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娴在上面将厅中情景尽收眼底,身旁香已点上,却是一支三寸来高比灯草略细一些儿的檀香,插在白玉九龙雕的香炉内,由丫鬟捧着,薄烟缭绕,香气袭人。【看好看的言情小说就来www.dashubao.cc】
黛玉跟前案上一个紫檀雕花笔架上挂满了各色毛笔,玉管、竹管、木管、象牙管俱在其中,大小规格一应俱全,她选了一支湖州所产的羊毫笔,乃是竹管,别人有的已经写完了,有的正在改抹,有的正在誊抄,而黛玉手里的笔尚未蘸墨。
紫鹃常伴黛玉,清楚黛玉才思敏捷,故她挽袖研墨,也不催促黛玉赶紧,旁边刘艾已誊抄完毕,道:“香剩半寸,我已好了,林妹妹你怎么还没落笔?”
黛玉抿嘴一笑,提笔蘸墨,一挥而就。
香烬声起,顾娴笑道:“香已尽,诸位搁下笔罢。”
一时之间懊恼之声此起彼伏,既有人才做了半首,也有人只得一句,也有仍是白卷的,待顾娴的丫鬟来收时,不觉面红耳赤,和顾娴极熟的便抱怨时间太短。
顾娴一面命人将收上来的诗作誊抄出一份送往前面,一面又命人撤下书案换上高几,一面又命人预备春饼,一面又笑道:“往年时间长些,概因咱们年纪小,如今年纪大了,难道还像小时候似的用一支六寸香不成?你不臊,我反替你们臊了。”
众人皆笑,各自更衣。
等她们更衣回来,厅中几椅已换,每人一几一椅,少时饭菜送上,每人跟前几上都是一个攒盒并酒壶酒杯等物,揭去盒盖,内放六碟精致小菜,主食是春饼。
顾娴命人在外面放了炮,让了一回,各人方始动箸。
二月二,龙抬头,大家小户使更牛,俗称青龙节,又名春耕节、春龙节、龙头节等,凡帝王皆在这一日率领文武百官亲自耕种,以示重视农桑,闺阁中忌针线,以免刺伤龙目。
吃春饼便是吃龙鳞,紫鹃已洗过手了,拿起筷子拣黛玉爱吃的小菜放在春饼上,淋了一点酱料,再将春饼卷起,唯独将葱丝摒弃,恐饭后口有异味。黛玉在外面也不喝酒,亦恐有酒气,故只食用两张春饼,永昌公主府的厨子手艺极佳,倒也鲜香满口。
寂然饭毕,饭毕漱口,另献好茶,茶毕更衣,然后诸人便在园中游玩,凡相熟的皆三五成群,黛玉也和刘艾、牛兰芳等人站在柳树下看湖中野鸭凫水。
作为丫鬟,越是这样的场面,越是没有吃饭的机会,紫鹃出门前特地大吃了一顿。
正听刘艾问黛玉做的诗怎么样,又说自己做的不好,忽见穿着大红衣裳带着金麒麟的史湘云走过来道:“林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紫鹃立刻不高兴了,史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黛玉的出现就这么让她惊讶?难道只许她出门应酬认识南安太妃这些王妃诰命,不准黛玉结交几个闺阁密友?因为史大姑娘在原著上就是处处针对黛玉的那个人,哪怕她不敢明说戏子像黛玉,紫鹃也对她的话很多心。
紫鹃很不信任史湘云的人品,一个送丫鬟戒指都有针对性并拿姊妹比戏子却又恶人先告状的人能有什么人品可言?尤其这个人还不止一次或是当众或是背后地讽刺黛玉。
何况,史湘云才是最会看人下菜碟的那个人。
她几次三番针对就不用说了,不就是因为她有侯府做后盾,而黛玉一无所有么?她亲近薛宝钗能没有薛宝钗是王夫人外甥女的原因?薛宝琴初进贾府,她怎么说的?说那件野鸭子头上毛做的斗篷除了她,没人配穿,真会说话,接着就开始顺着琥珀的话暗指黛玉嫉妒了。
倒是黛玉想起那日湘云解围之德,微笑道:“我接了顾姑娘的帖子。”作诗前她也看到湘云了,来得比自己晚,她怕自己当时过去和湘云说话有炫耀自己在她上首之嫌,便不曾去。
