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谦退婚的消息半个月后才传到圈子里。
萧岚姬无意间提起时,弦歌只是‘哦’了一声,毫不关心。
赵如夏这个人,心思重,又不够沉稳,配裴谦,确实是差点了一截。不过,这可不是她一个前女友该关心的事儿。
弦歌这些日子一直住在萧公馆,一来是萧岚姬离不开小团子,二来,也是为了给宫佑宇一个警告。
宫佑宇倒也识趣,每日三个电话,三条短信,如例行公事般准时准点,那晚在萧公馆发生的事,他一次都没有提过。
挺好的。
弦歌意外的,是裴家退婚后,大家更关心的,仿佛是她这个不相干的人以及她有没有同裴谦再度和好的意向…
弦歌有点哭笑不得。
她一直以为自己跟裴谦那点事儿,六年前就已经翻篇了,没曾想,如今连宋雅意都上位了,她这个前未婚妻,还让人如此念念不忘。
可见,裴夫人这个肥缺,依旧很有吸引力。
弦歌不太爱应酬,尤其是这种,明知是为他人做嫁衣的应酬,就更不热衷了。
萧岚姬也烦,索性拉着弦歌去了百货公司。
各家新品都已早早地将画报送到了萧公馆,萧岚姬又挑剔,逛了一大圈也没中意的,倒是给可颂挑了几件时髦的大衣。di家出了一版限量款亲子装,藏蓝色羊绒面料,矜贵地英伦绅士风,完全没有因为是童装,放弃对细节的要求。女装同样优雅得体,坎肩的设计沉稳大气,不落亲子装俗套。
小可颂望着模特不肯走了,胖乎乎地小手还紧紧地拉着女装裙摆。
“可颂喜欢这套衣服吗?”萧岚姬笑了笑。
可颂猛点头。
“既然他喜欢,就买下吧。”萧岚姬说。
“阿姨…”弦歌有些为难。
萧岚姬明白她的难处,却并不在意,“没关系,出了问题我来摆平,可颂不过是想跟你穿一样的衣服。”
弦歌又何尝不知道呢?
她低头,看了可颂一眼。
可颂愣了三秒,低头,放开了手,说,“不用了,阿姨,我不喜欢这件衣服,不好看。”
这样的懂事,再狠的心也不免动容。
弦歌蹲下身,摸了摸可颂后脑勺,轻声问,“可颂,告诉妈妈你是真的不喜欢吗?”
可颂看了看衣服,抿嘴垂眼,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可是,妈妈很喜欢呢,可颂愿不愿意为了妈妈试一试,要是不好看,我们就不要,好不好?”
“真的吗?”可颂抬头,眼睛一亮。
可颂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萧岚姬说,“其实你没必要活得那么谨慎。”
弦歌淡淡一笑。
能痛快活一场的话,谁不想呢?
弦歌换好衣服出门,小可颂已经如同团子一般,站到了她跟前。
圆溜溜的大眼睛,着实可爱的紧。
“妈妈,你觉得我穿得好看吗?”可颂小心翼翼地问。
弦歌严肃地让可颂转了一圈,最后评价说,“谁家的儿子,这么帅?”
可颂一把抱住了弦歌的腿,不吝赞美,“妈妈也很美丽,像个公主!”
