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午饭口，门迎们上完健美早操才开始在更衣室梳妆打扮，露着肚皮的人就来了。
他敞开着似乎很久都没有洗过的、已经掉色的蓝色中山装外套衣襟，似红非红，似白非白的T恤，扎在用一条红纱巾做腰带的裤子里，丝毫无有想露出肚皮的迹象。走进餐厅，大声叫喊着要见昨天管事的那位女领导。威胁说，要是没有人处理这件事情，他就要砸店。
闻风闻讯，相互鼓励，互相壮胆——面对恶人、坏人，不要畏缩——团结就是力量！
几十名男女服务员一齐过来，将露肚皮人围在了中间。其中，一名眉似砍刀，眼如铜铃的高个头男性服务生，两手叉腰，扬起傲慢的下巴道：“砸东西确实过瘾，可以扬眉吐气，解除郁闷，缓解压力，增添自信心。我以前也在醉酒时砸过，痛快过瘾。只是去时没有带够赔偿的钱，只能咬着牙、忍着疼，让人家在腿上放了两刀抵了债。这位大哥，你打算先砸哪里呢？”
“这个你管不着。老子也不是吃素长大的！在西安混几十年，还没遇见对手。能来，就没有打算站着出去！”露着肚皮的人说着，从屁股后面的衣裳下拔出了一把四、五寸长的小弯刀，不以为然用舌头一舔，在手里挥舞着说，“老子这把金丝大环刀，专爱吃人肉，曾经放过的血能把你淹死。”
话音刚落，在场的服务员们哄堂大笑。那笑声，是由嘲笑、讥笑、尖笑、狂笑、怒笑、皮笑肉不笑、笑里藏刀混合而成的。声音之大，震耳欲聋。声音之奇，如闻鬼魂。
露着肚皮的人被这闻所未闻过的笑声吓得霎时面色蜡黄，两条腿直打哆嗦。挥舞刀的手臂停滞在空中，失去了恐吓力。
眼如铜铃的服务生从人群里站出来，似江湖上好汉了断恩怨之时的礼节，抱起双拳：“这位老兄，看来你确实不是个软蛋。佩服！我就喜欢你这样不要命的对手，不妨单挑一下。”一拍自己胸脯，又点着对方道，“我，现在就想要你手里的刀，你要是觉得这里场地小，咱们去酒店门口练。”
“好！”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所有的人也跟着起哄喊将起来，“好！好！”“打倒他！”“站着进来，爬着出去！”
更有甚者，怪声怪气道：“若敢胡来，去请门迎女侠，来一个飞脚踢蛋，再看就地十八滚。”惹得大家拍手大笑。
大家的拍手即将停止之时，人群中一位搞保洁的中年妇女，睨着眼，憋着嘴，用标准的西安腔道：“咦，羞先人呢！连个女娃都打不过，还跑到这里胡骚情呢。赶紧擦擦鼻涕遛粪堆背后转去！”
又是一阵激烈的掌声，夹杂着喊声和议论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人群后边的刘经理，也情不自禁跟着拍起手了。
“去去去，忙你的事去。”见势不妙，露着肚皮的人把刀子塞进口袋，软了下来，“我今天是来说事儿的，没心思和你们玩。”
“怎么回事？”刘经理扯大嗓门说着，从人群挤进去。她怒目瞪着露着肚皮的人，又将嗓门往高一提，那声音简直是在嘶嚎，“我看谁敢在这里撒野！”
露着肚皮的人见刘经理气势汹汹，眼睛里射出一道红光，根本不是怕事的种，立即满脸堆笑地猫猫腰：“领导，没有人撒野，是他们在胡闹。赶紧叫你的人散开。嘿嘿，咱好说好商量。”
刘经理见露着肚皮的人态度温和下来，并且情绪稳定，向周围挥挥手：“大家散了吧。”
所有工作人员立即散去，各就各位，各忙各事了。
顺手拉来一把椅子坐下，刘经理靠着靠背，翘起二郎腿，摇着脚尖，一副心安理得休闲姿势道：“长话短叙。你说，怎么办？”
露着肚皮的人往刘经理跟前挪了几步，想靠近点轻言轻语说话。于不远处擦桌子的那位眼如铜铃的服务生飞步过来，站在刘经理身后。刘经理心里更踏实了。那人却吓得往后退去。
刘经理以审问的口吻道：“今天喝酒了没有？”
露着肚皮的人：“没有滴。”
“你知道自己昨天挨打的原因吗？”
“知道。”
“说清楚。”刘经理加重了语气。
露着肚皮的人怯生生道：“摸人家娃脸了。”
“记住！过会110来了，你实话实说，他们不会拘留你的，大不了罚款，给人家娃赔偿几千块钱精神损失费。昨天和你一起的那个呢？”