虽说史鼐史鼎乃是侯爷,但湘云是侄女,其父未曾袭爵便已亡故,身份是从祖父而来。
别看史家是一门两侯,皆属于超品,其实两个侯爷凑在一处都不如林如海这位虚职从一品、实职只是从二品的翰林院掌院学士有地位,林如海可支双俸,他们就没有。
紫鹃也是在林如海给黛玉分析朝中动向时才知道的,保龄侯史鼐和忠靖侯史鼎空有爵位,没有实职,是只有表面风光的有爵之家,兼新帝登基后愈加不大重用,也就更不如从前了。这样人家在京城里十分常见,许多公侯之家都在此列,牛兰芳、柳馨等家里也是,像刘艾、石蕙、黛玉的父亲才算是勋贵之后中最有本事的,他们都是从科举出身,手握实权。
不过,论及品级,爵位高的品级自然就高了,顾娴下帖子邀请各家千金的序列都是从品级而来,哪怕是表面的风光,有爵之家也自有一份傲然,这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像荣国府,谁能说他们家不如科举出身的许多封疆大吏?多少进京上贡的官儿都来拜会。
说起来,这样的说法很矛盾,但事实上两者各有优劣,不管怎么说,保龄侯府和忠靖侯府在京城中还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大户人家。
紫鹃想到这里,接着黛玉的话道:“我们姑娘是头一回,瞧着史大姑娘倒不像呢。”
史湘云才注意到紫鹃衣着打扮虽然和其他丫鬟无异,并不出格,但举止气度却不比在场的千金小姐们逊色,最令人吃惊的是她拥有着桃花一般的气色和雪一般的肌肤,让人羡慕。
史湘云掩下心中的惊讶,点头回答道:“我来好几回了,有幸名列三鼎甲。”
黛玉向来自恃奇才压倒众人,和刘艾等人吟诗作赋也鲜少位于下风,又有小女儿的争强好胜之心,心里盘算自己的名次,不过听了史湘云之语,她却口是心非地道:“妹妹大才,原是名副其实,我素日就不如妹妹,只怕今儿压尾了。”
牛兰芳笑道:“妹妹压尾,我这做了半首的算什么?”
黛玉和牛兰芳相熟,脾气又十分相投,素日顽闹时一点忌讳都没有,听了这话,便掩口道:“姐姐难道不知还有名落孙山的说法?”
刘艾揪着身旁的柳条儿,笑道:“难道你是孙山?单凭你素日的才气我就知道你不是。”
史湘云见黛玉和这几个千金亲密无间,不觉暗暗纳罕,只好道:“几日不见姐姐,姐姐接人待物的本事越发见长了,宝姐姐、三姐姐他们和姐姐倒不如眼前。”
黛玉不假思索地道:“这几位姐姐疼我年纪小,对我多有照应,我不和她们好和谁好去?”
说得好!紫鹃在心里暗赞一声,将心比心,刘艾这几个非亲非故的女孩子善待黛玉,在没有伤及黛玉颜面的情况下慢慢引导没有母亲带领的黛玉接触上流,在人前露面,黛玉为何不能和她们交好?谁人在世,没几个知己?反观三春宝钗算什么姊妹?比外人都不如。
刘艾大笑道:“好妹妹!”她果然没有看错黛玉,确是个心地纯良的可人儿。
顾娴走过来道:“什么好姐姐好妹妹?哟,一群好姐姐好妹妹都在这里,倒巧,省得我到处找你们了。林妹妹,前儿在北静王府吃年酒,最出风头的莫过于阿艾,谁能想到她和去年竟有天壤之别,许多人都不敢相信她变成了美人似的模样。我也不信,私下问她,她说她如今这般全是妹妹的功劳,我今儿初见妹妹就知道她没哄我。”
黛玉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我除了读几本书做几首歪诗,哪有这份本事?原是我身边的紫鹃,从小就跟着我了,她懂一点歧黄之术,也会配制一点面药,刘姐姐用了见效,才说是我的功劳,其实哪里是呢,立功的分明是紫鹃。”
顾娴忙问哪个是紫鹃,刘艾立时便把紫鹃推到她跟前,笑道:“这丫头就是。顾姐姐,你看如何?这般的容貌肌肤是不是就说明她的本事了?”
