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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盏慢吞吞踱步过去,徐嘉衍把烟掐了,人站直,“想好什么说辞没?”

迈向他的每一步,她脑子过了一万个理由,但都不如一句诚实,最终她来到他面前,缓缓垂下头,如实道:“见我老板去了。”

果不其然,他好不吝啬地赏了她一个爆栗,“白天怎么说的?不是让你不要乱跑?”

徐嘉衍就站在他面前,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苏盏走了神,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下一秒,她往前跨了一下,猛地抱住他精瘦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前,

“徐嘉衍。”

他停了下来,也不再说话,就静静由她抱着,走廊静悄悄的,窗外是风雪,尽头的窗户没关,有风雪涌进来,吹着她的头发。

“嗯?”

他手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

苏盏搂着他的腰,眼神无意识地盯着某处,咽了咽嗓子,“好像一下子都不能离开你了……”

“挺好的啊。”

他平淡地说着,心里却不知有多么得意。

看,他们多像,谁都不肯服软,只要对方一低头,另一个,立马弃械缴枪。

……

孙超接到徐嘉衍电话的时候还挺讶异,这人难得会主动找他,等他到了约定的地方,更讶异了,他妈的居然还带了女人。

孙超到的时候,徐嘉衍踩下刹车缓缓停下来,他敲敲玻璃窗,降下,看到副驾驶座上漂亮的女人眼睛都直了,“我操丨你大爷,还真带过来了?大半夜约我出来虐狗?”

徐嘉衍弯弯嘴角,冲他一仰下巴,“你先过去找位置坐,我去停车。”

等他停好车拉着苏盏过去的时候,孙超已经码好了两排酒放在桌面上,见他们俩过来,一瓶瓶开过去,“咱们俩兄弟见面,别的不说,三瓶先下。”

徐嘉衍挡住他的手,“别,我今天开车过来的。”

孙超一挥手,“找代驾,或者让你媳妇儿开,或者你开,你媳妇儿喝?”

徐嘉衍罢罢手,“不是我诓你,你喝不过她。”

孙超这一听,来劲儿了,他妈居然喝不过一个女人?说什么也要跟苏盏来上一局。

最后还是徐嘉衍自己上了。

苏盏要帮他喝,被徐嘉衍一个眼神瞪回,孙超见状,从未见过他这样儿啊,给他激动的,连连啧声:“哟哟,真该让以前队里的人瞧瞧,谁说我们大神不心疼女人啊,这疼起媳妇儿来我看着都辣眼睛。”

“……”

闹归闹,调侃归调侃,都是几年打游戏过来的情感,喝到后面,两人都不说话了。

孙超现在已经退役了,早就脱离这个行业,算算明年徐嘉衍也要退役了,不禁感叹时光飞逝,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起来,声音都哽咽住了,情绪上头,忍不住跟他吐露心声:“说实话,电竞圈那么多人,我就服你。”

徐嘉衍不动声色喝着酒。

孙超觉得不得劲儿,猛力锤了两下桌子,“我他妈真就服你,过两天的决赛别给兄弟丢脸,听到没,拿下,必须拿下。”

——那可是大满贯啊。

徐嘉衍没说话,目光平静看着他。

孙超长得不算帅,眉浓鼻塌,带着副眼镜,标准的宅男长相,还有点微胖,他当年是被迫退役,常年窝着打游戏,身体出了毛病,反应跟不上,二十岁不到就退役了,他整个人靠在凳子上,微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来,那双细小的眼里,满满都是遗憾。

对往事,对过去,对信念,对信仰,满满都是遗憾。

没人理解,被迫放弃梦想,怅然若失,抱憾终身,最开始那段他是怎样熬过来的。

不忍再说下去,一句话引出了太多感伤,他抹了把眼泪,拍拍徐嘉衍的肩膀,“不说了,来,喝酒。”

