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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二 醒来魂出(1 / 1)

大夏天朝,正隆三百七十六年初冬,天鸿城。

视线从一粒尘土开始,穿过长廊,越过重重跪坐的御医和侍女,来到床榻前,看到床上静目躺着一位肤色苍白,气色虚浮,但依然能看出是一位面容俊朗的青年身上。

突然,青年的眼皮眨动了一下,眼尖的侍女立即惊呼:“周公子又眨眼睛了,徐太医快看!”

此话像波纹一样散开,人群一阵骚动,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而跪坐在御医最前方的徐治春立即上前抬起周公子的手腕开始把脉,接着望闻诊切一番,还是摇摇头退回去了。

见状,围着床榻的侍女们神色都是一暗,当中一位最是温婉灵慧的更是眼泛泪光。

日复一日皆是如此,周公子自从半月前莫名昏睡过去后就再也没有醒来过,要不是太医们一直诊断还有生命迹象确认只是沉睡不醒,这恐怕都得办丧事了。

这周公子一日不醒,台下的御史和侍女们就是日夜跪坐守候,早晚换人。徐治春可是早年就成名了的大医,早已进驻天问关,现今年过花甲是真正担当得起妙手回春的御医,专为王侯贵族看病,人多时还得排名次哩。

而现在,却为一个一无爵位二无盛名三无将位的人日日守候,难以想象这睡梦中的周先生到底是何许身份。不仅是他,周先生昏睡的半月来整个天鸿城闻风欲动,诸多达官贵人,王侯公爵,世家大族纷纷送来至等天材地宝、举世良药,表示慰问,而又不敢上门打扰怕惊扰了周先生府邸。

在这个等级制度的社会,周某人只是一介平民,然而他却有着让高官王族礼待的能力。

偌大却雅致的房间无人敢出声,很是静寂,一只白蝴蝶翩翩飞了进来,就是发现也无人敢出声,任由白蝴蝶在室内游玩一圈后又飞了出去。无人看到这只蝴蝶纯白得像不存在。

周公子蓦然坐起!

所有人都是一惊,一时间什么都忘了,房间有些死寂,愣愣地看着突然坐起的周先生,死死昏睡半个月,怎么就突然醒了呢?

但惊然只是暂时的,御医和侍女们迅速反应了过来。

“周先生??!”

“周公子!!”

“公子!”

御医们愕然,而侍女们则是激动地快要哭泣。徐治春也是喜上眉梢,快速上前再次诊脉,沉吟了一会儿后欢喜道:“脉象正常,已无大碍!”

这一下才是御医和侍女们的狂欢,都是激动异常几经落泪,跪坐在后面的御医们更是迅速用各种手法传递消息。相信再过不久,天鸿城又会一阵惊动!

人群在欢呼,周先生一个人却是茫然,空洞的双眼没有神采,不知为何浑身突然渗出一身汗,头发都拧成了一股,隐隐间竟是在颤抖!

俏儿第一个发现了异常,立马上前扶住周先生,心疼道:“公子你怎么呢?”

周先生的焦距移动到俏儿身上,看着这张近在咫尺温柔熟悉的脸,神识慢慢聚集。“俏……俏……俏儿……”

“恩、恩,是俏儿我,公子。”俏儿紧紧握住周先生苍白的手,眼泪终于滑了出来。这个生命里的支柱莫名昏睡了这么多天,真是把俏儿吓坏了。

周先生的脸上一点一点地回复往日的精神,转过头看着此时欣喜的御医侍女和正赶来的护卫以及周宅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场面欢喜又热闹……周先生的脸上却是恍若隔世。

俏儿却以为是他们吵到公子了,因为他看到公子皱眉了,所以立即冷着脸对台下的人喝道:“都给我闭嘴!现在都给我出去,全府保持安静!”

狂欢的人群被突然泼了一桶冷水,接着立即闭嘴紧声,井然有序地离开了这个房间。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周宅一概风气就是这样,这是周先生喜欢的,他们也是为了周先生醒来而高兴得忘乎了所以,但这并不是说他们不懂礼数家教的。

周先生摇摇头也不再说什么,而是再度躺下闭上了眼睛,他现在只感觉脑子里太乱……

“我没事了俏儿,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是,公子。”俏儿安静坐在一边,却也没出去。

突然沉睡的周先生又突然醒来了,这着实惊了不少人。于是达官贵族们都想上门拜访借着一看究竟,但有很多人是想浑水摸鱼一探虚实的,因为周先生的特殊性,认为这是别有用心。

而无一例外的是不论是谁上门拜访都被拒绝了,挡得过就挡,挡不过的就借病抱恙,来人的身份哪怕再高贵也不敢硬闯。而越是这样,外界对周宅越是抱有兴趣,这周宅在天鸿城突然神秘了起来。

而又过了一些日子后,这位周先生又开始了频繁地召见各种各样奇怪的人,而往往见面之后什么话也不说或者说的很少,只是看着。最奇怪的一次是,周先生在见过大夏第一神探毛利郎后更是全无往日沉着,大呼大叫起来,连周宅的人都吃惊不已。

这样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周宅又开始紧闭大门,不见任何人。周先生更是一下弃掉了很多周宅的家仆,整个人跟以前比起来实在怪异。

据传出来的风声道:这周先生醒过来以后感觉像变了个人似的,性格不太像以前,还经常说一些别人听不懂乱七八糟的话语……有心人更是传谣言道:周先生是得了失心疯了!