儿子眼里出西施,大概就是这意思,弦歌笑。
亲子装虽然敏感,偶尔穿一次,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难得可颂喜欢。
弦歌吩咐店员包下衣服,转身时,却碰到了一个老熟人,裴姑姑。
裴姑姑身后跟着宋雅意。
打入敌人内部倒是挺快的,弦歌客气地喊了声‘姑姑’,裴姑姑脸色不算太好,宋雅意也是一样,愁眉苦脸地…
“唤云,好久没见了。”
萧岚姬先跟裴唤云打了招呼,裴唤云敷衍地笑了笑,眼睛冷漠地扫过弦歌,还有她身边的孩子。
可颂被盯得有点害怕,忍不住朝弦歌身后躲了躲。
“博衍,这是裴姑姑,叫人。”
“你确定是姑姑?”裴唤云讽刺地一笑。
宋雅意见势不对,小步走到裴唤云跟前,殷勤解释。“姑姑,这个孩子是外公给姨妈过继的孩子,叫闻博衍…”
裴唤云瞪了宋雅意一眼,宋雅意吃瘪,不再吭声。
可颂拉着弦歌衣服,细细地喊了一声,“姑姑好,我叫闻博衍。”
裴唤云就算再不喜欢弦歌,对孩子,还是恨不起来的。
再说了,这孩子黑眼睛黄皮肤,周周正正地,一看就没有国外血统,自然也不可能是闻弦歌跟她那美国前夫的孩子。
刚刚那声妈妈,应该,只是她听错了。
“小朋友很有礼貌,今年几岁了?”裴唤云问。
“五岁半…”
“博衍!”弦歌拔高声调,厉声训斥了一句。
可颂被吓得愣住了神。
萧岚姬也不太明白。
而裴唤云身后的宋雅意缓了口气。
弦歌不悦地点了点可颂额头,柔声说到,“姐姐是不是告诉你,不能吃口香糖吗?前天还在抱怨牙疼,再吃,小心牙齿全掉光。”
“是那个阿姨给我的,而且…”
“那也不行,现在进去换衣服,顺便吐掉糖,好不好?”弦歌不容拒绝地要求道。
“好吧。”
可颂乖乖地跟着店员进了换衣间。
还不忘回头,礼貌地冲裴唤云喊了一声,“姑姑,我进去换衣服了,再见。”
再一眼,裴唤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姑姑,先失陪。”
弦歌也要换衣服,才转身,裴唤云就酸了一句,“闻小姐真是心胸宽广,发生了那么多事,居然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回到申城逛街吃饭…愧疚两个字,你应该是不懂的吧,对吗?”
愧疚?
她懂。
正因为懂,所以,这辈子可能都没法坦然地,面对别人,乞求原谅。
弦歌说,“人活着本来就不容易,再背负着愧疚,就真的寸步难行了,姑姑,我也想活得轻松一些。再说,裴谦,不也找到了适合了人吗…”
裴唤云冷笑,转身离去。
弦歌走进试衣间,坐了十几分钟,只发呆。
可颂去敲的门。
弦歌回神,走出试衣间,一切如常。
萧岚姬直摇头,她心里分明就不是这么想的啊…
回家路上,只有可颂是高兴的,弦歌沉默不语,一路看着窗外,萧岚姬不晓得怎么劝,也不晓得该从哪里劝,只能作罢。
宫佑宇将帖子寄到了萧公馆。
是申城美术精品拍卖会的邀请函,弦歌看得皱眉。
“不想去就算了,不过是示好的手段,你要是真想让他张张教训,不去也行。”萧岚姬说。
弦歌抽出其中一张拍卖品简介,并小心翼翼地收好,“要去的,不得不去。”
她说这话时,没抬头,语气庄严而落寞。
离开裴谦之后,弦歌曾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
她的丈夫,曾是她大学时期的教授,他们在美国重逢,安德森曾在弦歌最艰难的日子里,给了弦歌最安心的帮助。
一纸婚书,和一个可靠的家。
除此之外,他还是她重要的心灵导师。
可惜,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安德森罹患癌症过世。
弦歌曾想,如果安德森没有过早的离开她,她的生命,可能不至于像后来那般阴暗,毫无光华。
这次的展品里,有他的作品。
是他给她作的一副肖像画。
名为《少女》。
安德森离世后,他的家人从她手里夺走了这幅画,弦歌没有想过,她居然还能幸运地再次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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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弦歌穿着黑色礼服,黑纱遮面地挽着宫佑宇手臂走进拍卖会时,不管认识地,还是不认识地人,都纷纷投来惊异的眼光。
宫佑宇并不介意,仍是一脸微笑。
“你就不怕引起别人怀疑?”他问。
弦歌很是淡定,“如果你不想跟一个寡妇走得太近,我不介意一个人进去。”
“我十五岁就已经不是处男了。”宫佑宇笑了笑,说,“那么,你会介意我那些前女友吗?”