只有一个。

电竞圈更多的是像孙超这样的人,打不出成绩,因家人、朋友、社会压力、生存压力以及各种外界因素放弃梦想。

苏盏望着孙超,她忽然好想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崇拜pot。

因为他的身上,有他们达不到的成就。

而他却一直在证明,一直想努力纠正人们对这个行业的成见,纵使命运跟他开了多次玩笑,他依旧试图将自己不公的命运拨回正规,一遍又一遍。

……

昨晚喝到太晚,两人回到酒店,苏盏掏房卡开门,徐嘉衍在她耳边吹气儿,苏盏挡开他,“你别乱动,找不到房卡。”

然后他倚着门看着她笑,那眼神……

门开了,下一秒,她就被他拖进去,直接抵上门,劈天盖地吻下来。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他十分娴熟,一边吻一边脱她衣服,苏盏挣扎,“等等啊——大明他们都在隔壁呢。”

他不听,自顾自手上的动作。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更大胆,动作更快,转眼,羽绒服外套被他扔到地上。

苏盏要蹲下去捡,“别乱扔啦!”

徐嘉衍今晚特别兴奋,一把将她捞起来,重新压上门板,直接将她抱起来,双腿架在自己的腰间,撩起她的上衣,头埋进去。

苏盏去拨他的脑袋,“别。”

到底抵不过他的力气,瞬间上身被剥精光,在解胸衣的时候,他废了半天劲都没解下来,急了,直接在她肩上咬了口,恼:“自己解。”

苏盏想骂人了。

喝了酒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还要我自己乖乖剥干净洗白送上门了是不是?

徐嘉衍呼吸越来越重,见她没动静,惩罚似的在她脖子上狠狠吸了口,苏盏疼的低呼一声,转头看了眼边上的全身镜,草莓已经成型了……

她想杀人了啊!!

怎么疯起来就没边了。

……

昨晚折腾到半夜,苏盏身体闹钟醒了,踹一脚隔壁的那人,“几点了?”

徐嘉衍没醒,下意识去捞床头的手机,迷迷糊糊间瞟一眼,扔回去,把苏盏重新搂进怀里,把她脑袋按进自己颈间,声音慵懒沙哑:“……九点。”

今天没比赛,起床就直接回雅江,这个时间队员们估计都还没醒,苏盏安心了,在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等两人再次睡醒,时间已经十点半。

苏盏醒的时候,徐嘉衍已经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了,她从被子里爬出来,伸了伸懒腰,揉揉头发,眯着眼打量他。

昨晚的记忆犹新,发现表面上看着再禁欲的男人,一到床事上,花样百出,热情奔放,真是令人难以自信,不过这点,苏盏也佩服自己,她身体软,适应能力强。好不容易迷瞪着眼,要睡去了,又被他给弄醒,来来回回好几番,折腾到半夜,不知道哪儿来的精气头。

徐嘉衍背对着她在吹头发,腰间裹着一条浴巾,背肌线条流畅,一双长腿踩在地上,小腿肌肉匀称。

苏盏对着他的背影,想象了很多遍,这副身材如果穿上西装的样子。

“徐嘉衍。”她唤他。

他把吹风机关掉,转头倚着桌子看她,“嗯?”

苏盏俩眼睛闪着光:“我回去给你买套西装吧?”

他疑惑:“为什么?”

她笃定地说:“你穿西装一定好看,不,全世界最好看。”

“穿衣服为了好看?”他弯了下嘴角,摸了一支烟喊在嘴里,“不是为了保暖么?”

徐嘉衍潜意识里拒绝西装,连白衬衫都拒绝。

不够自由,满满的束缚感。

“你穿一次给我看看呗。”

他抽着烟坏笑,“有什么好处吗?”

苏盏:“什么都答应你。”

“做什么都行?”

“做牛做马都行。”

他噗嗤笑,“你到时候别反悔就行。”

苏盏看着他夹着烟,笑得吊儿郎当,多半能猜出来他脑子想的是什么混账事儿了,随即翻了个白眼给他。

什么禁欲系!都是骗子!

徐嘉衍那些坏心思都仅限于在床|上,当他穿好衣服,认认真真站在镜子面前刮胡子的时候,那一脸淡漠,禁欲感又浮现了。

反差太萌。

系统自带bug,无法修复,这男人就是块沼泽,只会让她越陷越深。

……

陆烨明真的如他所说,几天后,来到雅江出差。

那时,苏盏正在上班,陆烨明开车到她楼下等,还是辆骚气的法拉利,停在公司门口惹人瞩目,苏盏下来的时候,他正倚着车门抽烟,高兴地直跟她招呼,“下来挺快的,想我了?”

