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猛地站起身,盯着萧央,咬牙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满屋的命妇和姑娘们都吓了一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萧央身上。
许妙婵面露沉思之色,太后这般失态,看来是识得摄政王之前那位未婚妻楚家姑娘的。她眼神冰冷,摄政王对他那位未婚妻情深意重,这位萧六姑娘与楚家姑娘长得这般相似……实在是不该留在这世上!
萧央深吸了口气,不卑不亢的答道:“回太后娘娘,小女姓萧名央。”
太后慢慢坐回榻上,半晌才回过神来,望着跪在地上的小女孩,有一张莹白如玉的脸庞,两颊融融,似一朵欲绽未绽的海棠,娇嫩妍妍。明明还是小孩子的模样,周身却似盈着一层淡淡的微光,让人移不开视线。
太后却慢慢笑了笑,是了,楚千珠已经死了。原本为小皇帝纳妃,她并不嘱意萧央,如今却觉得也不错,她贵为太后,却要一辈子困囿于宫中,那就让她来陪她好了。
命萧央起身,笑道:“萧六姑娘果然极好,进退有度,温文知礼,还是老夫人教导的好,我只有个儿子,见着这般鲜妍的小女孩,实在喜欢。”
这话中颇有深意,萧老夫人忙道:“能得太后娘娘喜爱,是她的福份。”
坐在太后右侧的一位夫人似乎与太后关系颇好,应着太后笑道:“萧六姑娘果然是福气大的,咱们总盼着太后娘娘能瞧咱们一眼,太后娘娘也不肯呢!”
这位夫人是太后的娘家嫂子朱氏,太后的父亲张阁老早就去世了,张家子孙辈没有出息的,但因她身为太后的缘故,张家自然仍是显赫荣华。
许妙婵看着萧央,突然微微一笑道:“太后娘娘既然这般喜欢萧六姑娘,便留萧六姑娘在宫中陪您就是了。萧六姑娘聪颖可爱,陪着您解闷儿岂不好?”
萧央抬头看向萧老夫人,萧老夫人面带微笑,不肯看她。她自嘲般的笑了笑,这些人说的明明是她的事,偏偏唯一没有权利发表意见的便是她自己。她已经能猜到萧老夫人的决定了,对于整个萧家来说,她实在不算什么,入宫为妃,虽是进了龙潭虎穴,但若运气好,真的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那她带给萧家的便是几世的荣耀。这样的选择对于萧老夫人来说,实在好选。
连一丝不忍心都不必有。
太后笑着点了点头,意有所指的道:“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许妙婵盈盈一笑,“太后娘娘说的是。”
朱氏也是想着巴结许妙婵的,毕竟她能与摄政王扯上关系,讨好着些自然是没有坏处的,便柔柔笑道:“以前不识许姑娘,只是听人说起过,如今见着了许姑娘本人,才知道外面的传言果然是不能听的!”
太后脸上笑容一僵,暗中瞪了朱氏一眼,这是什么话?说的好像有人在朱氏面前传了许妙婵什么不好的话儿似的!即便传了,又岂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朱氏像是没瞧见太后的脸色,略略挑眉,“竟有人说许姑娘姿容清丽、温婉可人,这样的词儿怎么能往许姑娘身上用?依我瞧,该是貌若天仙才配得上许姑娘!”她说完便爽朗大笑。
太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马屁也拍的太过明显了……
许妙婵却是神态自若的笑道:“当不起张夫人这般夸赞。”
几个女孩儿都见过了,又说了会儿话,便不再留她们。等众人都离开了坤仪宫,太后脸色便沉了下来,吩咐郁尚宫,“不必知会礼部和几位阁臣,直接就传我的懿旨,后宫不能常空,原本商定下的五位姑娘直接写上就是,除此之外再添上萧家的六姑娘,写懿旨时随便夸她两句就是了。”
郁尚宫大惊,立刻跪下来,阻拦道:“太后娘娘可要想清楚啊,毕竟后宫纳妃关系着前朝各方势力,太后娘娘岂可擅作主张?太后娘娘越过礼部和内阁直接下懿旨,岂不让礼部和内阁不满?况且……”况且还有摄政王呢?
太后自幼胆子便小,难得有这般一意孤行的时候,她紧紧抓住紫檀木镂雕扶手,恨声道:“我是太后!坐在龙椅上的那个是我儿子!纳几个妃子罢了,又不是立后,我连这个主都做不了了么?再说那五个都是之前跟礼部商议定下的,我不过是加了一个萧央罢了,有什么不行的!现在就传旨下去,挨个府上去传!你若是不肯去,就给我滚下去!尚宫的位子你也不要坐了,自然有人愿意坐!”
郁尚宫见劝她不得,只得照办。
……
正明殿议事到很晚,重渊与几位阁老出来时天色已暗。
重渊拱手与几位阁老道别,肖宴给他披上一件披风,低声在他耳边道:“太后娘娘……传纳妃的懿旨……被拦下了……”
一时间,重渊的表情简直是掩藏不住的冰冷,语气却淡淡的没什么起伏,“一会儿去请程大学士过来,帮皇上起草一份圣旨,太后娘娘趁皇上年幼,欲图干预朝政,收回金印宝册,命迁往景春宫闭宫礼佛。”
肖宴听得脊背发凉,不过太后太蠢,不知谨言慎行,摄政王正要想办法将她关进冷宫呢,她就敢把这样一个把柄送到摄政王手中。
想了想,他又低声问,“那南越王安插在太后娘娘身边的那个宫女,用不用一并处理了?”
