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楼湛垂了垂眸,思忖半晌,屈起膝盖,猛然一膝盖顶上萧淮的小腹。趁他痛得蹙眉无力,一骨碌滚下了床。
萧淮被她这么一顶,脸色愈加苍白,颇为无力地靠在床边。本就凌乱的衣衫微微滑落,隐约露出形状精巧的锁骨。
他的发丝凌乱,仪容不整,笑吟吟地看着楼湛:“生气了?”
楼湛别开视线,不去看他。
萧淮掩唇咳了几声,垂眸看了眼掌心里咳出的血色,面不改色地将手缩到袖中,继续笑道:“我就知道阿湛担心我。”
“既然知道,又为何要害我担心?”楼湛又羞又怒,咬牙横了他一眼,快步走到门边,伸手就要去拉开门闩。船突然狠狠晃了一下。
楼湛及时抓住了身边的柱子,稳住了身形。
怎么回事?
这儿离船头近,楼湛蹙眉侧耳,隐约听到船头有人在大喊大叫。
“慌什么!不过是翻了个浪花!”
老船家的斥责声清晰入耳,楼湛微微松了口气,正要离开,手又被按住了。
萧淮已经整理好了仪容,走了过来。按着她的手,一副任打任骂就是不放手的姿态。
楼湛皱眉:“放开。”
“以后不会了。”
楼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萧淮眨眨眼:“以后不会再让阿湛担忧了。别气我了,好吗?”
楼湛面无表情。
“阿湛,这船上有问题,若是出了意外怎么办?我们不能分开。”萧淮脸色诚恳,说得真心实意。想到那桌有毒的菜,楼湛的脸色缓了缓,沉默半晌,点头应了。
已经上了船,断然不可能再回头。现下处在江中,四面都是水,她一直居于北方,是个典型的旱鸭子,不会泅水。若是要跳水逃亡,未免太为难人。
既然下了毒,那人也会出现。如若江家的那人未走,也能随时出来帮忙。
见楼湛同意,萧淮放松了力道,楼湛顺势抽回手,坐到桌边一语不发。
萧淮轻松耸肩。
真是……失策。
不小心撩过头了。
***
是夜,明月高悬,映衬碧波。晚风徐徐,水声悠悠。商船上的人基本都歇下了,四下一片静谧。
下午最后来的两个客人就睡在靠近船头的舱里。
两个粗布麻衣的长工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楼湛房前,对视一眼,将门缓缓推开。房中的油灯早已吹灭,四下昏黑,桌边却没有想象中的人。倒是能隐约看到床上有个人影。
没动这些菜?
两人再次对视,其中一个长工一挥手,另一个点点头,从袖中抽出一把窄窄的匕首,走到床前,手一扬,狠狠地刺了下去。
刺下去的瞬间他就发觉了不对,连忙将杯子一掀,这才发现,里面只是个枕头。
“人不见了。”他回头小声道。
另一个人皱眉:“难道……”
“难道什么?”身后突然传来笑吟吟的声音,温润清恬的嗓音,“你们在找我们吗?”
两个长工都是一惊,连忙回身一看。迎面而来两道嗖嗖黑影,躲闪不及,两人齐齐中招倒地。
门边的萧淮放下袖子,遮住腕上精巧的袖箭,回头一笑:“看,果然来了。”
楼湛也放下了袖子,淡淡瞥了眼地上那两人。虽然是第一次杀人,但她心中无比平静。
不杀人,人杀我。
顾不得那些妇人之仁。
两人沉默片刻,忽然觉察到了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船上安静得仿佛没有一个活人。
正在此时,船身忽然狠狠一颤,向前倾斜了些许。萧淮脸色不变,快步走到隔壁的房间,轻轻说了声“打扰”,便推门而入。
屋内的人倒地不起,桌上的饭菜明显都动过了。
萧淮上去试了试鼻息,叹了口气。
“怎么样?”楼湛不太适应开始晃荡频繁的船,扶着门没走进去。
“死了。”萧淮顿了顿,站起身来,目光复杂难言,“不必再看了,船上应当没有活人了。”
为了杀了他们两个,竟然毒死了整只船上的人。
楼湛背后不免一凉,脸色有些难看。
萧淮抬步走过去,敛了笑,沉声道:“当真是丧心病狂。”
说话间,船身又是猛地一颤,船板上开始漫出水来。楼湛脸色一沉,明白了对方为何只派两个人来。
在这江水之中,只要船沉了,还怕他们不死?
