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第三天,所有人可尽情地、自由地打猎跑马。
于是燕子忱就成了最忙的那一个,被成群结伙的人请过来请过去,都是请他带着一起去打猎的,亦有自己组织的一些有意思的打猎对决活动,请了燕子忱一起参加。
对此燕子忱一概答应了,和他的一帮新晋粉丝们打成一片,整座皇家猎苑一时间哪儿哪儿都是人声鼎沸笑语喧天。
燕家的另外几口子则组成了一支家庭赏景小分队,骑着马游览这片浓缩了各种地貌与植被形态的广阔猎场。
燕子恪甚至还带上了弓箭。
而这是燕七决定不去同武玥作伴玩耍留下来陪她大伯闲逛的重要原因。
“有兔子过去了哦。”燕七提醒她大伯。
“呵呵。”她大伯完全没有要开弓的意思。
“射偏了我也不会笑话你的,相信我。”燕七继续蛊惑。
“呵呵。”她大伯继续装傻。
燕七:“别不好意思啊。”
燕子恪:“呵呵呵。”
燕七:“好吧,我实说了吧,其实我和小九打了赌,他认为你不会开弓,而我认为会,谁输掉谁就得在今晚生吃掉一整根羊腿。”
燕九少爷:“并没有。”
燕七:“三哥,这个时候你应该正在和小九聊天才对,快堵住他的嘴!”
好在没用多久燕七就如愿以偿地见识到了她大伯开弓射箭的英姿,在路过一片有不少黄羊出没的草甸时,惜箭如金的燕子恪先生终于取下了他的弓,是一张造型优美弧线流畅的小稍角弓,抛射能达三百米,制造工艺看上去很是精良。
燕子恪举了弓先虚开了几回,颇为专业的样子,而后搭上箭,对准一头远远地警惕地瞪着这厢的黄羊——不得不说,姿势用的是书院骑射课上教的最标准的射姿,但被这个人使出来,肩颈,腰脊,双臂,所有的线条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幅十分具有美感和风雅气质的艺术画。
风雅的蛇精病不紧不慢地射出了气质清凉的一箭,没有杀气,不见凌厉,就是这么悠然自得地,毫无情绪地,神神经经地射出一箭,以至于那头黄羊甚至没意识到这是要来杀它了,怔愣间这箭已经到了身上,然后它就波澜不惊地倒下了。
“好箭法。”燕七夸她大伯。
“呵呵呵。”燕子恪收了弓,和他侄女谦虚道,“远不及安安。”
燕七过去把一杆红绸子做的小旗儿插到猎物旁边做标记,大家打了猎不可能立即带在马上,像兔子野鸡什么的小只猎物还好,若是打了两三头羊啊鹿啊的总不能都扛肩上或是搭马上,又总不能每猎到一只就先送回去然后再跑回来继续打,所以大家猎到大只猎物后就都在旁边插杆小红旗做标志,后头自会有负责收拣猎物的下人根据醒目的红色标记来收取。
一家四口正要继续往前去,忽听得后头一道马蹄奔着这儿来,口中还叫着“燕大人”,待到得近前,那人跳下马向着燕子恪行礼,匆忙地道:“燕大人,猎苑北端发生命案,皇上令太平府尹乔大人即刻进行侦破,并着燕大人督办。请燕大人尽快前往案发处!”
燕子恪便转头和三个孩子道:“安安去玩吧,小三小九随我来。”说罢不再多言,夹马奔了北去。
燕三少爷今年便要应试,燕子恪这个时候带着他大概是要为着他将来出仕做做预热、积累一下经验,而燕九少爷一直以来也都跟着他打下手,此时出事便将两人都带去了现场。
燕七也没有要跟去围观的意思,目送走三人,骑了壕金小跑了一段,路过一小片乔木林时,瞅见武玥和萧宸骑着马立在一株大樟树下正说着什么,当然,主要是武玥在说,一眼瞅见燕七,忙伸手招呼:“小七,正好你来了,快来评评理!”