弦歌扭头,看着他说,“无论是前女友还是现女友,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
弦歌凑近宫佑宇耳边,说,“别试图插手我的生活,这次是最后一次。”
“当然没问题。”宫佑宇微笑,顺手,揽住弦歌纤腰。
外人看来,两人犹如一对恩爱夫妻。
拍卖会吸引了申城不少名流,裴唤云也到了,大约是嫌弦歌碍眼,一进会场就上了二楼包厢。
赵如夏也来了。
这是退婚后,赵如夏第一次露面。
她身边站着一个儒雅的男人。
弦歌坐在8号桌,她坐在10号桌,隔得不算远。
拍卖开始后,裴唤云拍下了头两件印象派画作。
赵如夏没有动静。
后来,原本应该排在7号的《少女》被临时换成了其他作品,弦歌微微蹙眉。
《少女》被安排到最后,压轴登场。
弦歌觉得有猫腻,果然…
拍卖师介绍完安德森,以及画作创作背景,一束追光打在弦歌头顶。
“我们今天有幸请到了画作原型,安德森先生遗孀,闻弦歌女士,让我们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闻女士的到来。”
全场掌声雷动。
而弦歌的脸上毫无表情。
拍卖师又说,“闻女士,您对这次拍卖,有什么话想说吗?”
话筒递到弦歌面前,弦歌说,“开始吧。”
拍卖师有些尴尬,朝10号桌投去疑问的目光。
弦歌瞬间就明白了。
拍卖开始。
有赵如夏的竞价,底价200万的画,被迅速炒到475万,弦歌瞟了赵如夏一眼,赵如夏一脸惬意,甚至朝弦歌举起了酒杯。
宫佑宇举牌,500万。
赵如夏要到510,宫佑宇再要举牌,被弦歌按住了手。
宫佑宇不懂,弦歌笑了笑,“随她吧,顶多是流拍。”赵如夏什么实力,弦歌很清楚,就算她找了个拍卖行行长当靠山,也没那么钱可供挥霍。
弦歌停止竞价,赵如夏眉头拧成川字。
“闻小姐不想要了吗?”她问。
赵如夏道行着实不深,换成弦歌,撑死也不能丢这个脸。
“难得赵小姐对我画像如此喜爱,让给赵小姐是应该的。”
赵如夏脸上的笑,装都装不出来了。
“10号台,520万。”
拍卖师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弦歌同赵如夏一样,大吃一惊。
第20章
走出拍卖场,弦歌不意外地碰上裴唤云。
从前,裴唤云把她当成亲女儿一样疼爱,现在,时移势易,她甚至没拿正眼瞧弦歌。
“闻小姐好眼光,挑的伴侣一个比一个有能力。”
宫佑宇站在弦歌身边,见状,礼貌地退到了一边。
“姑姑,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把画让给我,多少钱都可以。”弦歌说。
裴唤云冷笑,“既然舍不得,刚刚为什么要放手?”
不再叫价,是不想登上八卦杂志头版头条,她无所谓,实在没必要把姑姑,把裴家也扯进来。
她太了解裴姑姑了。
裴姑姑不爱多管闲事,可一旦认定的事,那也是谁都拉不回的。从这点上看,裴谦跟他姑姑,真的很像。
弦歌放弃了,她说,“那幅画是先夫最后的心血,能拜托姑姑您妥善保管吗?”
裴唤云这才看了弦歌一眼。
“闻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情有义了,还真是让人不习惯,你难道忘了…”
“姑姑。”
裴谦的声音出现在大厅,分外明显。
弦歌抬头一看,他一脸沉毅,大步走了过来,眼神流过她时,没有分毫停留。
一副高冷疏离的做派。
“结束了吗?我们回家吧。”
裴姑姑腿脚不利索,裴谦上前搀扶,弦歌才发现裴姑姑差点倒在了裴谦身上。她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差了?弦歌心惊。
两人离开大厅后,宫佑宇才出现。
弦歌上了宫家的车,宫佑宇坐在身旁,正彬彬有礼地描述着他对今天几件艺术品的认知。
她抬头,看着窗外斑驳的树影,突然想起了那晚在公安局门口,裴谦粗暴地将她压在皮质座位上,野兽一般肆意挞伐。
在她面前,裴谦很少有克制的时候。
但其实,他是一个很有担当的男人。
他身上背负着裴家,背负着整个裴氏集团,注定了他不可能像当下年轻时髦的男人一样,花言巧语,温柔浪漫,可他的强大,足以让身边的女人安心。
弦歌还同时想到了他坚实的臂膀和肌肉。
无可否认,跟他相处,她时常会沦陷,会忘了自己是谁。
“弦歌,如果可以的话,近期我想安排两家家长见面,你觉得怎么样?”宫佑宇见弦歌无心聊艺术,突然改口道。
车子开出绿荫地,日头白亮刺眼。
弦歌关上车窗,说,“好。”
宫佑宇一愣,随后一笑。
他晓得弦歌不会拒绝,却也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我会尽快安排,到时候还需要你跟爷爷确定时间,我这边…”宫佑宇说了许多话,弦歌头有些发涨,没听进去几句。
手机震动一下。
弦歌低头一看,是一条短信。
确切来说,是她与安德森的一些交往日历。
结婚,入院,到病逝,时间精确到小时。
弦歌皱眉。
谁会做这种事儿?弦歌想到了身边的这个男人,作为结婚对象,宫佑宇似乎最有动机调查她的过往,可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宫佑宇说,“你觉得我是不是得先跟博衍培养培养感情?孩子还小,正是最好相处的时候。”
“不必了。”弦歌拒绝得直截了当。
吃了瘪的宫佑宇完全没有生气,只附和了一句,“也好。”
弦歌回了一个简讯。
“你是谁?想做什么?”
