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五姑娘的独舞做为个人赛舞蹈类别的压轴出场,论舞技,她是真的很有天赋,这两年各种名目的比赛拿了大大小小不少的奖,在京中舞蹈圈子里也有了不小的名气,燕七听煮雨八卦说自打燕五姑娘及笄之后就有不少人家上门打探意向,只不过燕大太太始终没挑着合适的,大女儿嫁得没让她满意,小女儿的婚事她这是拼死也要作上主。
看着小女儿在台上出类拔萃的表现引得围观众人叫好连连,燕大太太倍感宽慰和自豪,耳里听得那些船上不断有人在打问着这是哪家的姑娘,燕大太太想着还是尽早给女儿定下个人家儿才好,自己这两年精力总似一日不如一日,顾得了东头顾不了西头,连手中的权力都保不住,这样下去怎么能行,老太爷老太太终究要驾鹤西归之日,届时若分家也还罢了,若是不分呢?难不成这个家还要让二妯娌和三妯娌来管着?她可丢不起那个人!
依自己丈夫的性子,分家是不要想了,所以这中馈的掌理权必须要拿回来才行,自己现在没有那么充足的精力左右兼顾,只得一样一样的来,先把孩子们都打发妥当了,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儿媳妇和女婿家里对自己来说也是个莫大的助力,只要娶得好嫁得妙,就老太太那迎高踩低的势利样,怎么也不敢再压她,夺回中馈权那还不就是几句话的事?
所以,攀个好亲是一举两得之事,是当务之急,必须要赶紧着手了!
燕大太太目光扫过舱中众人,见自家小儿子还在那儿没心没肺地跟着燕七他们那一伙子拿着纱花往船上玩儿命抛洒呢,不由得就想捏眉心:这个孩子多咱也长不大,永远不知道他娘有多操心他,他爹说什么他听什么,他娘说什么他就左耳进右耳出从不当回事……
如今惊潮那孩子私自跑出门去,短时内怕是不肯再回来了,总不能因着他耽误了他弟弟妹妹的亲事,惊波心性未熟,不急在一时,先替他相看着,惊梦是女孩儿,可以不必等她哥哥们都成了亲,所以惊梦的亲事才是紧要的,找个好男人嫁了也能多个人疼她,而在此之前……
燕大太太的目光落在燕三少爷燕惊澜的脸上。
男孩子们按齿序排怎么也得先轮着他……
虽然玩儿了一整天很有些累,燕七回到府中后还是去了她爹让人专门给她夯出来的靶场上练习射箭,轻箭,重箭,连珠箭,双发箭,三发箭,射静靶,射动靶,射树叶,射石头,射虫子,射发丝,一丝不苟的三千箭,最后一箭与第一箭没有丝毫不同,一样的有力量,一样的有准头,一样的充满着精气神。
“别在石头上坐着了,现在早晚温差还大,当心着凉闹肚子。”燕七一厢收箭一厢和旁观了好久的燕九少爷道。
燕九少爷慢悠悠起身,掸了掸衣摆,揣起手看着他姐额上的微汗:“你的箭术,还能再提高么?”
燕七用袖子抹了把汗,道:“不大容易了,我现在的技术已经到巅峰了。”
“……你谦虚得令我汗颜。”燕九少爷道。
“说实话都不让啊?”燕七把箭收进篓里,“在技术方面,我已经到顶了,准确度基本能够保证在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力量上嘛差距就很大了,‘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这种程度除非我用重箭,可是像传说中的近二百斤拉力的重弓,这个我就说什么也不可能拉得开了,并且箭术的考量也不仅仅只是技术和力量,还有灵性,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天赋,这一点是天生的,后天无论多努力都不可能具备的能力。”
“所以,你与涂弥的差距是在力量上?”燕九少爷看着她。
“是啊,但这是生理构造注定的差距,接受起来并不困难。”燕七道,“真正让人觉得无望的差距,是他的天赋。我的师父总是这么说,说他就是为箭而生的人,你练一百箭才找到的感觉,他一箭就有,这感觉与生俱来,并且从不消失。”
“这样的人,世上能有多少?”燕九少爷慢声地问。
“那你想啊,这世上能有多少像你这样过目不忘的人?”燕七耸耸肩,“你们这些天赋奇才什么的,真是让人嫉妒啊……”
“你这副嫉妒的丑样子成功地愉悦了我。”燕九少爷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丢了块手帕在他姐脑门上。
燕七一边拿帕子擦汗一边同燕九少爷往坐夏居走:“这几天你都忙活什么呢?今儿看了一半节目就跑了。”
燕九少爷瞟了眼立在不远处的“贴身保镖”龙渊,慢吞吞地和燕七道:“我在查当年步家的住址。”
“……我哩个天。”燕七偏头看着比她高了快一头的弟弟,这位在塞北经历了变声期,变声过后个头就又开始往上窜,以至于燕某人现在想要近距离看着他的脸说话必须得仰起下巴,“查出来了吗?”
