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可某种角度上,叫做惊吓也不为过。
黄濑凉太看着月山瞳那意味深长的清浅笑容,难得露出了怔忪的恍惚神色。
“你知道对我说这种话的结果是什么么?”黄濑凉太的表情有些复杂,他不是不希望得到这样的回答,相反,他渴望她的一切已经快要到了每每想起都要忍耐的浑身发疼的程度;也正因如此,这般轻易就得到了期待的回答,反而会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他如果真的只是随心所欲诸事漫不经心十五岁的黄濑凉太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轻轻松松甚至是欢喜无比的答应她。
可惜,他不是。
月山瞳此刻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黄濑凉太的身上,对方眼中的复杂感情很轻松的就被她捕捉到了,少女有些意外:“真有趣……你居然没有立刻答应我呢。”
看着她这个表情,黄濑凉太无奈的叹口气,方才的心头那种悲哀又有些愤怒的感情夹杂着无法否认的细碎喜悦已经渐渐褪去,只剩下缠绵不去的的微小痛感继续干扰他的情绪:“我之前曾经和小瞳说过,我对你的感情是‘绝对的’,也就是说,如果小瞳不是抱着愿意和我结婚并且过一辈子的态度的话,我想你还是不要这么轻易的答应我才行。”
月山瞳表情略略有些茫然,她不太理解黄濑凉太的执着,只是微微蹙着眉反问道:“所以呢?你要清楚我对人类社会的婚姻制度并没有抱有太大的期待,至于一辈子什么的……我不觉得黄濑君是这么长情的人哦。”
月山瞳看人一向极准,不得不说,如果他们两个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学生的话,那么这一次玩笑般的交往的确是没什么长久的可能,说不定短短数月就会各自分道扬镳两不相见,这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这种凉薄又寡淡的心态,某种意义上正是月山瞳和黄濑凉太的感情态度。
可面对着月山瞳的黄濑凉太不一样。
“可我是。
……瞳,你很了解我,但你不了解我究竟是为什么站在这里的。”
他注视着月山瞳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平静的回答。
“我可以告诉你,你爱我不爱我我都可以爱你一辈子——直到我死。”
或者说,没了她,他活不了。
这是他曾经已经用死亡证明过的事实。
在旁人看来过分沉重到甚至有些恐怖的宣言却让月山瞳低低轻笑起来,嘴角的笑容在黄濑看起来温柔又残忍:“才十五岁,说什么一辈子呢。”
她仿佛漫不经心般的低声笑言:“而且谁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如果约好一辈子的两个人的寿命却差了几十年的时间,那多不公平啊。”
如果我只能活到三十岁,而你却可以活到八十岁,那么我们之间相差的时间对我而言是多么不公平的事情啊。
我在你最灿烂的年岁里用最悲哀的姿态死去,你却依旧可以享受大把的美好时光。
“黄濑君,你既然说到了一辈子,那我不妨就直接告诉你好了。”
月山瞳从未对他笑的那么灿烂过,黄濑却莫名觉得背后发冷。
下一秒,她浅笑着说出的句子,却让他真实的感受到了血管都要凝固的痛感。
“我啊,可是注定了活不过三十岁呢——黄濑君这个一辈子的承诺,对我而言真的是太过漫长了。”
月山瞳某种角度上并不能算是完全意义的返祖妖怪——被解释为转生为人类的妖才更为合适一些。虽然完美继承了山鬼的力量,可身为人类的身体是无法长期承受属于妖灵的血脉和灵格的,过分强大的妖力对于身为人类的月山瞳而言犹如慢性剧毒一样一点一滴蚕食着她的生命和身体,也就导致了她代代转生都只有短暂的三十年寿数的结果。
这也是对月山瞳而言,早就承认而且接受的、最普通不过的事实。
然而这些,黄濑凉太都是不知道的。
正如他不懂月山瞳对自身既定的死亡时间究竟有多不在意;月山瞳同样不懂上辈子守在病床边被迫看着妻子一点点死去的黄濑凉太心里那种逐渐扭曲成满足和幸福感的痛苦和绝望一旦重新爆发出来究竟有多么可怕。
他所深爱的少女站在他的对面巧笑倩兮笑靥如花,眸色却深沉如墨不可见底:“如何?黄濑君还要继续吗?如果要履行承诺的话,那黄濑君就要在我三十岁的时候陪我一起死了。”
她看着黄濑凉太的时候,眼中既没有期待也没有失落,仿佛只是注视着一个无所谓的路人而已。
她并不在乎十五岁的黄濑凉太这信誓旦旦的承诺。
“黄濑君是个好孩子哦——非常成功又光明的未来和天资,我可以看的很清楚。”
她像是一个温柔的长者般对着低着头不说话的金发少年轻声劝诫。
“如果太过认真的把这么优秀的人生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未免有些太浪费了。”
“你居然说我这样做是浪费啊……”黄濑压着嗓子自言自语,他低着头,长长的刘海挡住了他的表情,让人看不清楚:“抱歉……打扰了月山委员长这么久真是对不起,你若是不喜欢以后我‘绝对’不会这样了……先告辞。”
他说的又快又急,莫名的违和感却始终萦绕不去。
月山瞳看着黄濑凉太飞快转身离开后匆匆跑掉的身影,蓦然涌现而出的一种奇异的不安让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黄濑凉太是这么会轻易放弃的人么?