三分钟后,弦歌收到了可颂详细的幼稚园记录,包括他的出生年月,血型,身高体重,甚至过敏病史。
而身旁的宫佑宇脸色丝毫未变。
所以,发简讯的人不是他?
那会是谁?
弦歌慌了,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三秒后接通,裴谦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闻小姐,别来无恙。”
弦歌倒吸了一口凉气。
居然是他…
长久以来,她最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现在立刻下车,来我公司。”裴谦命令道。
挂了电话,弦歌冷静地叫了停车,宫佑宇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弦歌拔高声调,又喊了一声。
司机停车。
下车前,弦歌说,“我既然答应跟你合作,就绝对不会反悔,要安排家长见面还是安排订婚,随你高兴。”
弦歌合上车门,转身,上了一辆黑色林肯。
没人知道那辆神出鬼没的车,是从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宫佑宇收拢掌心。
裴氏的寰宇中心大楼,弦歌还是孩子的时候经常上这儿来打发时间。
裴谦12岁接触裴家生意,14岁随着长辈们参加会晤,不念书的大部分日子,裴谦都待在这里学习经营管理,弦歌呢…
他的办公室里总有一块地方是属于她的。
小小的角落,不起眼,但是抬眼总能看得到。
有时她会悠哉悠哉地躺在宽大的沙发上看书,有时会披着头发盯着窗外发呆。
更多的时候,她会静静看着他小大人般模样,偷偷地仰慕着他,并尽量不让他发现。
后来,长大了,懂得避嫌了。
就去得少了。
陈玉仁开了车门,弦歌还沉浸在回忆里。
“宋小姐,到了。”
弦歌下车。
六年了,寰宇已经不是弦歌记忆中的模样,它变得更加气派,更加恢宏。
裴谦,是个有能力的男人。
一楼大厅,有大群人从旋转楼梯上走了下来。即便所有的男人都穿上了黑色的西装,弦歌还是能一眼就发现人群里的裴谦。
他也看到了她。
淡漠地两两相望后,裴谦低头,跟身边的女秘书耳语几句,便随着人群走开了。女秘书朝弦歌走来。
“闻小姐,裴总让我带您去办公室。”
以前,弦歌不是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他要去开会去出差,没法带着她,那时的他总会捧着她的脸,埋怨她不是拇指姑娘,不能随身携带。
而不是像现在,随便找个秘书来敷衍她。
裴先生果然现实得很…
“不必了,下次再见吧。”
想了一路,弦歌也看明白了,现在是裴谦想了解可颂身世,该着急的人是他,她完全没必要惊慌失措,自乱阵脚。
见弦歌要走,女秘书慌了神,连忙叫了三声,小姐留步。
弦歌不知道裴谦为什么能在嘈杂的大厅里听到她们这边的声音,但他确实停下了脚步,并回头,阴沉地看着自己。
没什么好怕的,弦歌想。
随后,裴谦撇下一群人,径直走了过来。
“闹什么脾气?”他问。
“我不是赵如夏,不会跟你闹脾气。”说完,弦歌就后悔了,这话怎么听都嫌矫情,像个没见识的小女人含酸捏醋,完全不是她平日里的风格。
果然,裴谦轻笑了一声。
弦歌白了他一眼。
笑妹啊笑!
“带她去我办公室,实在不行…”裴谦靠近弦歌,轻声说,“实在不行,就找两个保安,把她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