“不用。”重渊摩挲着手上的奇楠沉香木佛珠,沉默半晌,慢慢走下缓而长的阶陛。
过了几天,太后被迁往景春宫就与小皇帝纳妃的消息一并传了出来。
旨意中没有萧央,萧老夫人不禁有些失望。
萧玠是晚些时候才得知萧老夫人带萧央进宫之事的,此时二人的母子关系已经冰冷僵硬到极点。萧玠只在次日去见了萧老夫人一次,冷嘲道:“母亲不喜欢青璧,所以就连自己的嫡亲孙女也能卖了?”
萧老夫人气得扬起手中的杯盏就向萧玠砸去,萧玠躲也不躲,任那杯盏砸在自己额上,划出一道血迹。
萧老夫人没想到会砸中他,顿时便有些惊慌,但碍于颜面,拉不下脸来。
萧玠看了萧老夫人半晌,转身走了。接下来便一直没有再去给萧老夫人请安。
萧央知道旨意的内容时,却是松了口气。
傍晚时分,金乌斜落,夷则拿了幅卷轴进来,道:“姑娘,是摄政王命人送来的。”
萧央打开看是幅松雪图,古松苍劲,大雪卷云,左下角盖着一枚小印,工整圆润,是“九渊”二字。
萧央不明所以,他无缘无故送自己一幅画做什么?
夷则面不改色的道:“是摄政王亲笔,摄政王说姑娘的书房中缺了幅画,将这个挂上正好。”
萧央抬头看向夷则,目光有些冰冷,她之前只是猜疑,现在几乎就是确定了,她将画轴放在桌案上,淡淡道:“你是什么时候进的萧府?”
夷则面色平静,有问必答,“九年前,姑娘刚出生的时候。”
萧央微讶,不禁有些气闷,又觉得不可思议,他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在她身边安插眼线是怎么想的?难不成他想监视的不是她,而是萧府?但如果他想监视萧府的话,在萧玠身边放个眼线岂不是更好,她相信凭他的能力,在他的臣僚身边安插眼线他是做的到的。
“你今年多大了,有二十了么?”萧央静静地问,“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了,年纪也比抱石和淡秋要大,也是到该放出府去的时候了,你可有看上的人?或者我为你找个归宿也是一样。”
夷则跪了下来,脊背挺的笔直,“奴婢今年二十三岁,立过誓言,不会嫁人。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姑娘。”
她语气平缓,似乎是习惯了,或者是受过极严格的训练,说话时声音很少会有波动。
萧央便淡淡道:“是你愿意一辈子伺候我,还是摄政王让你来监视我的?”
夷则迅速的抬头看了萧央一眼,又立刻低了下去,“是,”她回答的很快,“王爷说过,若姑娘疑心奴婢了,便让奴婢与姑娘直言。王爷还说,以后姑娘出门,尽量带着奴婢,奴婢身上有些功夫,至少能护住姑娘平安。”
萧央简直要被他气笑了,监视别人也能这般光明正大的,她赌气般的将那幅松雪图扔进白瓷的书画大缸里。
摆手让夷则下去,独自生了会儿闷气,又觉得这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就是算准了她知道后也无可奈何。她又不能把夷则退回去,他是摄政王,她怎么敢退回去?
萧老夫人这几日明显苍老了不少,两鬓银丝渐多,萧玠毕竟是她的长子,她又岂会愿意与他离心?每每跟房妈妈叹气,只是放不下姿态认错罢了。
三老爷这么一个粗心老爷都发现萧老夫人最近似乎衰老的很快,他倒是想去劝萧玠,先跟母亲服个软,但一想到若是自己的宝贝女儿也被母亲这般卖了,只怕他也难以原谅母亲,便也没去劝。又怕母亲这般闷出个好歹来,便跟同僚说了,想请同僚帮忙借个云蒙山的宅院,让萧老夫人去散散心。
云蒙山也是京中难得景致极好的地界了,山不很高,却常年云雾缭绕,故京中有权势的勋贵世家有些便在东山建了宅院,一则游赏安歇方便,二则都有护院看着,有女眷前来也安全。
三老爷那同僚与三老爷相交极好,倒也上心,将自己家还关联的上的四方亲戚都数了一遍,倒还真数出一家来,次日便让自家媳妇上门借宅院去了。
曾子铮下衙回府,去给曾老夫人请安时,便见一个妇人正陪着老夫人说话儿,曾老夫人倒是很高兴,给曾子铮介绍,“这是你表姨母的外甥女,原也是很亲近的,只是最近不常走动,有些生疏了。”
曾子铮客气的问好,便告辞出去,曾老夫人知道他留下不便,也不留他。才走到庑廊下,便听那个妇人笑着道:“……是有事相求,我那夫君最是爱管闲事的,与萧家三老爷交好,想帮着萧家跟老夫人借云蒙山的宅子……”
曾老夫人脸立刻就沉了下来,因着萧桂,她与萧家一丝一毫的联系都不愿意有,正要出声拒绝,竟见曾子铮又走了回来,他对那妇人笑着道:“您开口了,自然没有不借的道理,不知是哪日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