紫鹃大大方方地对顾娴行了礼,道:“见过姑娘。”
顾娴一怔,细细打量一番,见她容貌举止虽不如黛玉,肌肤气色却不相上下,就是刘艾亦颇有不如,便知黛玉和刘艾所言非虚,正欲开口,忽有丫鬟来报说三鼎甲已出,她便对黛玉和紫鹃道:“咱们先去前厅,等散时妹妹和紫鹃略晚走一会儿,我有一事相求。”
黛玉把紫鹃视作姊妹一般,心里也盼着紫鹃扬名,方不负她一身医术,点头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三鼎甲既出,众人都聚集到前厅,不多时永昌公主就到了。
看着满厅里姣花软玉一般的女孩子们,永昌公主满心喜欢,在上首落座后便道:“我就喜欢你们这些伶俐标致的女孩子,你们到我这里,显得我这里成了钟灵毓秀之地。我知道你们都想知道自己做的诗如何,我也来看看今年诗会谁是前三鼎甲。”
一个丫鬟捧上托盘,放着三张大红泥金笺子,永昌公主拿起其中一张,打开后念道:“第三名是冰台山人,谁是冰台山人?”
冰台山人?黛玉率先反应过来,推刘艾上前。
永昌公主见到她,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你!好不可怜见的,你在我这里作诗三四回了,今儿总算进入三鼎甲了,你妈知道了定然欢喜。”遂命人将镶铜箱子搬过来。
刘艾和永昌公主极熟,看着沉甸甸的箱子被搬到跟前,笑吟吟地道:“公主,箱子里装了什么好东西?文房四宝赏我我不嫌弃,我现今爱作诗,正缺这些东西,金银珠宝给我一箱子我更加欢喜,能买好些文房四宝。”
永昌公主笑道:“你父亲管着户部,怎么你也跟着学得满口铜臭?如你所愿,一箱子上等的文房四宝,全是进上的,够你使一年半载了。”
刘艾命人打开,果然如此,光宣纸就占了大半箱,又有好些新书。
第二名是青荷居士,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生得着实清秀,黛玉不认得,牛兰芳悄悄告诉她道:“这是吴贵妃的妹子,名唤吴菡萏。”
黛玉微微颔首,因女儿封妃并回家省亲,吴家也和贾家似的,在京城的地位水涨船高,不过他家根基不深,最出名的事情就是爱拿女儿送入王侯之家,吴贵妃原是王府侍女,先是通房丫头、后为庶妃,又做侧妃,待当今登基,一跃成为贵妃。吴家倚仗女儿之势,行事肆无忌惮,欺男霸女之事时有发生,林如海谈及他家时颇为不喜,说这家骄狂的程度远胜贾家。
吴菡萏得到的嵌银箱子里也是文房四宝和新书,所不同的是刘艾箱内砚台仅是一方寻常的端砚,她的却是一方古砚,珍贵之极。
下一个就是榜首了,许多人屏息望着永昌公主。
永昌公主莞尔,拿起最后一张笺子,环顾众人片刻,道:“我看看今年的榜首是谁。潇湘妃子,好名号!哪一位是潇湘妃子?”
刘艾大叫道:“在这里!”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正好看到被刘艾、牛兰芳推出来的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