一听110来，露着肚皮的人顿时焉了，像几天没有交作业的小学生接受老师批评一样，胆怯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回答：“他不来。也不让我来。”
“他是个明白人，知道来了也没有好果子吃。”刘经理通过这阵子的观察和谈话，已经摸清了对方的智商，早就不把露着肚皮的人放在眼里了。她模仿着西安腔生硬地说，“我一看你就是个瓜?！真米实曲滴瓜?！”
“呵呵。”露肚皮的人自嘲笑笑说，“人都说我倒是不瓜，只是心里懵墩，缺心眼，有点儿老实。”
“往回走！”一位手里拎着一双脏烂白线手套，头发蓬乱得像鸟窝一样的黑脸胖女人，一进餐厅大门就扯着苍哑的嗓门喊起来了，“丢人埋害的东西！谁叫你跑来的？滴是还嫌把人没丢够？”
那女人说着，就快要走到露着肚皮的人跟前了。
昨天一块儿来的那个人在门口站着。
“你，你跑来干啥？”露着肚皮的人说着就往一边溜。
“你羞先人呢！不做个正经事，整天给我墩麻达呢。”胖女人说着，加快步子追露着肚皮的人，并且不停地在空中舞着手套。
手套被拎着时，只能看见脏和破，被在空中这么一舞，跻身于线缝灰尘跃然而出，飞舞着悠悠落下。
见灰尘落于刚抹过的桌凳地板，有服务员在悄声议论。
“快别舞弄你的手套了。那又不是宝剑。”眼如铜铃的连忙阻止。
露着肚皮的人拔腿就往餐厅外面跑。跑到大门口，看见了昨天和他一起来的那个人，一把拽住那人的胳膊，边快步往马路上走边说：“你狗失滴，叫她来做啥？”
那人满脸无奈地说：“工地让下钢筋呢，我怕你在这里弄不到钱两头耽搁了。”
露着肚皮的人说：“狗失店员心齐滴很，几十号人把我围在中间，想遛都遛不了。今天差点招了祸。有个脸像敬德，眉如鲁智深，眼似张飞，声像晁盖的家伙，可能在道上混过，根本不吃我喔一套，把我吓失塌了。那个女领导也不是个好?，看上去势大滴很，把我说滴最后都装成二球了呢。”
这件事情，就这样出乎双方预料地、简单地、戏剧性地被一双脏烂手套舞结束了。
眼如铜铃的服务生走开了。
刘经理依然坐在那里，享受着店员们的团结和集体荣誉感，和刚才那个服务生挺身而出的大无畏精神，陶醉在自己的勇气和镇静自若的表现里。她甚至埋怨这个事件结束的太快，没有让自己在特殊情况下的威严体现到淋漓尽致，和早就打好的应对腹稿一句都没有派上用场。
“八大金刚”挺胸提胯，迈着T台的步伐“咣当咣当”地从她身后走过。她没有回头，使劲地将眼珠转到眼角，余光看着她们出去的侧影和背影，突然心里想到：秦海洋啊秦海洋，你为什么当初不在酒店门口走快点呢？你凭什么当初让我纠缠着不放呢？看样子，捡来的不全是垃圾，说不定还有金银珠宝人民币呢。你为什么不叫做秦海，非要叫做秦海洋呢？两只同性的羊在一起，肯定是会跻仗的。跻仗的结果就是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豆爱爱不知道自己坐了哪路车，要往哪里去，在哪里下车。她坐在后边倒数第三排靠窗子的座位上，两眼一直看着窗外，却没有印象一路上看到了什么。她的脑子一直是空白的，心也未在肚子里，连耳朵也没有听见公交车广播一路上报站的声音。
有人把乘公交车比喻做包饺子，先上来的挨着窗子坐一圈，就像铺开的饺子皮儿。其次上来的，从后边往前边坐。再后上来的，哪里有座位，就在哪里坐。三站以后就由不得你了，乖乖站在中间，互相拥挤着做人浪、做馅子吧。
豆爱爱如梦方醒，但却不知道公交车此刻停在哪里了。见车上只剩下几个人，便匆匆下了车。
到了终点站的人们头也不回地各奔东西了，起点的人们依然在站牌下耐心等待着。
在站牌上扫了一眼，啊，小寨站！豆爱爱不禁叫出声来：“到南郊边缘了。”
不远处，跑黑车的小中巴和三轮摩托车主们声音沙哑地、依然大声地喊叫着招揽客人：
“韦曲。韦曲马上就走。”
“丰裕口只差两位了。同学，你去丰裕口吗。”
“哎嗨哎！常宁宫，谁去常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