苏盏没理他,“你来干什么?”

陆烨明弯下腰,望着她眼睛,“忘性真大,出差公干,顺便看看老朋友。”说完,抬头扫了眼这幢大楼,不屑道:“好好的自由职业你不干,非要跑这儿来朝九晚五上班,你真是作死。”

他打开车门,“上车吧,去看看苏菡。”

苏盏把门嘭一声关上,气急败坏道:“你别跟我提苏菡!”

陆烨明掐着腰,收了笑,舔了舔门牙,瞪着眼睛,火冒三尺高,不由地拔高了音量:“来劲儿了是吧?你跟我吼?”他拿手点了点她,撇了撇头,“好啊,好啊,你个没良心的!你当初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谁收留你?”他用力地拍着胸脯说:“是我!陆烨明!你倒好,迷上个小白脸,说走就走?”

苏盏也忍不住骂回去:“你放屁!当初要不是谢希天天来学校堵我……我会答应你?这些年你确实帮了我很多,你要的报答我给不了,我可以把这些年从你那儿赚的钱全部还给你。还有,他不是小白脸。”

陆烨明被她气笑了,“还给我?钱能还清,你耽误我这么多年,怎么算啊?感情债,你怎么还?”

“耽误?什么叫耽误?我吊着你了么?你让你喜欢我了么?我给你希望了么?”

陆烨明被她气的直点头,“能耐了啊你,翅膀硬了啊你,你就要跟他在一起是吧?”

苏盏别着头,眼神异常坚定,连紧绷的下颚都看上去比平时硬气,弄得陆烨明气不打一处来。

“苏盏,你死了那条心吧,他家里不会同意的。”他毫不留情地点出。

陆烨明深知这姑娘倔强起来的时候是怎样一副样子,她认定的事情,撞破南墙她也不会回头,想要她服软,低头,那是难上加难。

可他却不知,苏盏在徐嘉衍面前,服软,低头,那只是一个摸头杀、壁咚的瞬间。

他又于心不忍,口气软下来,“去看看苏菡吧,有些事我给你捋一捋。”

……

谢山墓园。

山上雾气特别重,迷茫茫一团,两旁的松树寒风挺立,远远望去,迷雾中,青松一片,高耸的九十九级台阶,依旧陡峭地让人害怕。

两人并排走着,苏盏一路都没有说话。

陆烨明也识趣,知道她心情不佳,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两人找到苏菡的墓,照片上的小姑娘笑靥如花,这是她唯一一张带笑的照片,苏菡不爱拍照,也不爱说话,拍这张的时候,苏盏费了些力气。

看到沈梦唯的时候,苏盏总是想起苏菡,如果那年她没出事的话,现在大概也这么大了。

姐妹俩只差一岁,从小感情好,苏菡性格比较内向懦弱,苏明朝跟苏盏都习惯将她保护起来,直到上了学,因为先天的优势,两人的差距渐渐体现出来,虽然苏菡面上没有说什么,但苏盏知道她跟自己疏远了,渐渐变的内向起来,有些话甚至都不愿意跟她说了,但尽管这样,苏盏也经常试着开导她,可苏菡,就像缩了壳儿的蜗牛,不听也不理,就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心里藏着许多事儿,却不再告诉她。

她发现苏菡得了抑郁症是在后来有一次无意间在妹妹房间里发现了一本敞着的日记本。

苏菡平时很宝贝那本东西,因为她没有朋友,连苏盏跟苏明朝都不再信任,她开始写日记,苏盏一直都知道,却也从没有想过要窥探她的*,那天是个意外,苏盏看她摊桌上,想过去帮她收妥,却不小心看到了最后那几行字。

她有点不敢相信,又往后翻了几页,发现,妹妹每天写的东西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话,字里行间却透着对世界的愤世嫉俗,厌恶,以及无数次想过就此告别人世。