正相反,他的固执是有目共睹,甚至可以说是令人头疼的程度。
不对劲。
月山瞳皱紧了眉:“文狸,”随着她一声轻唤,小狸花猫从半空中凭空出现的涟漪中轻跃而出,落在了月山瞳的肩头。“主人叫我?”小家伙细细软软的问道。
“跟着黄濑凉太,允许你御使鬼灵随时监督,一旦有什么不对立刻通知我。”
“欸~文狸知道了~”
这种诡异的不安和焦躁感一直萦绕不去,月山瞳回了妖馆后就径自回了房间,在屋子里咬着指甲团团转。
正常人会带给她这种令人烦躁的不安么?
不对,倒不如说黄濑凉太最近给她的感觉一点都不像是正常人,而且最后那句话说的也太莫名其妙了,总觉得像是什么要不得的flag。
月山瞳想到这里用力抓了抓头发,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
而很快的,她的不安得到了证实。
没等她转几圈,文狸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同时带来了惊天落雷般的可怕消息:“主人,您让我追的那个黄濑凉太……他……在浴缸里割腕自杀了。”
月山瞳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
***
血液随着温热的水流离开身体的时候,血管是冷的;这并不算是太难受,比起口鼻被水禁锢的窒息感而言,还算是可以忍耐。
手腕上的伤口割的又狠又深,这对黄濑而言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毕竟一回生二回熟,死并不难,难的是让自己死的过程缓慢而痛苦。
所以小瞳之前的话,实在是小看了他。要知道他本来就是因为她才回到了这里——如果她不要的话,那么他留着这条命也没什么意思。
黄濑读过一个小故事,一只弃犬在几经波折努力跑回主人的家里之后,却又被主人再一次遗弃,这只弃犬最终选择了绝望的自杀。黄濑凉太觉得现在自己和那只绝望自杀的家伙快要差不多了——
毕竟他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被抛弃了两次啊,这条性命既然是被神明大人抛弃的东西哪里还有珍惜的必要。
其他人怎么样都好,他回来的意义仅仅只是他的小瞳而已。
而且他在赌。
赌那个人的心软。
所以当他被人粗暴又凶狠的从浴缸里拽出来的时候,浑身湿透的黄濑凉太蜷缩在地板上感受着空气再一次涌入肺叶带来了生的感觉,他拼命咳嗽着,一边咳嗽一边笑,原本只是轻笑,最后笑的幅度越来越大,笑得浑身发抖怎么忍都忍不住,也把一旁跪坐在地上握着自己手腕的月山瞳气的差点没暴走:“你还敢笑!?你差点就要死了你居然还在笑!?你把自己的命当做什么东西了啊!!???”
黄濑凉太躺在地上的水滩里笑得连连咳嗽,好一会才缓和了气息,他歪着脑袋看着月山瞳,那张本就帅气逼人的脸经过一番摧残之后反而流露出一种令人心颤的惊人俊美。
“当成什么?你不要的东西。”
这个险些死去的家伙不但没有丝毫的后怕和后悔,更是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评价着自己生命的价值。
月山瞳险些没气晕过去。
她连拉带扯的把这个一米七多的运动系少年从满满都是水地板上拽起来,粗暴无比的把他扔在一边干爽温暖的沙发上,也来不及顾及自己湿漉漉的衣服,翻出带过来的伤药和绷带就开始替他包扎。
若她不是山鬼,估计这小子的命早就没救了,而他一脸意料之中的开心笑脸,很明显对自己的骤然出现没有丝毫的意外。想到这里,月山瞳手中的动作稍稍一顿。“……你知道我不是人类?”
失血过多没什么力气的黄濑凉太笑眯眯的看着她:“知道啊,山鬼嘛。”他冰冷的手指扣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明明没什么力气的手指,却生生让月山瞳觉得动弹不得。“我说过的,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包括你因为与谢野晶子的原因,而异常讨厌死亡的这件事情。”
他再也不去掩饰眼中疯狂而炽热的浓烈爱意了,他小心轻柔的抚摸着月山瞳细嫩白皙的脸颊,笑容宠溺而无奈。
“你之前担心的寿命也好,人生也好,根本不成问题,这条命而已,你若不要了我也就扔掉,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有什么看不开的?
好了,瞳,这回我说我爱你,你信了么?”
黄濑凉太微笑着稍稍凑近了些许的距离,近的可以看清月山瞳那双瞪大的漂亮眸子里满满映着的全都是自己的影子。
“或者我再死一次证明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