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栽着应季的木槿花,花香淡淡,在月光下显得极是雅致幽美。
楼湛看了看那花,安氏注意到她的目光,笑道:“那是淮儿以前种的。”
萧淮亲手种下的吗?
楼湛走到花丛前,看了会儿,伸手去抚了抚娇嫩的花朵。她不曾参与萧淮的过去,今日萧淮便同她说起幼时趣事,让她放松下来。
侧头看了看楼湛的脸庞,安氏抿唇,嫣然道:“以前还以为阿湛会长成个怒目圆睁的女金刚。淮儿把你带回来,可吓了我和王爷一跳。”
楼湛收回手,不太自然地抿了个笑。
安氏道:“你是个好孩子,从面相上就可以看出来。淮儿是个薄幸的孩子,能娶到你,也算是一桩幸事。”
听她说得自然,毫无阻阂,楼湛不由疑惑:“娘娘……不介意我的身份吗?”
“有何可介怀的?”安氏眉目慈和,看着楼湛,“那些流言蜚语,我和王爷不在乎。”顿了顿,她轻声道,“阿湛,你和你娘长得很像。”
“您认识我娘?”
“当然了。”安氏眨了眨眼,“我祖辈是在云州,同平漓离得也近。少时我回云州,认识了你娘,同她关系很好,只是后来回到云京,便甚少有书信往来了。”
楼湛凝神听安氏讲起过往。
楼湛的母亲江素,其实楼湛对这位母亲知之甚少,幼时便不知母亲的来历,不知道母亲的亲故。母亲一向温柔,却每次在她提起祖父祖母时蹙眉不语,满目哀伤。
后来知道了江素是同江家断绝关系,但也不知母亲过往如何。
安氏道:“那是先帝元和元年,正是隆冬,大雪漫天。我偶然出门赏雪,便碰到了你娘和你爹。”
楼承祖籍云州平漓,祖上不过是几代清廉小官,后来家道中落,连续两代再未出过个秀才。江家是平漓的大户人家,楼承双亲逝世后,也无亲戚可靠,为了维持温饱,便进了江家,给江家大公子当书童。
如此,既有月钱,又能跟着先生识文断字。
楼承聪明俊俏,很受江家大公子喜爱。江素同大哥亲厚,也常常见到楼承,一来二去,两人便坠入爱河。
但是江家是瞧不起楼承这种寒酸人家的,更不可能将千金嫁给她。也是江大公子求情,当时江家的老爷便同意让楼承入赘江家。
楼承心高气傲,自然不肯。江素知道他的心性,便干脆连夜收拾了东西,留下一封信,便同楼承私奔了。
两人千里迢迢来到云京,身上盘缠用尽,正是拮据之时,安氏碰到了他们,惊讶之余,将他们接到了靖王府。
通过萧远的举荐,楼承得以入国子监修学。他本就聪明绝顶,过目不忘,一进去便夺得许多人的目光。礼部尚书亲自考量过楼承后,称他有丞相之才。
当时先皇刚登上大统,急需人才,听闻楼承的名声,便起了结交的心思,乔装打扮进入国子监,一来二去,便和楼承成为了至交好友。
元和一年,楼承高中状元,又有先皇的扶持赞赏,不过几年,便站到了“五花判事”中书舍人的高位。
只是江家对当年江素留信夜逃的事耿耿于怀,仍是不愿江素回来,更别说接受楼承这个姑爷。
安氏说到这里,忍不住笑道:“你娘啊,平时就是个温温柔柔的人,没想到居然连写断绝书、同人私奔的事都做得出来。”
顿了顿,她伸手抚了抚楼湛的头发,温柔道,“你刚出生时我见过你,当时急着回业阳,回来后没有圣旨又不能去云京,便再没见过你。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楼湛心中的好感不断上升,看着面前嫣然的王妃,那双眼睛同萧淮的几乎一样。一样的温和包容,一样的平静如水。
也难怪,能生出萧淮那样的人的父母亲,怎么会差。
楼湛暗暗摇头,她此前思虑太多,完全没想到能教出萧淮的靖王夫妇,怎么会是同世人一般不辨是非,恶言相向。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坐在屋中相谈的萧淮父子俩。
两人似乎相谈甚欢,相似的眉眼,相似的笑容。
似乎感觉到了楼湛的视线,萧淮忽然扭过头来,看到楼湛,轻轻眨了眨眼,眸中满是笑意,仿若星辰般璀璨。
隔着一段长长的距离,他张了张口,叫“阿湛”。
虽然没有出声,可熟悉的声音就仿佛响在了耳畔,萦绕不散。
安氏突然扑哧笑了:“淮儿是真的长大了。”
楼湛窘。
***
在靖王府待了三日,两人便启程去往云州。
不知道是不是靖王故意的,将两人送出王府时,只牵出一匹马。
说话与笑容也同萧淮相似:“见你二人来时都是共乘一骑,去时也当如此吧。”
……什么歪理!