“步家的一切讯息,都被抹了个一干二净,连流徵当年在书院中学习过的痕迹都被消除了,”燕九少爷垂下眸子,复又抬起,也偏了头看着旁边这人白花花的脸,勾起半边唇角,“不过还好,大伯和他的两个好友当年在锦绣也算得是风云人物,这么多年的读书生涯,留下了太多太多的印迹,总有一些漏网之鱼被忽略并保留了下来,比如……冷门偏目的研考文卷。”
“是什么?”燕七问。
“还记不记得古夜铭文?”燕九少爷道。
“听着耳熟。”燕七开始检索大脑记忆单元。
一只手从后头伸上来盖住她的脑壳,然后这么箍着左右晃了晃,手主人问她:“听见水声了么?”
“……”说她脑子里装的全是水呢,必须不能承认,“没有,绝对没有水声。”
“果然空空如也。”燕九少爷道。
“……”他总能赢。
“未央村古墓那件案子,”燕九少爷手指在他姐脑壳上轻轻敲了一下,而后收回来,继续慢吞吞说话,“墓壁上刻着古夜铭文,因此而惹出了金石社员间的命案。”
“啊,我想起来了,怎么一嘎嘣又扯那儿去了?”燕七问。
燕九少爷道:“记得武三哥曾问过大伯,为何读得懂古夜铭文,大伯当时是如何答的?”
燕七道:“大伯说他有个朋友喜欢钻研古夜文化。”
“这你倒记得清楚。”燕九少爷似笑非笑瞟她一眼。
“你看(kān)。”燕七摊手。
“因朋友喜欢而自己也去深研,这个朋友不是一般朋友,”燕九少爷便道,“除了流徵便是玄昊。我去查阅了书院的学生论文收藏馆,那其中收藏的皆是历代学生们所写的有突破、有创新、有实用和参考价值的优秀论文,耗时数日时间,终于找到了一篇关于古夜铭文的笔记论述,其字迹,与你从藏书馆中无意间带出来的那篇字完全一样,我又再次进去了三友洞,将之与洞壁上的字迹做了对比,得出的结论是,这三处的字迹,正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这个人,显然就是流徵。”
“证实了这一点又有什么用处呢?”燕七问。
“证实喜好古夜铭文的人是流徵,这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根据此前提去查找步家的住址。”燕九少爷立住脚,因为再往前走就到了坐夏居,进了门,有些话可就不方便说了。
“去瞧月亭吧,大伯被皇上卷进宫去了,这会子不在。”燕七道。
姐弟俩移步后花园,燕九少爷便继续接了前话道:“世存关于古夜文的资料并不多,大部分收藏于宫中的文献资料馆,剩下的小部分,一些散落于民间,还有一些则收藏在京中最大的一家民办藏书馆——‘载道阁’中。载道阁中的书可以外借,借阅人必须留下姓名住址与押金,姓名住址登记在簿,以便查找和追责。”
“厉害了我的九,”燕七夸弟弟,“古夜文的资料本就少,如果流徵想要深入研究,那么肯定会借阅所有能够借阅到的资料,载道阁里的相关资料他不可能忽略,如此借阅簿上也一定会留有他的住址,但是问题来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那登记簿还会保留这么久吗?”