“阿湛。”萧淮伸手拉住楼湛,呼了口气,“等会儿不要放开我。”
楼湛犹豫了一下:“我……”
“我知道,你大概不会泅水。”萧淮微微一笑,“所以待会儿无论如何也不要放开手。”
楼湛抿了抿唇,没有回应。
没过多久,船就沉了。顷刻之间,船板上哗啦啦涌来冰凉的江水,瞬间就覆没了两人的头顶。
萧淮虽生在云京,却长在河流众多的扬州,熟识水性,单手将楼湛按在胸前,手一划,便冒出了水面,顺手扶在一根浮木上。
这水域一望无际,要游到江岸边不知得过多久。对方应当知道萧淮熟识水性,但也知道萧淮身体孱弱,不说带着楼湛游个把时辰到岸边,光是在夜间冰凉的江水里浸泡一时半会儿,就够受了。
楼湛抹了抹脸上的水,低喘一声:“江家那个人……”
“听说不识水性,大抵没跟上来。”萧淮了解得颇多,从容地解释了,脸色却突然一阵青白,原本只是淡色的唇也白了。
楼湛心中一沉:“发病了?怎么样?药呢?”
萧淮苍白着脸,似乎连明亮的眸光都黯淡了许多,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笑:“无妨……我们再多撑一会儿,或许能碰上其他夜里行船的船家。”
看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仿若下一刻就会消失在人间,楼湛心中愈发沉重了。尤其是想通了对方的用意后,楼湛开始有些慌了。
倒不是为眼前困境所慌。
她沉默着伸手去摸萧淮的脸,指尖不由一颤。太凉了,简直不像是活人的体温。
“阿湛是在担心我?”萧淮低头一笑,苍白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了几抹红润,一笑间仿若桃花流水,极尽鲜妍。
楼湛点点头。
她难得如此耿直,萧淮扬扬眉,侧头轻咳一声,意识混沌了一下,片刻又清晰过来。他回头看着楼湛,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前才答应了阿湛,不会再让阿湛为我担心,没想到才过了两个时辰……”
楼湛垂眸:“别说了。”
她心中泛起了丝丝缕缕的酸楚,泛到了鼻尖,竟然有些想哭,还伴随着一种莫名的疼意。
“冷不冷?”
萧淮摇头,将楼湛抱得紧了些,眉目间尽是轻松笑意:“不冷,就是……有些难受。”
“难受?”
“就是难受。唔……如果阿湛愿意主动吻我一下,说不定我就不难受了。”萧淮轻笑着调侃,不想话才出口,楼湛就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幽幽地盯着他。半晌,道:“低头。”
萧淮闻言,乖乖低头。
楼湛闭上眼睛,犹豫了一下,仰起头,用自己的唇轻轻碰上他的唇,温凉而柔软。
萧淮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呆怔了半晌,眸中浅淡的笑意愈来愈盛,仿若晴空擦洗,月色隐去,次第亮起的繁星。
他也闭上了眼,将楼湛抱得愈发的紧,用心去品尝怀里的人虔诚温柔的亲吻。江水中两人的身子都冷若冰块,此时却又仿佛都升起了温度,驱散了所有寒冷。
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里的。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忽然传来两声干咳,期期艾艾:“咳咳,那个,主子,楼大人……两位啊,虽然我觉得,打扰你们似乎不太好,但是江水这么冰凉……你们两位不如上来了再继续?”
楼湛猛然惊醒,轻轻推开萧淮,抬头一看。
明月清风之下,阵阵碧波之中,前方不到一丈远的水面上,浮着一叶小舟。消失已久的青枝正捧着脸,笑眯眯地坐在船舷上,无意识地将手里的木桨啪啪拍着水面,轻松自在的模样。
楼湛怔了怔,随即,只觉脑中轰地一声炸了炸,原本浸泡得冰冷的身体从脚底烧到了头顶。
看这样子,青枝已经观摩很久了。
窘得要死,楼湛尽量维持着没有表情的脸,将脸埋进萧淮怀里。萧淮的胸膛颤了颤,似乎也在笑,语气却是淡淡的:“你倒是悠闲得意,在船上看着我们泡了这么久,看得可高兴?”
青枝嘿嘿笑着“高兴高兴”,翻身一跃,将萧淮和楼湛提出江水。足尖一点,三两下就回到小舟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流畅优美,不见一丝滞然。
将两人放到舟上,青枝一边在小舱里扒拉找被子和衣服,边笑嘻嘻道:“这不是看两位情意融融,不忍心打扰吗?主子好不容易得手了,小的怎么忍心破坏气氛。”
楼湛凉飕飕地瞥他一眼。
青枝扔来衣被,又不知从哪儿翻出个罐子,叹道:“早就知道会如此,还好我机智地早早备了姜汤……”
楼湛敏锐地抓住关键词,脸色一冷:“早就知道?”
青枝悚然:“不不不,不是!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听错了!”
楼湛黑了脸:“你早就回来了?萧淮也知道?”
青枝冷汗都冒出来了。只是得意地顺口一说,不小心就说出来了。
楼湛黑着脸转向身边一语不发的萧淮,才刚要质问,萧淮的身子忽然晃了晃,直直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