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并没听懂妙音的喃喃自语,妙音也没指望她能明白。
也许这世间没有一人会明白她心中所想是何。
似乎过了许久,妙音的眸子才恢复了往日的几分神采,回头望向花田,淡淡道:“莫再多言了,不然,天就黑了。”
花田也知公主的命令难违抗,便也将回洛华宫的主意放到了一旁。
果不其然,当二人赶至舒华阁处,天空早已不再蔚蓝,而是有些灰沉沉的,一星半月也现出了踪影。
妙音示意花田在门外守候,自己一人便进了舒华阁,依旧蹑手蹑脚地,生怕惊了屋内即将离别的少年。
那少年正捧着书夜读,却不是安定地守着烛光,而是一人走来走去的,还时不时地晃起了脑袋。
妙音只觉得好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只是藏得更深了,更小心了。
“堂前谁裁玉锦归。”又是那略带熟悉的诗句传进了妙音的耳中,妙音这才忆起这句诗原来在三年前便被袭着一席白衣的少年诵读过。
一切都那般恰好,三年后,依旧是在这舒华阁,依旧是这样的一个残月映着的夜晚,依旧是那白衣胜雪的少年,又轻轻诵起了这般美的诗。
唯一不恰好的便是三年间她依旧未能明白少年想表达些什么。
妙音脑中一热,猛然间便从角落中站了起来,倒把沉浸其中的叶北轩吓了一跳。
叶北轩的脸上隐约有愠色升起,妙音也察觉出来了,不过她依然选择忽略。
这三年间,她不知这样做了多少回了。
“天色已晚,不知公主来此所为何事?”叶北轩转回了身,又将目光投向了书本上。
“叶北轩,你刚才读的诗是什么意思?”
叶北轩正在翻页的手稍稍地顿了顿,“南华人不是向来不喜学诗吗?怎么,公主你对这诗有兴趣?”叶北轩一席话似含有讽刺之意。
妙音自然听了出来,连忙否定道:“我自然没兴趣,只是问问而已。”
“公主你还有旁的事情吗?明日我还要早起。”叶北轩淡淡道。
妙音本噙着的笑意忽然间便散了去,“叶北轩,你要回东宛了吗?”
叶北轩刚要开口回答,妙音却又突然道:“罢了,你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了。”
叶北轩果真没再开口,霎时间,舒华阁便好似夜里茫茫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有些寂静,不,是寂静的很。
叶北轩索性又向前走了几步,行至窗子旁,恰有习习清风应景地吹来,也算添了点动静。
许是妙音惹不住了,“叶北轩,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明日你便要走了?”
“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况且公主你不是已经知晓了吗?”
“若我今日没同父君一齐去南华宫呢?”妙音简短的一句话仿佛携了丝若有若无的希冀。
“公主你一定很开心吧,你一直厌烦着的人终于就要走了。”
“是啊,我巴不得你快些走。”妙音的一张脸已是通红,许是被某个人气的,又许是她不小心说了个天大的谎言。
叶北轩不禁溢出一抹浅浅的笑,“我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比你还要高兴。”
妙音听后更是恼怒,她不由得快步走至叶北轩身旁,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欢喜道:“这疤痕还在,这下你便忘不了南华的妙音了。”
叶北轩猛地拽出自己的袖子,“公主,你总是这般自以为是,对苏蓁也好,对我也罢,你一直都按照自己的想法。”
妙音那拉扯叶北轩袖子的手还僵在半空中,她愣愣道:“这是什么意思?”
叶北轩却没再多说,他将那本书放入自己早已备好的行李中,且道:“公主,你应该回洛华宫了。”
妙音没有理会叶北轩的逐客令,脸上似乎半分神色都没有了,“原来你的行李早就准备好了,看来你真是归心似箭啊!”
叶北轩依旧塞着那本书,妙音却走上前来,柔声道:“叶北轩,有些事情重头再来一遍可好?”
叶北轩并未明白妙音的这句话,正在呆愣之时,妙音已夺过了他的行李,粗暴地便扯开了上面的活扣。一件件衣物、一本本书、一枝枝荼蘼便纷纷而落。
落满了整个地面。
一股幽香悄悄飘进妙音的鼻子中,这香味妙音好似在哪里嗅到过。
妙音搜寻脑中的记忆许久,她才恍然惊觉这便是苏蓁身上的那缕香。
好一个暮春,好一个荼蘼,好一个幽香。
原来这都是叶北轩想念苏蓁的寄托。
叶北轩并未生气,只是弯下了腰,拾起一枝枝荼蘼。
“你为什么不生气?你为什么不说话?”妙音更加气恼。
“公主,这是最后一次,过了明日,我便不是质子的身份了。”叶北轩依旧拾着已染上灰尘的荼蘼,不愠不恼道。
还未待上妙音回话,叶北轩便轻轻笑了起来而后道:“我知道我们后会无期定是不太可能了,但我仍愿你我二人再不相见。”
原来三年间默默地守候终究抵不过苏蓁几个月的陪伴。
她是南华唯一的公主,她不允许有人踏着自己的尊严去怀念另外一个人,她更不允许自己丢掉尊严强颜欢笑地去讨好本就厌恶自己的人。
妙音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疼,却依旧强装笑意道:“三年了,我还以为……罢了,叶北轩,再见吧。对了,你说过不愿再见了,那就叶北轩,你走好,我们再也不见了。”
说罢,便不再去看正吹去荼蘼灰尘的少年听到自己的一番话后究竟有没有一抹不舍之意,便速速逃离了这舒华阁。
她趁着这黑夜快步逃向了洛华宫,不忍再看自己究竟有何狼狈,也不再关心舒华阁的蜡何时吹熄。
一切都与她无关了,不是吗?
在少年无悲无喜溢出此生永不再见的字眼时,这就注定与她无关了。
这一夜是妙音注定不得好眠的一夜,落了多少泪,翻了多少身,就好像一场刚刚醒来的梦,愈发地记不清了。
一切便真似一场渐行渐远的梦,远到她手伸得再长也无法触碰。
翌日一早,妙音便拒绝了为东宛皇子送行的建议,她说自己眷恋着被褥的温软,不愿早起为那破落皇子送行。
待花田叹着息走去后,她又哭了许久。
昨夜已说过此生不必相见,又还有何理由再去相送呢?
她找不到,更不想找。
妙音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醒来后,花田又道:“叶北轩早已出了南华帝城。”
妙音的心空落落的,直至见了空无一人甚至是空无一物的舒华阁,这才相信原来叶北轩真的离开南华了。
也真的离开了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