她震惊,害怕,同时又确定她跟母亲一样,患上了抑郁症。

苏盏的母亲是个美人儿兼学霸,医科毕业后进入了市医院外科工作,喜欢爬山解压,一次登山的时候遇上了苏明朝,苏明朝当时是城里有名的富商,丰神俊朗,一眼终生,两人迅速结了婚,起初的日子过得挺平淡也幸福,直到后来生下苏盏和苏菡,那阵苏明朝工作又忙,顾不上照顾,请了保姆照顾,苏母患上了产后抑郁,精神状态一直没有调整过来。抑郁症直接到后来发展成了多疑症,苏明朝那时候应酬多,他自身条件好,也不乏又女人喜欢往上贴,苏明朝向来都是有礼拒绝,但吃饭的时候难免会沾一些香水味,苏盏的母亲那阵闻到香水味就开始盘问质问,发展到后来两人经常半夜里吵架,精力疲乏,直到有一次,在一场手术中,因为精神状态不佳,判断失误,导致患者大量失血,手术失败,患者当场死亡。

意外每年都会有,但那年医患关系似乎特别紧张。

患者家属闹到医院,要求苏母一命偿命,记者每天堵在医院门口和苏家,被苏明朝强压下去,堵得了媒体,堵不了悠悠众口。

苏母成了停牌医生,抑郁症日渐严重。

于第二年夏天,自杀在苏家别墅。

苏盏跟苏菡那时都很小,苏母出殡之后,她们才明白,妈妈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可那时,苏盏也没哭,苏菡也没哭,面对那些同情的目光,两个小姑娘在葬礼上不言不语,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娃娃。

苏明朝在老婆死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生意也一落千丈,更顾不上俩孩子,等他茫然回过神的时候,苏盏跟苏菡都已经快小学毕业了,因为父亲的萎靡,苏盏承担起了照顾妹妹的责任,可在学习上,苏盏聪明,连连跳级,她没想到这成了妹妹的压力。

这些年,深夜里,她总是兀自流泪。

如果那时候,她稍微懂一点人情世故,稍微遮那么一点儿锋芒,也许就不会造成妹妹那么大的压力。

她自责、懊悔,痛心疾首,总觉得妹妹的死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知道妹妹有那些想法之后,她第一时间跟苏明朝说了,苏明朝请了心理医生每天来陪苏菡,也是那时候,苏盏发现了苏明朝身体出了问题,半夜里总是听见隔壁房间压抑的咳嗽声,还有早上起来,卫生间里全是血的纸团,可苏明朝什么都不说,也不提。

苏盏也不问,每天看着那些全是血的纸团,她平静的刷牙洗脸整理好自己去上学,一点儿不让苏明朝担心。

她认真学习,不花时间浪费在人情世故交朋友上,她拼命学习,拼命做题,交出一张张让苏明朝满意的答卷,她尽量不让自己给父亲带去一丝一毫的麻烦和操心。

只有一次,去上学的路上,她望着那些路上被父母牵着送去学校的孩子,她问司机:

“我爸是不是病的很严重?”

司机没说话,哄她说:“先生会好起来的。”

她望着窗外,喃喃地说:“为什么呢,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司机心里也疼,他几乎是从小看着这俩姑娘长大的,从没见过那么懂事的小孩。

记忆里,两人都没怎么哭过,几乎也不需要哄,永远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不需要旁人操心,苏先生是生了两个好女儿,可惜啊。

