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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
宁王府的正院中,一整个早上都传出疯狂的怒骂声和打砸东西的声响,像是不死不休一般,一直没有停过。
登基大典那般大的事情,即便有意隐瞒也未必能够瞒得住,更何况宁王太妃早就派人打听了,而她的情绪从长生大长公主找到了二皇子而且养在身边悉心照顾之后,便一直处于不稳定的状态,但却也没到如今这般地步,便是外头都传着若是登基的不是太子,便必定是二皇子,可只要一日不定,便还有希望,可如今,太子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太极殿,谁还能取而代之?!
长生大长公主如此大张旗鼓地让太子回到太极殿,不已然表明了态度了吗?!
明日登基的只会是太子!
那她的儿子成了什么?!
她的母亲一条命算什么?!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若是到了现在还不明白的话便真的是傻了,从头到尾那个女人都没有想过让她儿子上位,她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利用她的儿子来混淆视线,转移其他人的注意力!可是为什么要杀她母亲?为什么?!“秦长生——啊——我要杀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连名字都直接喊出来了,可想而知恨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如何能不恨?
从方老夫人死了之后,宁王太妃便是靠着自己没有错,一切的牺牲都是有价值这一口气撑到了现在,可如今,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笑话,她不过是傻乎乎地上了别人的当,给别人当了棋子,现在还被随手丢弃了!
那是她的母亲——
她的亲生母亲,最爱她,从未放弃过她,从未怪过她的亲生母亲——
现在,她死了,被她害死了!
宁王走进屋子,见到的便是处于癫狂状态的母亲,甚至若不是他下了命令不许她走出院子的话,或许她真的早已经冲进了皇宫去报仇了。
他亦恨!
但是却只是恨自己!
若不是他糊涂,若不是他一念之差,若不是他懦弱不愿意违逆母亲的心意,若不是他心里也起了歪念,便不会发生这一切!
外祖母是为他而死的!
长生大长公主固然可恨,可是,若不是他们自己先起了歪念,如何会让她有机可趁?外祖母如何会命丧冷宫?
他们有什么资格去埋怨别人?
全都是他们自找的,是他们自作孽!
可是这些话,他如何能与如今的母亲说?这些话不但不能让她从仇恨中走出来,而只会击垮她的心底最后一丝支撑。
若是连仇恨都没了,她如何活的下去?
他只能看着,只能防着她冲动行事,只能任由她在仇恨当中煎熬!
他恨这样的自己!
恨极了!
宁王太妃就像是没看到儿子一般,继续疯狂地打砸着,似乎那些东西便是她最恨的人,打了砸了,便可以报仇了。
可精神仍是癫狂,身心还是剧痛。
仿佛无休止一般。
“母亲……”宁王握紧了拳头,低喃出口,却始终只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对不起……对不起……”
是他无能!
一切都是他这个当儿子的无能!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身后,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叹息。
宁王转过身,便见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那是方家的顶梁柱,方阁老、方家的太上老爷,这位前任的内阁阁臣便是已然老矣,目光却仍是犀利有神,那股儿精神劲头便是站在他旁边的方老太爷也都比不上。
“曾外祖父。”
方阁老颔了颔,“嗯。”
“外祖父。”宁王继续向方老太爷行礼,而目光始终没有与他们相互交汇,害死外祖母的愧疚让他无法再坦然地面对方家的人。
方老太爷自然看得出来,只是老妻的死到底是难以释怀,即便知道不该责怪这个孩子,但终究还是无法毫无芥蒂,事实上,从女儿嫁入宁王府,方家的日子便过的始终不消停,这对父子,就像是方家的债一般!
方阁老皱了皱眉,“明日登基大典,宁王殿下可会参加?”
秦启浑身一震,目光也不得不与他对视。
“你是宁王府的主子。”方阁老神色严肃了起来,“去吧,去恭贺新帝登基,也让大家好好看看,京城还有一个宁王府。”
“曾外祖父……”宁王握着拳头,语气艰涩,“我不想再给方家添麻烦!”长生大长公主会想起他,甚至利用他,便是冲着他背后的方家来吧?不然,他们孤儿寡母的,哪里值得她花费心思?便是需要人转移别人的注意力,也轮不到他!可方家便不一样,蛰伏多年的方家价值远远大于他一个空有宁王之名一无所有的人!
方阁老笑了,“即便没有你们母子,方家也逃不过这一趟浑水,而你们母子的存在,不过是让方家不得不做出一些退让罢了。”
“曾外祖父……”
“再者。”方阁老继续道,“方家所做的决定只会基于方家的利益,即便你身上流着方家的血,也不足以影响方家的决定,更不会让方家牺牲家族的利益。”
宁王心中酸涩难受的厉害,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说他自以为是,但实际上却是消除他的愧疚,只是,外祖母一条命,他如何能就此释怀?“曾外祖父、外祖父。”他目光坚定,神色决然,“方家对宁王府的恩惠,秦启这辈子都会铭记于心!”
事到如今,不管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能够说出来的,或许也就只有这一句话了!
方阁老颔首笑了。
而屋子里,宁王太妃的疯狂怒骂还在继续。
……
从宫里传出长生大长公主居然将太子藏在了太皇贵太妃处,钱家当日在宫中的子弟纷纷愤恨不已,当时他们的确差一点将皇宫给翻了过来,但是,有些地方的确没有彻底搜查,先帝的后妃、仁宗皇帝的遗妃,这些女人的院子便是搜查,也不敢真的翻过来,不过说到底还是没有人想到长生大长公主居然会将太子放在这些地方,她居然放心将太子交给太皇贵太妃照看?那可是衡王的生母,而衡王与先帝之间横着杀妻之仇,她居然敢——居然敢——
钱太傅想,这或许便是钱家输的如此彻底的原因吧,因为他们始终没有完全地了解对手!如此想来也不算是亏!
