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多山区,时常宿于乡野客栈。
村舍集市里的人,一入了夜便聚在一处赏月吃酒。异乡来客没有去处,每每过黄昏,唯有早早歇下,辗转床榻之上。
正是点灯时,南乡睡意全无,随手翻了几页书,觉得无趣,也就睡下了。
四周群山林立,看不见明月,倒是月光余辉映着天空泛着幽秘的深蓝。
光影稀微,看附近的屋舍,模模糊糊,有几分虚幻。
南乡心里有些许烦躁,开了窗户又闭上,重复了几次,愈发觉得百无聊赖。
金笼里的鸟也不动了,闭了目,昂然挺立着。
门外有脚步靠近,南乡下意识地盖住被褥,转而听见叩门,紧接着,是顾渚在唤她,“起来,带你去一个好去处。”
她迟疑了一下,迅速起身披上衣衫,欢欣雀跃像一只放出牢笼的游鱼。
顾渚站在门口,未卸下装束,宽阔的身姿占据了整扇门。他看着南乡一身普通素衫,长发散落,随意束了一条红带,面上妆容已卸,素颜清雅,白肌胜雪,比平时里更显得洁净纯粹,如夜半开启的睡莲,柔和,体香怡人,又有一种天然的明丽至极,在冷夜里无人得以看见。
她满目期待地望着他,抬着头,那一刻,他忽然就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翻覆,心骤然怦动,即使她所期望的是天边的繁星,他也是要去摘来了,而不忍拒绝的。
江湖男儿,侠骨柔情,大抵正是这种感觉。
当顾渚拉着南乡穿过走廊,整座客栈的人都听得见他们的笑声。
“你要带我去哪里?”在小道上走了几步,南乡越发好奇了。
顾渚拉着她走向街的另一端,越走,越荒凉,再走一段,豁然是柳暗花明。
当地村民聚在一处酒肆,有人划拳取乐,有人弹唱助兴,乡野樵夫和半老徐娘开着荤俗的玩笑,粗人和俗人,也是融洽。
忽然间顾渚带着南乡走进来,众人都盯着看,言语的声音都小了许多,看他们坐定在一侧,一座酒肆都安静下来。
村人淳朴,面对来客,多少收敛几分放浪形骸。
顾渚和老客一样,叫了两碗热酒,一份甜糕。
待跑堂的送上点心,白色的糖糕上撒了几粒桂花,南乡尝过面露惊喜,“你竟然知道有这样好的地方。”
顾渚一边饮酒一边在旁看着她吃,“本地妇人做的糕点,格外软糯。”说完,又递给她酒,“此酒醇厚,花气重,适宜春日里饮。”
南乡摇头推开了。
顾渚凑近她身旁说,“不饮酒,可无趣了。”
南乡突然瞪了顾渚一眼,“浪荡子借酒胡作非为,失德,失礼。”
顾渚见她肃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姑娘,一杯酒而已。”说完,大口饮下,恣意自在。
南乡视若无睹,傲气地不屑一顾。
四周喧哗又起了,年轻的男女热情洋溢,不时走到顾渚身旁,同他划拳掷骰取闹,很快便熟络了,也无避讳。
南乡始终在一旁端坐,直至夜深,酒肆里的人散去。
饮过酒的男子,身上总是散发出微醺的气息,丝毫掩藏不住。
顾渚起身后,扶南乡起来,走时,又再要了一碗糕,一壶酒带上。
路上已是夜黑露重,春寒就花阴,连风也沾上暗香清澈。
顾渚一身轻装,腰间长剑佩身,酒气渐而消散,他转过头看南乡,忽然觉得有几分生疏,试着开口说,“你不喜欢热闹?”
南乡当下不应,待顾渚失望了,突然应说,“喜欢。”
顾渚即刻笑了,“那为什么一副不乐的样子。”
“不习惯,”南乡每一句话,都说得慢,慢得让人觉得突兀,“觉得他们都高兴。”
“那你何不也高兴几分,”顾渚说。
正说时,漏夜起风,迎面而来。顾渚当即解下袍子,替南乡披上。
南乡站在原地低下头,待系好衣带,再缓步走,走出一段,突然望着顾渚说,“走四方的男儿可都是如你这样的。”
顾渚说,“如我哪般?”
南乡说,“自在,快活。”
顾渚轻声笑了,对月仰了一下面,饮一口酒,欲言,又止住了。
“原来,你要自由,”顾渚意味深长地说,“果真与众不同。”
南乡不再出声,就此静默地,在一位侠士身旁,走过一场春寒清夜。
客栈里的人都睡得深,无人发觉夜归的男女各自心怀战兢,小心地穿过回廊,潜入厢房。
南乡要褪下衣袍归还,被拦住了。
顾渚将手中的酒和糕点递给她,转身离开。
那一夜,南乡房中的红烛烧尽了,她解开酒囊,闻了几次,终究尝了一口,尝过,意犹未尽,竟把一壶酒都饮尽了,脸迅速泛起红晕,微醺,一夜合衣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