苏菡的抑郁症并没有好转。

苏明朝的病情也逐渐恶化。

正在念大一的苏盏,感觉一切都到了尽头。

没什么能比那时候更坏了,她开始抽烟酗酒,整日整日失眠,怎么败身体怎么来。

心想,最坏不过跟着他们一起呗。

挨过去就挨,挨不过去就算了吧。

苏菡自杀的时候,苏盏正在参加acm大赛,等她考完试从考场出来,班主任告诉她,家里出事儿让她赶紧回去一趟。

然后她就在医院见到了盖着白布的苏菡,冰冰凉凉,面色惨白躺在病床上。

那是她第二次见到亲人尸体,第一次是躺在浴缸里的母亲。

她远远站着,甚至都不敢走进,大脑仿佛被什么击中,轰一片空白,总觉得躺在那儿的人,不太真实,一定不会是苏菡。

无助而又彷徨地站了几秒,“咚”一声,她直接跪了下去,眼泪仿佛决了堤,涕泗横流,大颗大颗往下掉,那一瞬间,仿佛有一只手,牢牢拽死了她的心脏,她连呼吸都不能了啊——

她一下一下锤着地板,无声而又悲切,仿佛在控诉,脑子里全是苏菡小时候,扎着个麻花辫,屁颠屁颠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姐姐的画面——

“小菡……”她趴在地上喊苏菡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苏明朝赶来的时候,苏盏已经哭昏过去了,助理把她扶到病房休息,等她再次醒过来,外面已经变了天。

苏明朝受了刺激,病情极度恶化,那时已经几乎进不了食,找来了律师,将手下所有资产全部转到苏盏名下,还有那间人人想得手的公司。

苏明朝的公司虽然不比以前赚钱了,但至少曾经是行业巨头,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想收购,而且谁都知道苏明朝这大女儿还在校,学的是计算机,跟金融不沾边,根本不懂行,一个个如豺狼似的都谋划着怎么将这块香饽饽低价收购的时候,陆烨明就在那时候出现了。

陆烨明从小跟着父亲经商,常春藤正经商科毕业的。

那场仗如果没有陆烨明的帮忙,苏盏或许早就被那帮老狐狸给吃干抹净了。

两家是世交,但苏盏对他印象不深,确切的说见过几面,不过她可能没印象了,而陆烨明记得她,记得可清楚了。

他也是雅江人,陆父生意做大了,举家搬迁国际化大都市金融商贸中心。

陆烨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苏家别墅,苏明朝找他谈圈地二期的事情,苏盏跟苏菡在花园里聊天,苏盏一个人说话,苏菡并不理她,可她似乎并不介意,说的津津乐道,那个午后,片刻静谧,阳光斑驳洒进来,他转着头看她,脸上全是光,声音婉转动听。

直到,助理喊他,“老板。”

陆烨明才堪堪回过神。

再次见她,那年她高考状元,被清大计算机系录取,苏明朝设宴请客,不多,只请了几家,陆烨明也去了。

那次见她,小姑娘就长大了,出落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了,端庄地坐在席位上,明眸皓齿,好看的不行,他平复了好久,才让自己心跳不那么快,才能伸出手,跟她说:“小姑娘,我叫陆烨明。”

再后来,听父亲说,她家里出了事儿,只小姑娘孤零零一个人,他立马放下手头的项目,带着父亲手里的资源,来到了雅江,帮她解决了那些老狐狸,当时小姑娘是感激他的,可他在她眼里看不到生气,怕她想不开,于是连拖带拽地将她带回了北浔。

陆烨明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在感情上或许还是一混蛋。

但这么多年了,他从没想过跟她要回报,喜欢她,那些话,平时也就敢满嘴跑火车的时候随便扯扯,正正经经的告白他也不敢。

给她工作,拆她工资,不过就是舍不得她一个人过。

在他公司,没人敢欺负她,谁他妈打她主意,他分分钟把那人腿打断,后来圈子里还是传一些不好听的话,他顾及她的名声,开始疏远她,也想过要忘记她,找过不少女人,每每关上灯,底下浮现的都是那张脸。

不敢告白,又放不下。

他就是个窝囊废。

直到去年光棍节前,他鼓足了勇气跟人告白想脱单,却把人给吓跑了。

递了辞职报告,转眼人就跑没影了。

弄得他哭笑不得。

跑了又怎样?还不是担心她过得不好,连忙让谢希给人租了套好房子,连她最爱的那些酒柜都遣人买了一套一样的放进去。

谁他妈知道,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了,老天爷要这么整他。

赔了夫人有折兵,还给了他人做嫁衣。

……

陆烨明蹲着身子,把花放下,对着墓碑上的照片,念叨起来,他对苏菡印象不深,只知道她比苏盏小一岁,不谙世事,小姑娘总是整天阴阴沉沉的,可见到这照片,心里还是有些唏嘘。

苏盏很久没来了,她心里有愧。

她有些痛苦的蹲下去,捂着脸,低低说了句,“对不起,小菡……对不起。”

陆烨明把她拉起来,“你是不是知道了?”