父亲的好意,萧淮自然身心皆领。笑意盎然地将楼湛扶上马儿,也跟着骑上去,一路享受软玉温香,心情颇为不错。
“青枝写信传回来,他追着那两人进入了云州,届时他自会来寻我们。”
坐在马背上,萧淮悠悠说着,注意到楼湛正在神游,眨眨眼,凑到她耳边,声音又低又磁:“魂兮,归来。”
楼湛打了个颤,立刻回神,猛地一抬头,险些撞到萧淮的下巴。
萧淮哭笑不得:“阿湛,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楼湛犹疑着伸出手,让萧淮看她手腕上的镯子。
那是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浅浅的碧色仿若春日初至、春雨初降后,在河边生出的一片脆嫩。衬着楼湛细腻瓷白的纤细手腕,极是养眼。
萧淮目光中含着欣赏之意,看着这派旖旎景色。
楼湛道:“……这是你娘,王妃娘娘昨夜给我的,据说是王妃娘娘的传家宝。”
这么贵重的东西,就这样轻易地给了她,真的好吗?
萧淮毫不在意,揉揉楼湛的头发,“即是母亲给的,就收着吧。”
“可是……”
“母亲将镯子给了你,便是承认你是靖王府的儿媳妇了。”萧淮心情更好,看楼湛难得有些变化的表情,低低笑出声来。
楼湛瞥他一眼,不再说话。
业阳离云州有六日的脚程,骑着马儿也需三四日。如今接近十月,天气转凉,秋日的萧瑟气息也渐渐笼罩了南方。
云州四面环山,中间凹下轻缓,地势颇为奇特。进入云州,需要通过长长的山道,崎岖不平,极为危险。古人有云“难于上青天”。
但云州又盛产茶叶、丝绸、瓷器等东西,从平缓些的益州那边运出,因为皆是难得一见的好货,出价极为昂贵,也无人有甚怨言。
如此,云州便多出大商贾,平漓江家和邑南陈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山路曲折,其上又有血腥残忍的山贼,一般人都会选择绕点远路,不从山路进去。
萧淮和楼湛却是赶路,好在有江家的人护持着,不会出什么问题。
楼湛若有所思。
听闻云州太守也是同王堰一般清明忠诚的人物,离交州那么近,却没被南平王威逼利诱到,除了他本人的心性外,大概也与这易守难攻的地势有关。
两人连日上山路,从山路进入了云州,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青枝的信鸽就飞来了。
萧淮看完信纸的内容,将信纸递给楼湛。
青枝追到邑南时,碰到他弟弟青砚,两人缠斗起来,等青枝摆脱纠缠时,人已经不见了。
字里行间都是懊恼的意味。
楼湛大概想象得出青枝是怎样咬牙切齿地写完这封信的,心中也有些无奈。
但也怪不得青枝。
谁教当年青砚被拐走后,将他收养、培育长大的人是南平王常晋。青砚报恩无可厚非,青枝手下留情也是人之常情。
现下青枝正在邑南,萧淮和楼湛决定休息半日,便赶去同青枝汇合。
午间两人找到一家客栈,正在用饭,一直默默守在楼湛身后的江家人突然冒了出来。
楼湛脸色平静:“有劳阁下一路护持,若不嫌弃一同用饭吧。”
蓝袍人也不客气,坐到楼湛身旁,犹豫了片刻,道:“如今已经进入云州,你想不想去平漓?”
回江家看看么?
楼湛顿了顿,摇摇头,“若非必须,便不去了。待青枝回来,阁下也可以回江家了。十年护持之恩,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
蓝袍人不语。
半晌,他低声道:“家主一直很想你和楼息回去。”滞了滞,他想起上次楼湛生气的样子,微微蹙眉,加了一句,“带上楼挽也可。”
“抱歉。”楼湛依旧脸色平淡,“江家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但你们身上都流着江家的血。
蓝袍人摇摇头,看了看萧淮,又转身躲到暗处,静静守护。
楼湛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用饭。
萧淮唔了声,道:“阿湛,真的不想去看看?听闻江家现在的家主,是你母亲的大哥。”
楼湛微微一顿。
她的舅舅。
前几日待在靖王府,听靖王妃说起许多过往。当年她的母亲和父亲能够顺利逃出云州,甚至在一路凶险里抵达云京,是当年的江大公子江恪偷偷派人跟着的缘故。
江恪欣赏楼承,疼爱小妹,自然不忍心看到他们颠沛流离,只是碍于处于震怒中的父母,才迟迟不敢让江素认祖归宗。
安氏曾玩笑道:“江恪是个冷冰冰的人,却常常给你爹娘写信。只是这山高路远的,每次都是寥寥几字,平白浪费了送信人的一身汗水。”
说实话,楼湛的确想见见这个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