“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然而只要有一线可能,我都不想放过,”燕九少爷目光落在前方的黑暗里,“于是我去了载道阁,原也没有抱着什么希望,不成想这一回是老天助我——载道阁中因藏书众多,被分门别类地划分出了若干部,每一部都有一个登记簿,也是为了便于记录和查阅,这些簿子用完一本换一本,每三年销毁一整年的簿子,即今年销毁的是前年一整年的簿子,留有两年的登记簿是防着可能出现的需要翻旧账的问题。而古夜文的文献资料,被收录于一个十分冷门的部属,十几年来借阅这一部资料的人,竟都不曾写满一本登记簿,那这本登记簿,就一直没有被销毁,到现在还在沿用!”
“艾玛我燃起来了。”燕七道,“所以你现在查到步家的旧址了?”
“是的,查到了。”燕九少爷微微翘着唇角,目光却有些幽远,“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花了无数的心力,得到的却只是一个地址,而这也不过是又一条艰难路程的开始。”
燕七伸手拉住弟弟的手,这只手已经变得很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又软又细又嫩的小手,如今它大得能将她的手整个合住,修长的手指充满了柔韧的力量。
真快啊,一眨眼他就长大了。
“慢慢来,”燕七轻轻捏了捏他温热的掌心,“寻找真相的过程是痛苦又艰难的,找到真相的快感却是无与伦比的,如果你想得到的只是一个真相,而不是希图借此改变什么,那就不必那么着急,享受这个过程就好。”
“为何什么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燕九少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都像是在‘开车’?”
“……这话暴露了你才是老司机的本质好嘛!”燕七这一次真的没开车,“太破坏这么温馨的气氛了,我正准备流出感动的泪水知道吗。”
“醒醒,你脑子里没水,不记得了?”燕九少爷拍开他姐掐着他手的爪子,迈步登上瞧月亭,立在栏杆边放眼远望,夜色下的燕府处处灯火通明,只有这后花园里一片漆黑。
“即便有了步家的旧址,那地方现在应该也已经不存在了吧。”燕七接着方才的话道。
“当然,”燕九少爷揣起手来,任夜晚的春风拂个满面,“整座府都被拆了个精光,不见只梁片瓦,如今那地方成了花鸟市场,门面最敞亮的那家,卖鹦鹉。”
燕七偏身坐到栏杆上,望着石山下波光粼粼的池塘,半晌道:“什么都没了,还能怎么查?”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权,抹得去一户人家,抹不去百户人家,”燕九少爷淡淡道,“步府周遭的住户,不可能全都搬的搬死的死,当年步府被灭门,据李嬷嬷所言是去了不少官兵的,这样大的动静,附近的人不可能视若未见,总会有人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只要大浪淘沙地去查问,我不信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可也只是蛛丝马迹而已,”燕七道,“何况内情如何,普通百姓又哪里能知道。”
“蛛丝马迹集得多了,就能搓成一条粗绳,顺着粗绳找下去,总可以牵出更多的真相来。”燕九少爷没有丝毫的迷惘和犹豫,一如既往地笃定不移。
“好吧亲爱的,你继续加油。”燕七道,“需要人手帮忙吗?”
“你有什么人手?”燕九少爷挑眉看她。
燕七举举自己的两只“人手”。
燕九少爷面无表情地赏她一记眼白:“留着撩男吧。”
“……”
燕七总算在这天晚上睡觉前捞着了大忙人燕子忱先生,堵在净室门口把才刚沐浴完毕的她爹截了个正着,幸亏快了这一步,再晚一步这位就要出门去半缘居找另一个大忙人加夜班去了。
“就一个事儿啊爹,几时教教我内功呗。”燕七给她爹递外衫。
“就算你现在开始学,想要干得过涂弥也得十来年以后了。”她爹一头冷水泼下来。
“万一我是个练内功的天才呢。”燕七顽强地道。
“你?异想天开的天才还差不多。”她爹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
“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了?你扪心自问。”燕七跟着他迈出房门。
“滚回房睡觉去,”她爹拎着她往后头院子方向丢,“想练那就练,明儿我回来教你,练练你就知道自个儿是天才还是熊才了。”
“虎父无犬女啊,你是老虎我能是熊吗?练内功有没有简单速成的办法啊爹?”
“天天捱你老子一顿臭揍准能速成!”