她摇着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很多事情,她真的没办法解释,可偏偏就是那么巧合的发生了,她此刻比谁都恨自己,眼泪哗哗淌下来,怎么都擦不干净,她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纤瘦的肩膀哭的一颤一颤,看她那么痛,那么难过,陆烨明忽然有些不忍心,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着,要不就这么算了吧,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徐国璋那边,让他去解决。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啊。

可这么一想,又心有不甘。

陆烨明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想抱她,又怕她吓着,只能握着她纤瘦的手臂,她可真瘦啊……

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哄她:“你知道什么了?”

苏盏摇摇头,陆烨明查到的一定比她多,以他的性格,没把握的事他一定不会做,他来找她,一定是有了足够的证据。

苏菡的死,也是陆烨明先察觉到了不对。

苏盏大三那年,陆烨明给她看了一段视频,有人上传了一小段校园暴力事件,四五个女生打两个女生,过程极其残暴和□□,两个女生被打得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衣服被扒了精光,其中一个短发的女生,陆烨明觉得她有点像苏菡。

苏盏当即否定,“她如果受了伤,尸检为什么没检出来?而且她被人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如果是真的,为什么这段视频现在才放出来?”

怎么可能会认呢,那段视频光是看看心里都痛,如果是苏菡,苏盏更无法原谅自己。

陆烨明理解她,冷静给她分析,“曝光者没有公布这段视频是什么时候拍的,但你看,他们身上的校服,是苏菡那届的,你还记不记得,苏菡下一届,校服的样式全部都换了,至少不会是现在拍的,你有没有想过,苏菡每个月都接受心理治疗,为什么都不见好转?你妈妈早逝,你父亲生病,她出事那几年,你要么是高三,要么在外地上大学,平时都是保姆跟司机照顾她,她连你们都不说的事情,会跟保姆跟司机说?谁也不知道到底她在学校里经历过什么。”

后来,陆烨明打听到当时苏菡的一个同班同学,因为苏菡的死,她的话题在班里似乎成了禁忌,那同学支支吾吾地表示,苏菡平时在班里跟人是处不好,别的怎么也不肯多说。

陆烨明也没停下来过,始终在查这件事。

如果真是因为校园暴力,他怎么可能放过那几个施暴者。

就在前两天,他在一个男生身上,查到一条线索,徐国璋,当年苏菡的班主任。

……

跟苏菡说完话,陆烨明开车带她去了一个地方。

雅江市的一个老旧居民区,小矮楼,有些年头了,年久失修,每家每户都围着铁栅栏,墙角的皮也起了,落了灰,一块一块往下掉,有一种危危耸立的感觉。

陆烨明带着她进了一单元,绕了几层楼梯,停在最里面的一道铁门前,是那种老式的两层门,第一层铁门,第二层木门。

里面的人打开了里面那扇门,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二十出头,脸长长的,盯着一头乱糟糟如鸟窝一般的头发,抓了抓,眯着眼,看向门外,“谁啊。”

陆烨明拍了拍铁门,说:“是我。”

男生一愣,瞬间清醒了,“陆总?”

陆烨明说:“把门打开。”

男生开了门,大概挺敬畏陆烨明的,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整个房子丢的乱七八糟,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陆烨明一脚踢开中间一堆杂物,用脚勾了张凳子过来,让苏盏坐。

苏盏环顾一圈,房子虽小,五脏俱全,东西堆的也多,床上丢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最瞩目的就是那台架在床边上的打电脑,开着lo2的游戏界面,听见陆烨明调侃着问,“真准备打职业?”

男生嘿嘿一笑,挠挠头,“打着玩儿的。”

陆烨明不再废话,切入正题,“你发我那段视频真实?”

男生说:“绝对真实。”

苏盏问:“什么视频?”

