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楼湛哑声应下,萧淮心中却像结了冰似的,先是一凉,随即钝钝地难受。
他正要义正言辞地出言拒绝,背上却被轻轻戳了戳。话噎在喉咙里没出来,萧淮沉默着点了头,对楼湛那种顾全大局的性子又爱又恨。
蒋帆没安什么好心,待会儿说不定就等着楼湛脱衣服入池子。
一想到这个,萧淮就满心堵,唇角的笑也不太挂得住了。
倒是陆远不知楼湛是女儿身,茫然地看看萧淮,又看看楼湛,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迷、扭捏什么。
用完饭,先消消食再去热汤池。蒋帆有事离开了前堂,余下萧淮三人,心怀各异,沉默不语。
半晌,萧淮起身贴近楼湛,轻轻说了些什么。楼湛冰山似的脸上裂了缝,脸色互青忽白,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过了小半个时辰,蒋帆回来了,带着三人行去后院。走了半晌,果真见到了袅袅薄烟。
前方立着面高墙,只有一扇小门。门边站着个小厮,见人来了,弯了弯腰,伸手打开门锁。
才靠近这小门,就有一股湿湿的热气扑面而来。
楼湛犹疑一瞬,咬了咬牙,跟在陆远身后走了进去。
院内有一方热汤池,热气弥漫,将四下的景色笼得模模糊糊。蒋帆率先走到池子旁,一边轻松地扯着腰带,漫不经心地道:“两位护卫就劳烦稍等片刻了。”
萧淮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目光里却没什么笑意。静静地看了那池子片刻,他垂下眼帘宽衣解带,挂到池边的架子上。
楼湛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绝对不能露出破绽,否则若是让蒋帆察觉到他们的身份,不仅救不了苗槿之,还有可能将三人都搭进去。
蒋帆看起来心情不错,懒洋洋地啃着池边摆放的水果,抬眸瞅了瞅对面的萧淮。被热水热气一浸,萧淮平日里总是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也红润了些许,黑发沾了水,湿漉漉地贴在肩背上,更衬得白玉胜雪的肤色。
明明是如此清清皎皎的颜色,眼波却瑰丽惊人,嘴里咬着一缕黑发,唇色淡如樱花。
这样不经意间显现出来的丽色,倒是同传说中温文少语、淡然平和的萧淮不同。
扔开手里的水果换上一壶酒,蒋帆慢悠悠地倒了杯酒,笑容可掬地盯着萧淮:“御史大人,请?”
萧淮微微一笑,也倒了杯酒,在朦胧雾气中一饮而尽。
蒋帆眼睛毒蛇似的,盯得死紧,这酒不得不喝。
两人不紧不慢地虚与委蛇着,一个笑得比一个假,池边的楼湛和陆远站得几乎腿麻。不知过了多久,蒋帆才懒懒地道:“泡久了会头晕,也该让两位护卫轻松一番了。”
话罢,水声哗啦,他直接出了水。
楼湛面无表情,直视前方。
萧淮也慢慢出了水,正要伸手去拿衣服披上,蒋帆又开口了。
“两位护卫真是不自觉,就这样站在旁边看着主子自行穿衣?唔,你,过来为本官穿衣服。”
他点的正是楼湛。
楼湛脸色微僵,手在身侧死死握着,紧了又松,正要走过去,萧淮却淡淡笑起来:“蒋大人,这可不行。她是本官最亲近的护卫,本官平日的起居都是她照顾的。”顿了顿,他看向陆远,眸中暗含警告,“你去侍奉蒋大人吧。”
真是怕陆远走过去,二话不说就一剑结果了蒋帆。
陆远脸色一黑,眉心紧皱,忍了半晌,还是忍住了。低道了声是,慢慢走到蒋帆身边。
楼湛心中没有觉得丝毫轻松。
虽然不用面对蒋帆了,但在蒋帆面前,还是得做做样子。给世子穿衣?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该怎么办?
心中不免郁结,楼湛顿了片刻,怀着悲怆的心情走到萧淮面前,一路撇开视线,不去看他。
好在萧淮知道他的心情,自行披上了贴身的里衣。
楼湛低垂着眸子,伸手轻轻地给萧淮掩好里衣,将他的胸膛遮住了,这才敢抬起眸子。
一抬眸,就同那双含笑的黑眸对上。
那笑意脉脉,似是缠丝,染上了便挣脱不了了。楼湛同他对视片刻,垂下眼帘,拿起外袍给他穿上。
萧淮低头看着认真抚着衣角褶皱的楼湛,只觉心中温情如水,缓缓眨了眨眼,很想、极想现在就将她紧紧抱到怀中。
那边蒋帆又出声了。
“两位也可以下水了,不知谁想先去?”