外界如何风风雨雨,周宅的花依旧是周宅的花,晨昏破晓,花开花败,只是今日的花再也不是昨日的花了。

周先生确实变了,这段时间以来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看书了,不再下棋了,不再饮酒了。周宅的脚步也不再匆匆了,也听不到各种阴谋诡谲政策国事交织的声音了。

在这样的冷的日子里,周先生披着雪白的袍子、常常一个人不需要任何人陪,只在周宅里随意转着,偶尔翻翻以前自己写的书,有时随便找个地方坐着,这一坐就是一整天。现在他最喜欢坐在长廊前看着自己布置栽种树木花草的院子。

今天又在长廊前坐了一整天,周先生慵懒地靠着柱子,耷拉着眼皮看着青叶上面的一只小虫子,就这样一直看着。

一点一点的东西调皮地出现在了周先生眼前,他伸出手去接,拿回来一看就化了,只剩下手心里的一点冰凉。周先生眼角有了一丝喜色,他探出头透过屋檐看着白色的天空,天上正纷纷扬扬地落下无数小白点。

“下雪了吗……”

是下雪了,周先生醒来过后第一次笑了,他赤脚跑到院子里傻傻地看着天空的雪花,长呼出了一口白色的浊气。

长廊尽头,俏儿看着庭院里欢喜的周先生,也笑了,也看着天空。“公子喜欢雪吗……那应该可以让这里一直下雪吧……”

今天下雪了,周先生说的话也比平常多了两句。

晚上,周先生一个人在空寂的大厅,明明有着更为明亮的电灯,却偏偏只点一盏燃油灯,借着火光看一本小时候看过的一本书。书皮的封面是歪歪扭扭的四个字《方圆杂记》。

这一看就是一晚上,燃油灯俏儿轻轻来了几次,添了几次油什么也没说又走了,让火光一直摇晃着。

漫漫的长夜过去,在黎明要到来之时,火光有了一阵剧烈的摇晃。

“六皇,你来了。”

“我来了,来看看你,周。”没有人,只有声音。

周先生知道这是当今大夏天朝皇族六皇子的一道神识,放下《方圆杂记》,对着前方虚空一拜。“这些日子劳六皇惦记了。”

“无需多礼。”

周先生正了正衣襟,目视前方道:“六皇如今看我,可觉得与以往有何不同?”

六皇子的神识没有马上回答,兴许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道:“咋一看是有诸多不同,最明显的就是你看人的眼睛变了,但我知道你还是你。”

周先生笑了笑,是苦笑,又是痴笑,无声的癫笑。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好长好长的梦,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了……在我梦里的那个世界,经过奴隶社会、封建社会,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那里没有魔法,没有强大的武技,科技不是太高端,但是他们的科技可以帮助他们离开那个世界,去登上月亮,去另一个星球,不过还不成熟……很多很多,那里的人懂得很多……”

周先生的眼睛开始迷离,喃喃低语。

“我在那个世界从一个胚胎开始,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爸爸和妈妈,我再也不是孤儿了,我上了幼儿园,上了小学,上了初中、高中、大学,认识了好多好多同学,吃了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玩了好多好多好玩的游戏吗,我进入社会开始工作,努力工作,我有了同事,大家一起工作,做了好多好多事情,我开始赡养父母,开始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再看着他们长大,然后自己老去……死去……醒了,醒了就到了这里……”

周先生伏地哭泣,哭声凄厉,浑身颤抖怎么也止不住。

“可以不用说了,周。”

“我要说!”周先生抬起一张泪水模糊的面庞,哭喊道:“实在太真实了!!我已经分不清那边是梦那边是真了,我在那个世界经历了初恋和爱情,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陪伴一生的人,我好爱那个人,我一直记着那个人,我和她一起组建了家庭,生了两个好可爱的小宝宝,我的儿子和女儿……”

周先生紧紧捂着心脏,凄惨道:“六皇你知道吗?我终于有了家庭,有了父母、孩子、还有爱人,最后我拉着她的手在孩子们的安详目光中睡去……但为什么我一醒过来就到了这里!脑子里突然给我强塞了好多记忆,好多痛苦和阴暗的记忆!这是要告诉我那一切都是假的吗!那全都是梦吗!!”

“那全部都是梦吗!!要我承认那边的一切都是假的吗!但我记得那边每一个人的名字啊!每一个我生命中人的名字啊!我全都经历过啊!我的人生应该已经满足的终极了,可我一醒来居然是回到这里了,是在戏耍我吗?那这是为什么?我又算什么?到底哪边是梦哪边才是现实啊——!!”

周先生最后凄厉的哭喊,然后想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瘫软在地上,一如当时醒来时,茫然空洞的双眼。角落里,俏儿早已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六皇子的神识久久不语……

就让周先生最后再静一静吧,让这一切都静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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