陆烨明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调出一段视频给她看。

视频拍摄地点在教室,拍摄时间显示着四年前,苏菡死那晚。

视频中的男人是徐国璋,当年苏菡的班主任,女生自然是苏菡,虽然声音听得不是太清楚,但从两人的表情可以看出,谈话并不是很愉快,视频播放到五十几秒的时候,徐国璋动手了,对一个十五岁小女生拳脚相向。

苏盏用手捂住嘴。

陆烨明把手机收好,指了指男生,“介绍下你自己吧。”

男生有点不好意思,“我是小菡的同学。”

苏盏神色微动。

“那天放学,我看她情绪不对,我就想留下来问问情况,但小菡让我走,我又怕打扰她,所以就假装走了,但其实一直躲在走廊看她,结果,过了一会儿班头过来了,我以为他来锁门的,就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了,谁知道,就看到了那一幕。班头平时喜欢骂人,话说的重点,这些都有,但是那天我是第一次看他打人,居然还是打一个女生,我当时就拍下来了,我拍下来的目的是希望能拿这个去跟他理论,让他给小菡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当时留一个心眼,我在多留一会儿,也许小菡就不会有事了,我妈打我电话,让我赶紧回家,我没办法,我上去安慰了小菡两句,就回家了,我真的没想到她后来就……”

陆烨明点了支烟,“当时为什么不放出视频来?”

男生:“我不敢,小菡死了,我哪敢,我不知道小菡的死跟班头有没有关系,但是那晚他确实打了她,如果小菡是因为一时想不开,那班头就是间接害死了她,因为我听见班头骂她废物,畜生。”

“为什么要这样骂她?”

男生一脸愁绪,“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白天的听写,小菡一个都没听出来?”

苏盏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临走的时候,男生迟疑地问:“你是小菡的姐姐吗?”

苏盏站起来,微微一愣,轻轻点了下头。

男生说,“小菡跟我提过你。”

苏盏霎时变了脸色,转过头猛看他。

男生努力回忆苏菡说那句话的表情,好像是带着笑的,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因为那是她唯一一次冲着他笑,她笑起来很干净很好看。

“她说她有一个很好的姐姐,各方面都比她优秀,她很爱你。”

在苏盏还没意识的时候,眼泪哗哗掉下来,积怨了那么久的情绪,仿佛一下子得到了释放,她无声的哭,眼泪越落越多,怎么也抹不干净,心里,仿佛被人在用刀,一下一下刨,刨的不够狠,还狠狠往深处扎了一下。

那一下,她彻底醒过来,小菡是真的没了。

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悲伤淹没,情绪得不到宣泄,她痛苦的无以复加。

走出筒子楼的时候,苏盏接到徐嘉衍电话。

她盯着电话,把电话挂了。

陆烨明却说,“接吧,说不定有什么急事儿呢?”

苏盏没有理他,把手机放回兜里,目光看向远处,有些嘲讽地说:“我帮小菡收拾遗物的时候,找到她的日记本,因为之前无意中瞥过两眼,文字暗黑愤世,我没有扔,帮她收起来了,但也一直没去看,直到前阵子搬回来这边,整理东西的时候,又一次翻到这本日记,我忍不住打开看了两眼,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陆烨明一点儿都不好奇。

苏盏也没再往下说,径自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拍拍车门:“走吧。”

陆烨明把烟扔了,绕过车头拉开车门坐进去,苏盏看着窗外,起雪了,白色的小团如散落的棉絮,在空中飘停,漫无目的,她打开窗户,让风雪落进来。

陆烨明没有急着启动车子,也学着她的样子把车窗打开了,手伸出去,晃了晃,四周树木灌木屋顶全部落了白。

“我帮你订好了去新加坡的机票,出去散散心吧?”陆烨明劝。

苏盏把车窗关上,说:“到时候再说吧,现在你送我去下商场。”

“去干吗?”

她说:“买套西装。”

遗憾吗?

不,不遗憾,也不后悔。

遇上了,就是他,这就是恋爱的城市,我们灵魂相栖。

也许最终倦鸟归栖,那你我就自甘认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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