陆远早就看出了楼湛心中的不愿,冷冷扫了眼蒋帆近在咫尺的心口,忍下杀意,退开两步:“属下。”
蒋帆唔了声,不太满意地挑了挑眉,抬眼一看背对着他的萧淮,失笑:“两位怎么穿个衣服都磨磨蹭蹭的?本官都要以为你们亲上了。”
他话音刚落,萧淮顿了顿,便低下头,含住了楼湛的唇。
楼湛:“……”
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对方轻柔怜惜地蹭了蹭她的唇,柔软的触感传来,她才瞪大了眼,怔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
手下意识地要推,却被萧淮伸手抱住,楼湛不敢太用力挣扎,脑子里一片混沌,朦朦胧胧地想:萧淮莫不是喝醉了?
刚才他确实喝了好几杯酒。酒是果子酒,香味清醇。
唇齿交融间,弥漫着淡淡的清甜酒香。
蒋帆和陆远显然也被萧淮突然的动作惊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二人抱在一起暖意融融。尤其是陆远,目瞪口呆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难怪不愿意娶苗槿之呢。
楼湛迷糊了片刻,萧淮才不舍地放开她,看她还处于茫然中的脸色,心中偷了糖似的愉悦。方才他同楼湛说过,两人可以姿态亲密一些,引人误会,避免当着几人的面下池子。
可听了蒋帆的话,他的主意就立刻变了。还有什么比在人前相拥相吻更亲密的?
唔,虽然他还是故意的。
转过身,萧淮眼波如水,微微笑道:“既然被蒋大人揭穿了,本官便不再隐瞒。我和她其实……”他没说完,侧身将楼湛护住,摇了摇头,“本官还是舍不得让我的人被旁人看见身子。”
他特地咬重了“我的人”三字。
其实在达官贵人的圈子里,有不少人都喜好男风。只是说出去未免狎昵,引人不齿,是以虽然流行着这股风气,明面上还是没人直接地说出来的。
蒋帆自然清楚,哑然地盯着萧淮,心中不由琢磨起来。
传闻楼湛不喜同人接触,冰冷无情,思想也有些古板。要那种人同一个男人当着几个人的面这么亲昵,实在不可能。
萧淮更是世人称颂的谦谦君子,从来不与任何女子暧昧,从不越矩。
这两人……
无言片刻,蒋帆心中的怀疑也散了去,忍住微微的恶心感,哈哈笑道:“难怪下官总觉得她不怎么像个护卫,也难怪适才御史大人不愿让她来这池子。是下官唐突了,没想到,御史大人喜欢这个。”
萧淮作出浅浅的尴尬之色,将衣服拉拢了,笑而不语。
楼湛盯着萧淮的背影,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半晌,伸手触了触自己的唇。
若只是演戏,错位作出假象也可。可方才萧淮吻她的时候,那般的温柔辗转,那般的怜惜爱护,分明就是动了情的。
被这样轻薄了,楼湛却找不出斥责之语。
既然清楚了萧淮和楼湛之间的“特殊关系”,蒋帆也不再为难。出了后院,蒋帆便派人带他们回小院里修整,随即便回房了。
太守府的下人引着几人回了小院,因着适才蒋帆的特地吩咐,热情地安排了陆远的房间,又带着萧淮和楼湛进了一间房,点头哈腰:“御史大人同这位大人便住这一间。东西都是新的,床铺也换过了,请放心。”
萧淮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房间里有些漆黑,萧淮摸索到桌边,找到一盏纱灯。点燃了,暖光融融,映亮了房间。
他转身,看楼湛站在门边沉默不语,叹了口气,走过去关上了门,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方才是我不好,该说对不住。”
话音一顿,他低下头,同楼湛平视着,道:“可我并不想说对不住。”
楼湛眨了眨眼,似有些疑惑他的前后矛盾。
萧淮伸手抚着她的头,叹息道:“阿湛,我是一个男人。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日日同自己喜欢的女子在一起,都会情不自禁。”
“阿湛,你讨厌我吗?”
楼湛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
“那,你可喜欢我?”
“……”楼湛扭过头,不同萧淮对视。
萧淮微微笑着,眉目如画,清清皎皎。他像是看破了什么,满足又欣然,轻声道:“阿湛,你是喜欢我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