“做为一个年轻人我认为我还是脚踏实地慢慢来的好。”
“涂弥那伙子人和事交给大人来操心,你以后少琢磨,该玩儿啥玩儿啥去。”
“好吧,那这个日曜日综武开赛,我们第一场就对阵全京四强之一的东溪书院哟,爹你会不会到现场来看你闺女的回归第一战?”
“哈哈!你爹就是蹚刀山涉火海也会去!”
蹚刀山涉火海倒是不必了,三月初七日曜日这一天风和日丽气候宜人,锦绣书院综武队在自家主场迎战东溪书院综武队,开赛前半个时辰场地边的观众区已是座无虚席,经过了一个年节的沉寂,爱热闹喜热血的天.朝人民终于盼来了新一季的他们钟爱的综武大赛。
萧宸他爹自从做了综武协会的会长,在这两三年里为综武这项国民.运动进行了一番大胆的改革,首先将女子队与终极队的比赛彻底分隔了开来,女子队的比赛改为在每个日曜日的上午进行,终极队的比赛仍在下午进行,并且间错开了主客场,如此一来不至于提前泄露阵地形式,也可以让女子队和终极队互相观看比赛,不必再像以前那样女子队比赛的时候终极队只能窝在备战馆里,今日上午燕七就跑去琢玉书院和陆藕一起观看了武玥参加的女子队的比赛,最终武玥以主力身份上场代表的锦绣队痛快战胜了琢玉书院,来了个漂亮的开门红。
那么下午武玥也可以坐在观众席上观看燕七的比赛了,与她坐在一起的还有陆藕、崔晞、燕九少爷、燕九少爷的保镖龙渊、燕九少爷的胖瘦小弟、燕九少爷和燕七的母亲及女保镖及小儿子及小儿子的保镖,还有燕七她四叔及她四叔的保镖、崔晞他大哥及乱七八糟一群人,武玥后来眼睛都看花了就没再继续在观众席上找熟人,目光落向了场地两侧的教练席。
这个地方是萧宸他爹带给综武赛的第二项改革,为了让比赛时间更长些、变化更多些、战术体现更精彩些,综武赛由去年开始设立了换人规则,每队每场比赛有三个替补上场的名额,可替补除将帅之外任意三名场上已阵亡的队员入场继续进行战斗,于是这三个名额用以替换哪名队员上场、在什么时候上场就时常成为每个队出奇制胜或实现逆转的法宝,特别考验每队教头的战术素养,然而这三名替补也是受到一定限制的,比如只能补位已阵亡的队员,并且只能是补位同种担当,用车替兵这种是不允许的,只能以兵替兵、以车替车,再一个就是替补上场的人也只能从自家阵地最边缘的入口处进入场中,不能从场地中央任意一个地方随意进入,所以时常也有替补入场后还没跑到对方阵地呢比赛就结束了的情况发生。
第三项改革则更考验每支队伍的阵地设计人员了,新规则规定每个队的比赛阵地在一个赛季内不能重复使用超过三次,就是说用了三次以后必须要换全新的阵地形式,新阵地形式与旧阵地形式相似度超过五成也算违规,但旧阵地形式在下一个赛季还可以再度使用三次。
这一系列的改革都是观众们喜闻乐见的,推行了一年之后也大获成功,对此燕七还觉得有点儿小新鲜,但更让她觉得新鲜的是队里的新面孔,以前的高年级的学兄学姐们都已离校或是进了备考班,如今队内最大的就是武珽和孔回桥他们这一届,像燕七他们这些四年级的学生已经到了“当打之年”,后头补上来的都是一至三年级的学弟学妹们了。
这场比赛之前,燕七和这些新队友们只在昨天磨合了一回,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默契是在真正的实战中一点一点形成的,这也是锦绣战队在今天这开门第一战中要面临的最大问题。
不过这暂时不重要,燕七跟在队友们的身后跑上场去,站到楚河汉界处,轻轻吸一口气,再一次站在综武场上的感觉意外的好,许久不打,居然很是想念,抬头看看明媚的阳光,转脸看看热情的观众,低首看看平整的沙土,果然啊,这样的鲜活人间才是最值得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