司机和乘客之间的战争，乘客永远都处于下风。
无法选择一个好脾气的司机，那么总可以自己选择在什么地方下车吧。
很快到站，离他们的目的地车站还有四五站路，池芸仰头看小船，眼神问他下不下车。
他们和车里的其他乘客一样，选择在这一里下车。
跨下最后一级台阶，池芸回头朝车门里看了一眼，留下的只有那么五六个，都是原先有座位的乘客，没座位的都下车了。
刚才叫的最厉害的也是那几个没座位的。
池芸回过头想想自己也是没座位的一个。
虽然她没有参与其中，但是心里也吐槽了那个司机。
摇摇头，叹口气。
有些事真无奈。
明明不想那么虚伪的。
“芸芸。”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池芸转头，脸不由红了一下，“王阿姨你好。”
“真的是你啊，刚在车上看着蛮像，你头发遮着我没好意思认，”王阿姨一边说话，一边不时拿余光打量小船，明知故问，“这男朋友呐。”说着朝小船笑了一下，后者也朝她报以友好的微笑。
车上的场面王阿姨见到了，没什么好隐瞒的。
池芸笑了一下，算是回答。
简单的寒暄了几句，方告别。
王阿姨走后，池芸才解释说：“那是我妈以前的同事，原来在镇政府工作的，去年调进县里来了。”
说完以后紧忙看了眼小船。
“怎么办？”池芸说。
瞧她担心的模样，小船忍不住逗她：“纸包不住火，就这么办呗。”
池芸当时不知道，说这句话的小船心里其实也没底的很。
附近有个商厦，正门口挂着一个大大的广告牌：xx超市。
才过一点半，还有时间可以游荡一下。
池芸建议道：“不如去超市吧，给你买点吃的带回去。”
小船没拒绝。
池芸的本意是老花小船的钱心里不舒坦，借此补偿还他，结果买完一大堆东西付钱的时候，发现一件悲催的事情——
就是！
池芸摸出钱袋子，其实她之前在货架前很有心机地算了一遍钱，以她学霸的头脑……
不可能……
怎么会出错？
池芸不相信，使劲眨巴眼睛，仔细一看：
红色数字不断飙升，严重超出了她的预支能力。
低头一看，提篮里多出好多零食，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池芸没管太多，在收银员报出价格的前一秒，抽出钱袋子里全部家当，拍在台子上，收银员数了数钱，“小妹妹，钱不够。”
小船翻开外衣，从内侧袋子里取出一张粉红色钱币递给收银员，换回池芸的钱。
“给。”小船拎起购物袋，同时从找回来的钱里面随便抽出两张，连带池芸的钱一并递过去。
池芸低头盯着那几张纸钞，微微吃惊。这些钱币加起来数值接近五十，在那时候价值非常可观。
她当然不肯要。
“先帮我收着，以后再还我。”他不由分说地把钱塞进她的手里。
池芸总觉得这话里还有另一层含义。
她忍不住扭头盯着他的侧脸，他分明那么认真那么严肃，哪里还会有其他意思呢？
已经走出超市门口，十二月初，南方已冷极，冷风灌进领口，池芸一点也感觉不到冷，攥在手心里的纸钞滚烫滚烫的，煨烤着心。
奥赛的成绩出来是在两个星期以后。
池芸不孚众望，得了一个二等奖回来，这次孙沥没发挥好，没得名次。
原本依蒋可玉的说法，邵东民打通关系暗箱操作，池芸的名次不在话下，但随着邵东明东窗事发，这便不作数了。
池芸的成绩是实打实的。
俗话说树大招风，得红眼病的人自然不少。
成绩下来一个月以后，班里渐渐起了风声。
有一次中午放学，她和石静相携去食堂吃饭，不巧听到前面孔丽丽对跟她走在一起的几个女生说着话。
“孙沥都没有池芸考的好。”
“还不是全靠她那做官的妈嘛，听我爸讲上初中那会儿，镇上几所中学，随便她挑哪所。”
“啧啧啧，我就说有后门，不然连孙沥都没得名次，怎么偏偏池芸运气这么好。”
石静气不过，大叫一声，“孔丽丽，你别捏造事实，谁不知道你……哎呦！……”
池芸扯了把石静，叫她住口。
几个女生见当事人就在后面，在背后说人坏话到底不光明，这点羞耻心还没少，不约而同闭了口，快步走离这里。
待人走远，石静不解道：“池芸，你刚才拦着我干嘛，她那么诽谤你，你就任她这么欺负你，你就该给点她颜色瞧瞧。”
池芸望着孔丽丽的背影，冷冷一笑，静幽幽的，“跟这种人一般见识，自降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