况且,除了名声之外,钱家实际上损失的并不多。
新帝是他们钱家的外孙,新的一朝,钱家总会有机会从新开始的!
就这样吧!
先这样吧!
……
次日,天还没亮,秦慎便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到了太庙祭拜先祖,这是登基大典的第一个仪式,先以太子的身份告慰先祖,待登基大典之后,再以皇帝的身份前来祭奠。
庄严肃穆的祭拜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没一步,每一个叩首,都有着严格的礼仪要求,年幼的太子却是做的一丝不苟。
与这些日子所经历的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即将登基为帝,成为大周江山的新主人的欣喜,也看不到对未来的忐忑不安,他便如同一下子长成了一般,严肃认真地进行每一个仪式,除了那小小的身躯还能证明他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之外,谁还能说大周的太子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
长生一直在旁边看着,神色亦是肃穆,她亲眼看着眼前这孩子眼中的炙热与天真消失,亦是她一手导致,但是,从未后悔过,他自成为太子的那一刻,便没有资格享受所谓的童年,对于这个比自己儿子年长不了多少的孩子,她下了狠心,也不介意将来承受这份狠心导致的一切后果,只要……他成为她想要的皇帝,只要他守得住这片锦绣江山!
“礼成!”
太子告慰先祖仪式结束了,接下来,而此时,外边的天也已经放白了,天亮了,是一个很好的天气,阳光灿烂。
“姑姑可与本宫一并前往太极殿?”仪式结束之后,身着太子朝服的秦慎面色认真地问道,声音严肃,没有怨恨亦没有亲近。
长生笑了,“自然,先帝遗诏命本宫摄政,不是吗?”
“如此,姑姑便请吧。”秦慎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作为太子,即便作为皇帝,在成年亲政之前,对眼前之人以礼相待,是唯一的出路。
长生仿若没看出什么来一般,笑着道:“太子请。”
原本该是最亲的人,如今不过是权力之中的相互博弈也相互依存的对手罢了。
秦慎笑了笑,没有推迟,案首挺胸地大步走出了太庙,走向他从一出生便定了的命运!
新帝的登基大典,在太极殿的大殿中举行,文武百官、宗亲勋贵、都出席了,而大典之上,长生大长公主是唯一存在的女子!
衡王亲自宣读了先帝的传位诏书,钱太傅亲自宣读了先帝命长生大长公主摄政的遗诏,内阁前阁老,方家的老祖宗,宁王的外祖父,与如今的内阁首辅,一并将传国玉玺奉给了新帝,声势浩大又庄严肃穆的登基大典顺利完成。
宣宗皇帝嫡长子、太子秦慎登基为帝,为建元帝。
……
新帝顺利登基了,在钱家的妥协、方家的支持还有南王世子的重兵护佑,长生大长公主的摄政之位也顺利定了下来,不管大家再如何的不愿意如何的不满,在这等情形之下,也只能暂且作罢!日子还长着不是吗?
朝堂争斗,往往不是一段时间便可以见结果,更不可能一蹴而就!
不急。
大周的皇位更替顺利完成,便是无法完全化解朝堂的危机,但安抚民心是可以做到的,京城的百姓欢欣鼓舞的,一扫先帝驾崩的阴霾。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谁当皇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有安宁的日子过。
新帝的登基,无疑是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太子继位,名正言顺天经地义!
而随着新帝登基,之前很多一直压着一直没有处理的事情,都摆在了眼前了,甚至有些成了朝臣们宣泄不忿的口子。
比如说钱皇后册封太后一事,比如说余太后,又比如说卢氏谋害太子一事,还有便是禁卫军与京畿大营统领与钱家谋逆一事……
这些,都容不得长生大长公主再继续不管不顾。
新帝年幼,这些事情自然不会摆在他面前,甚至眼下新帝唯一应该做的便是继续中断了好几个月的学业。
当然了,还有孝敬太后。
对于摄政的这位姑姑,年幼的皇帝还是恭敬有加的,全然放心将朝政交给她,若说这对姑侄之间还有什么能够证明并非如表面那般和睦的,便是皇帝提出让钱太傅来继续他的学业一事,或许是新上位,或许也是为了安抚钱家,长生大长公主同意了。
至于钱太后的册封大典,长生大长公主也没有刻意刁难,该如何慎重便如何慎重,不过,这位新出炉的钱太后,皇帝的生母,比长生大长公主更有资格摄政的女人,却甘愿幽居后宫,或许不是甘愿,只是与长生大长公主达成的某种协议罢了,但不管如何,某些想要利用钱太后来刁难刁难长生大长公主的人,最终是希望落空了。
皇帝侍母极孝,每一天除了去上书房上课之外,便是去慈宁宫请安,晨昏定省的,将孝字发挥到了极致。
钱太后册封大典之后,她便移居慈宁宫了,与原先的余太后住一起了,按照礼法,新帝登基之后,原先的余太后该进位太皇太后才是,可即便皇贵太妃已经正式下了诏书进位太皇贵太妃了,余太后也依旧是太后,甚至在后宫中成了无有可无的人物一般,皇帝侍母至孝,但对于这位亲祖母却像是遗忘了一般,连最根本的位分都没有给,更不要说平日里的孝敬了。
倒是钱太后没忘记她,虽说没为她争取该有的名分,但到底是将她留在慈宁宫,没有直接将人给撵走,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没了先帝庇护的太后,在长生大长公主手底下,哪里能有好日子过?而元襄皇后的嫡女,又怎么会让一个卑贱废妃与自己的母后比肩?
没了先帝,余太后永远都只能是余太后,空有太后之名而已,甚至可能在百年之后,依旧得不到太后该有的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