“……”这话说得怎么好像萧宸在撒泼不讲理似的……“跟萧宸还用得着评理吗?”
“哈哈哈!”武玥大笑,“你看,我们在说骑马跑得快,重要的是在人还是在马——小七,你先说说看!”
燕七:“看。”
武玥:“……”
萧宸:“……”
武玥:“算了不问你了,壕金借我使使!萧八,你骑术比我好,现在我骑壕金跟你比一圈,咱们看看到底谁说得对,怎么样?”
萧宸点了点头,燕七就从壕金背上下来,目送这俩人上马奔了出去,这一圈下来还得好久,燕七就牵了武玥的马往旁边找能歇的地方去,绕过一处灌木丛,却见她爹一个人坐在大石头上歇大晌——终究是一具肉身啊,哪能不累。
燕七走过去坐到旁边,她爹看她一眼,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勺,然后重新把胳膊架在膝上,眯着眼睛将漫无目的的视线放向远处,燕七觉得这会子要是有雪茄的话这位手里一定会夹上一根,旁边还得再放两瓶啤酒。
“压力大吗?”燕七关心她爹。
“还好。”燕子忱笑着瞟她一眼,“你爹没那么不中用。”
“但你毕竟不是三头六臂啊。”燕七道。
“放心,”燕子忱笑起来,“我若真觉得烦了,一个都不会鸟他们,这点震慑力都没有的话,还怎么镇守京都保护君臣百姓?”
“那我就真放心啦。”燕七歪着头看他,“爹,我想问问你,现在和以后的一切安排,都是你喜欢接受的吗?”
燕子忱笑着转过身来,倾着肩凑至燕七面前,望住她的眼睛:“傻小妞,说了不必为我担心。我这个人,生来不惧麻烦,不惧挑战,不惧生死之险。或许你会为我不平,觉得我像颗棋子任人摆布,亦或是认为用这样的手段造就的名声对我是种侮辱,那么我告诉你:这些,我全都不在乎。名声什么的,都是狗屎,我从没想过要得到它,所以即便是得到了也不会在乎是怎么得到的。小妞,你爹我,是个挺俗的男人,我所喜欢的不是名声,也不是权力,我喜欢和向往的东西说起来很简单,做到却很难,你知道是什么么?”
“是什么?”燕七问。
“胜利。”燕子忱唇角噙着一丝傲然又轻狂的笑,“就仅仅是胜利而已。在战场上要胜,与人单挑要胜,扫除奸宦佞臣也要胜。为了胜,我什么都肯做,并且会做得开开心心兴致盎然,这个过程就像你喜欢射箭,只有享受,毫无压力。”
“为什么我没有早生十年。”燕七长叹。
燕子忱哈哈笑,一把兜住她的肩膀:“你忍心让你娘嫁给别人?”
“唉,所以我忍痛割爱了。”燕七摊摊手。
燕子忱笑着在她脑瓜顶上揉了两把,转而问她:“昨儿夜里被那帮小子缠到半夜,也来不及问你——那个大摩人的眼睛是你弄瞎的?”
“嗯啊。”
燕子忱看着她:“什么原因?”
“好像是因为技不如我所以想对我行不轨之事,让我这辈子嫁不得人什么的。”燕七道。
燕子忱闻言面色未变,只随手从脚下捡起颗小石子,指尖一弹,这石子便疾电一般射入数十米开外的草从中,“啪”地一声将一条手腕粗的菜花蛇打飞了出来,半空里溅出一团血雾,淡淡地道:“你做得不错,虽然我们未把大摩放在眼里,倒也不适宜让有豁免权的使者死在这个地方,否则日后其他番邦外族的使者还怎么敢来,多少对我朝的公义与公信力也会造成些损失。不过,”说着唇角微勾,却不是笑,“若使者自己出了意外,那就怨不得谁了。”
燕七拍了拍她爹膝头给他顺毛,道:“别为这事儿动干戈,你已经够忙的啦,再说我觉得搞瞎他一只眼睛这个代价已经不轻了,毕竟他也没碰着我不是吗。”
“妇人之仁。”遭来她爹一记斜眼鄙视。
“这是要逼着我历数自己杀人如麻的过往来证明我不是个圣母吗?”燕七活动着手指,做出一副双手沾满鲜血貌。
“一边儿去。”她爹拎着她后脖领儿把她丢了出去。
“比个箭啵,燕参将?”燕七着陆后回过头来挑衅她爹,“输了的交出一个月零用钱啊!”
“臭丫头,老子不给你点儿厉害瞧瞧还盛不下你了!”燕子忱拍屁股起身大步走了过去。
萧宸骑马回到大樟树下的时候,燕七正在那儿围观武玥的马边吃边拉,听见他过来,扭过头看了看,问道:“阿玥还没回来?”
萧宸摇头:“大概还在后面。”
两个人等了半晌也不见武玥回来,便骑了马沿着方才的赛马路线兵分两路去找,萧宸逆行,燕七顺行。
骑马奔至猎场最北端那片森林处时,燕七忽听得一声远而微弱的呻.吟传自树林深处,偏脸向着那厢看了一眼,却在余光里瞟见了地面上一片银光闪烁的东西,勒住马头走上前一看,见是马鞍上的银饰,而这片银饰燕七再熟悉不过,因为它正是壕金那套从土豪皇帝处得来的银鞍上的配饰。
燕七从武玥的马上下来,将之拴在林缘较为醒目处的树干上,而后带了自己的弓箭,悄无声息地钻入林中,一厢观察着地上的各种印迹,一厢循着它往树木深处去。
跟着印迹飞速地奔跑了足有十多分钟,那道呻.吟的声源却始终没有找到,而此时她所身处之地已远离外界,外头的喧嚣已再难传入到此处,而此处的动静也无法被外界所知。
然后燕七就在地上看到了一具尸体。
这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年轻的脸上此刻已是血肉模糊,喉咙处更是烂得惨不忍睹,身上衣服也几乎全被抓烂,布满着血迹斑斑。只一眼燕七便确定这个年轻人已死了一段时间,所以呻.吟不会是他发出的,看他脸和身上的伤痕,似乎是猫科动物留下的爪痕,喉咙处更像是被獠牙狠狠地撕咬过,这惨烈的死亡方式实是让人不忍多看。
被虎或豹袭击了?能干倒一个成年壮小伙,应该是虎。燕七四下查看了一番相关的痕迹,见有飞溅的血迹,有挣扎搏斗的痕迹,也有一撮一撮的虎毛,在周围的树干上还有虎爪挠抓过的迹象。
皇家猎苑里当然会有大型的食肉猛兽,数量也不少,再加上这个季节很多雌虎处在孕期,为了养活这些母女,雄虎会对能够入口的食物具有更强的攻击性。
不过这个人没有被吃掉,不知是什么原因,或许正好遇到的是一头才刚吃饱的虎,而他则是因为闯了它们的地盘或是无意间做了惹毛它们的事才招致杀身之祸的。
只可惜了这个年轻人,不知是哪家大人的公子。燕七并未急于离开去通知人,而是又往深处找了找,几分钟之后,她在地上发现了第二具死状类似的尸体,
这头虎是有多凶?竟是杀死了两个成了年的大小伙,更莫说这两个人身上还带着弓箭。
燕七依旧循着地上的种种迹象在周围找了一遍,接着又发现了第三具,第四具,……第十具尸体,无一例外,皆惨死于猛虎的爪牙之下,皆死在今天。
什么样的虎能凶成这个样子?兴许这山林里有一个虎群?
燕七看了看手中捏着的那片壕金鞍上掉下来的银饰,握紧了弓,继续依着地上的痕迹在这附近搜索。
当绕过一处巨岩之后,她再次听到了一声呻.吟,这一声比刚才那一声更为清晰,而这一声也足以令她做出判断——是武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